我在吧臺坐著,有時淺淺地喝幾口酒。
沒有人來,我也不急。
知道醉夢的,必然是知道某年某月的。
有蘇藍在外面幫我討客,我自是放心的。
時不時的撇幾眼門口處,又時不時的看看手邊的書。
是張愛玲的《色?戒》。
我將手機留在了十三樓,做這種事情,多了手機,就顯得沒有人情味兒多了。
我輕輕晃著手中的杯子,紅色的液體在杯子中緩緩流淌,誘人的緊。
開了店鋪四年,我只喝這一種酒,別的酒我喝了浪費,我也不屑地喝。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約摸著喝下半瓶酒去了,才見的門外有只人影晃蕩。
門聲響了,蘇藍帶著一個男人進來了。
“老板娘,找你的?!碧K藍跟我對視了一下,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那男人帶著一個耳機,手中拿著一個手機,似乎在打游戲。
時不時的和耳機對面的人說些什么,我不怎么愛玩游戲,聽不懂。
他在門口,也沒往前走,可能是想打完再來吧。
我也懶得催他,反正也沒幾個人。
我看著我的書,時不時地抿幾口酒,倒也清閑,全當他不存在。
我能感覺到那男人時不時的撇我兩眼,我也沒理他,
小伙子瞅著有個二十四五歲,倒也沉得住氣。
過了沒多大一會兒,我用余光撇著他摘下了耳機,將手機隨手放到了褲兜里,雙手抱著腦袋吹著口哨朝這邊走過來。
一點兒也不客氣地在我對面坐了下來。
“給我一瓶酒。”他出聲了。
我沒理他,依舊看著我的書,張愛玲文筆非常好,也是個杰出有故事的女輩。
我讀著感人。
我能感覺到他在盯著我看,可我全然沒理他,想必他現在應該是有些惱了。
“喂!”他一拍桌子,站起身來,
“慢走不送。”我依舊沒抬眼,對于他的無禮我也不想招待。
可他一聽卻蔫了,又一屁股坐在那兒,嘴里嘀嘀咕咕地說著:“你讓我走就走啊……那多沒面子……”
聲音越來越小,我笑了。
“你笑什么?”他見著我笑,許是以為我在嘲笑他,又是一腔不平。
“別廢話了,我沒那些個時間陪你周旋。”我一把合上手邊的書,放在一邊,拿起酒杯一口將剩下的酒喝完。
小伙子看了看我,從脖子上摘下耳機,有些頹廢的趴在那兒。
“你怎么來到這邊來了?態度還這么差,虧我坐了半天火車才來到這邊。”小伙子長得很是清秀,如今眉眼中到有些疲倦。
“你若不急,等我回去又不是不可以?!蔽矣檬种盖昧饲米烂?,發出一聲聲輕輕的響聲。
他沒說話,有些頹廢地看了看我。
我也不急,就這樣看著他。
“能不能先給我點兒喝的???跑了一路一口水都沒喝上?!彼檬謸沃掳?,眼巴巴地望著我的酒柜。
我看了看他,轉身拿出一杯橙汁。
“喝這個?!蔽译S手扔給了他,沒開講先喝酒的規矩我這兒可沒有,無論是什么酒都不行。
他抿了抿唇,接過橙汁,猛喝一口,看樣子是渴壞了。
最后一口他用了力氣才咽了下去,喝得太急了。
“我啊,是個電競選手,”他隨手擦了擦唇邊的水珠,還是趴在了桌子上,腦袋一起一落地說著。
“今年二十四了,十六歲出道,也算是電競圈的老人兒了,”他時不時地抿抿唇,還是跟個小孩兒似的。
“我家在農村,父母都是世代務農的人,特別不理解我,而我又是家里的獨苗兒,我爸我媽打死也不愿意讓我上城里整這在他們眼里不正經的事兒,說我要敢去,就不認我這個兒子。”
“可我呢,上學成績不好,又偏偏愛打游戲,而且還是叛逆期,哪有個聽父母話的好孩子的樣兒,再者說了,世上哪兒有父母拗過孩子的,我媽疼我,還是把她自己幾年來攢的錢一股腦都給了我。”
他說著,我的眼神暗了暗,他沒有個好的生活環境,可他有個好父母。
“正是爭強好勝的年紀,暗暗發誓一定要做出個成就給他們看,于是呢,我就懷揣著那不值錢的夢想上了京都的路,那時候做電競的少,而且技術都沒有經過專業的訓練營訓練過,而我呢,什么也不會,偏偏游戲打得好的不得了?!?
“沒幾個月,我就在京都的電競圈混出了個模樣,漸漸得也小有名氣,也有了自己的戰隊,也有了不少的粉絲。”
“戰隊里的人都比我大,我一個農村孩子哪有什么不好的壞心眼,對所有人都是掏心掏肺的,什么好事兒都想著別人,可就是嘴有點兒欠,時不時地惹了人都不知道?!?
“我當然也不知道,那幫老狐貍在面上還是該怎么樣怎么樣,我們照舊巡回演出,全國各地打比賽,也取得了不少獎杯,名氣也越來越大?!?
他依舊撇著嘴,臉上還是掛著幾許孩子氣。
“慢慢地,粉絲越來越多,我倒也沒注意什么,就專心打比賽,粉絲們我也一直不怎么注意。”
他換了個姿勢,枕在一只胳膊上,另一只胳膊心不在焉地擺弄著耳機。
“直到后來,我慢慢發現,凡是我的對外巡賽,粉絲前排一定有一個穿著粉色裙子的小丫頭舉著我的應援牌特別大聲地為我加油,連著好久好久都是這樣。”
“連我這么一個遲鈍的人都發現了,更別說戰隊里的那些個老狐貍了,他們慫恿著我跟人家小姑娘約約會啥的,我呢,當時情竇初開,對情感也沒什么經驗,瞅著那小丫頭不討厭就同意了,畢竟她是一個很敬業的粉絲。”
他挑了挑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中有些許個玩味的興致。
我默默看著,手里的酒杯慢慢晃動著,時不時地喝幾口。
“我們兩個,倒也不算約會,第一次正兒八經的見面是在我們的訓練室,說實在的,當時滿腦子都是打比賽,而且自小到大也沒和女生說過幾句話,我們兩個的見面就是我單純的訓練,她在一旁對著我犯花癡?!?
說到這兒,小伙子扯著嘴角笑了笑,這個笑是什么意思呢?我沒看明白。
“那一天啊,我們就以那種極其尷尬的方式過了一天,也沒帶她出去吃飯,還是跟著我吃的盒飯,可是她可能是崇拜我崇拜的緊吧,一點兒都不在乎,直到離開的時候還滿目期待地看著我,直直地對我鞠了一個大躬,說謝謝我讓她今天這么開心。”
他又笑了,我也笑了,若是沒什么其他目的,這姑娘還真是可愛的緊。
“后來呢,她依舊出現在我以后的每場比賽中,我依舊是對粉絲漠不關心,除了偶爾會注意那小丫頭的應援聲。”
“我也樂意帶她玩,到后來,她就能夠隨便地進出我們的訓練室了,也沒人攔著。”
“我呢,有時間了帶她出去吃頓飯,也沒什么其他的感覺,只她每次見著我,眼睛都能笑成一個月牙兒?!?
他換了只胳膊枕著,甩了甩另一只胳膊,許是枕的麻了。
他時不時撇幾眼我手中的酒,我看著他眼饞得很。
我就權當看不見,他沒說到我心坎兒里,這酒,自然是不能隨便浪費的,
“到后來啊,她就日日往我們訓練室里跑,倒也沒人說什么,只不過有時候隊里的人會壞笑著調侃我幾句,我也沒放在心里?!?
“那姑娘稀罕我稀罕的緊,而我呢,是個對感情極其遲鈍的人,對她始終也沒有回應,她偶爾會偷偷失落,但每次見我還是那副燦若繁星的模樣?!?
“直到我打全國賽的前一天,”
說到這兒,他頓了一頓,眸色變了一變,沒等他說到下一句,我就扔給他了一瓶酒跟一個杯子。
他愣了一愣,看著我的動作,看了我一會兒。
隨后有些生疏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滿滿一杯,他閉著眼睛皺著眉頭一口悶進去了。
我淡淡地看著,什么也沒說。
“直到我們打全國賽的前一天晚上啊……她跟我們隊長跑了?!?
喝了酒,他眼睛有些紅紅的,
“當時呢,我是什么心情呢?我說不太上來,有羞恥,有憤怒,更有……不甘?!?
“我想不通,”他搖了搖頭,“可是比賽已經報名了,沒辦法退賽,我們五個人的團隊,在主心骨掛機的情況下,我領著大家拿了冠軍?!?
“當時,臺下歡呼聲不斷,也有著許多人喊著我的名字,可我總感覺少了些什么,隊友朝著我投來了一種復雜的目光,我不敢看,也不想看。”
“一個是我們隊長,我電競路上一個一直鼓勵我支持我的哥哥,一個是那個一直圍繞在我身邊的小丫頭,當時呢,我不知道怎么想的,在領冠的舞臺上宣布了退役?!?
他眼窩濕了,一口一口地喝著酒,那酒很烈,可他好似跟感覺不到一樣,一杯一杯下了肚。
我手里拿著酒杯,慢慢地喝著,一點也不著急,也不插話,就默默地看著他。
我好像知道他是誰了,我雖不關注那些個亂七八糟的圈子,可慕辰輝喜歡電競喜歡得不得了,之前我還在家的時候總拉著我看那些打比賽的視頻,我腦海里倒有這么個視頻,他叫什么來著?
我忘了。
我也不想記起來,聽的是故事,又不是人,何必在乎那些沒用的東西。
管你是誰,到了我這里,只能守我的規矩。
“我退役的消息震驚了整個電競圈,畢竟我在電競圈雖然年紀小,但也是個元老級的人物?!?
“退役之后,我拿著退役金,也沒回家,就一直在京都,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年多?!?
他眸色暗了暗,跟他剛進來的時候有些不一樣了,我淡淡地瞧著,有些個趣味。
“后來因為某些個原因,我又回到了那個圈子,宣布復出。”
“又組建了新的戰隊,當然,當年在我走后,那個戰隊的隊長又帶著那個女的回來了,在我復出之后,做的比當年好多了,他們又想過找我回去,我當然是毫不留情地拒絕了,怎么還會去那個地方受辱。”
他的眼神有些凌厲了,撇了一眼他旁邊的耳機,繼續說著:“到后來,我發展得越來越好,那女的竟然回來找我了。”
他自嘲著笑了,我歪頭看著,沒有插嘴。
“她跟我說當年她都是有苦衷的,可當時的我哪里聽得進去,只當她狡辯,狠狠地用言語中傷了她便把她趕走了?!?
他默了默,愣愣地看著酒杯上自己的倒影。
“我也說不清對她是什么感覺,就總感覺沒有勇氣看見她?!?
“到后來,她也來找過我幾次,都被我趕走了。”
“然后她就再也沒來過,直到我再一次打全國賽的時候,和我之前的戰隊是敵隊,他們隊除了我依舊是原班人馬,我們雙方都十分看重這次比賽,一是全國賽,二是……我們的私人恩怨。”
“打比賽的時候,我撇了一眼臺下,那姑娘還在,只不過目光一次也沒有朝我這邊看過來?!?
“最終是我們贏了,可我并沒有感覺多開心,看著臺下的小姑娘直直地朝著對面跑去,感覺扎眼的很?!?
“再后來呢,我去出席一個投資方舉辦的活動,偶爾聽見……”他突然默了,深深地看了我幾眼,“聽見,當年她之所以跟隊長離開是因為……當年隊長想讓我去拉投資方,去和投資方的一個隊伍打假賽,讓他們贏?!?
“那時候我們很窮,缺錢缺的緊,雖說人氣高,但電競行業在那時候并不是投資的風口?!?
“而我又是隊里的MVP,我是絲毫也沒想到我一心一意向著的隊長竟會想讓我去打假賽拉投資。”
“打假賽對于一個職業選手來說,就是職業碑里程的一個巨大的污點,不論你之后打的怎么好,只要有打假賽的前科,便是人們辱罵的對象?!?
“打假賽的商量還沒到我這兒呢,就被那個小丫頭知道了,”他嘆了一口氣,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沒有毫無章法地亂悶,而是細細地品了起來,“那個小丫頭喜歡我喜歡的緊,怎么會看著隊長讓我去打假呢?”
“她一知道那個消息便去找了我們那個隊長,可我那隊長一直喜歡她啊,跟她說讓她做她一年女朋友,就不去讓我打假賽。”
他又嘆了口氣,我看著他的眼睛,很清明,沒有一絲慍怒,只是在淡淡地闡述著。
“她一心想著我,就答應了,然后就有了后來的種種?!?
他不說話了,一瓶酒喝完了后也沒再管我要,放下酒杯蜷縮起雙手枕在了頭下面,有些慵懶地趴在桌子上,眼神微醺地望著面前的酒杯。
我忍不住了,“那為什么一年到了她還要和那個隊長在一起呢?”
“這個啊,”他沒有起身,也沒看我,“那該死的隊長對我們刻薄了些,對她可是真心得好?!?
“我在傷了她之后,我們那隊長什么也沒說就一直地陪著她,最后她被感動和他真正地在一起了,他們很辛福?!?
他沒什么表情了,就嘴巴一扇一合地讓我知道他還在說話。
我們又默了一會兒,我問了:“那你喜歡她嗎?”
他許是沒想到我會問這個問題,愣了一愣,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我深深地看著他有些迷惑的眸瞳,嘆了口氣。
他喝的酒叫做,慢熱。
慢熱的人最難過,別人都已經抽身而去,偏偏他卻覺得故事剛剛開始。
我不知道要說些什么,每次聽完一個故事就會沉默好一會兒。
我只是看著他,他還是懶懶地趴在那兒,他面前的是酒杯,可我看到了,他的眼睛總是往旁邊的耳機瞟去。
又過了一會兒,他緩緩起身,伸了個懶腰,“要回旅館睡覺嘍,趕緊算賬吧。”
他撇了撇嘴,臉上又恢復了剛來時的稚氣,就那樣毫不掩飾地,不,全加掩飾地望著我。
我也默默地回視了過去,
沒一會兒,我收回視線,又拿起我的酒杯喝了一口,“耳機留下,你可以走了?!?
他剛想拿耳機的手僵住了,沒一會兒,他收回了手,對我似作毫不在意地笑笑,“行啊,我還以為你這好酒得多貴呢,沒想到就要一個小小的耳機?!?
“行了,既然這樣,那我就不死活的給你錢了,我還得養精蓄銳打比賽呢,走了啊老板娘!”他站起了身,故作一身輕松地打了個哈欠,對著我打了聲招呼又似來時的樣子吹著口哨走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我笑了。
只有我知道,臨走時他落在耳機上的目光是有多么不舍。
我聽著門開了,蘇藍帶著那男孩出去了。
而屋內的我,輕輕地拿起那耳機,細細地摩挲著,是只粉色的耳機,很可愛。
他個大男人為什么會帶這么少女的耳機呢?
我也不想說破。
我打量著,突然發現耳機的麥上邊刻著一句話:你在我眼里是最棒的!
刻的很隱蔽,我不知道那男孩見過沒有,我看著那行字,淡淡地笑了。
隨后收起那男人喝剩下的酒瓶,同那耳機一起收了起來。
透過門見著門外燈光閃爍,又有誰知道這等靡亂之地還藏著個這樣一個天地呢。
慢熱慢熱,實乃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