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洛陽重逢

洛陽城的牡丹開了。源潮走在熙攘的街道上，四周是此起彼伏的叫賣聲。自峨眉山一役后，他花了三個月時間研究“金鵬十八變“，同時打探梅三弄的消息。

梅家曾是洛陽望族，以“梅花譜“聞名棋壇。但近些年家道中落，梅三弄深居簡出，極少與人弈棋。源潮打聽到他偶爾會出現(xiàn)在城東的“弈天樓“，便每日前去守候。

這日清晨，源潮照例來到弈天樓。樓內(nèi)已有十幾位棋手在對弈，空氣中彌漫著茶香與墨香。他在角落選了個位置坐下，擺開棋盤研究“金鵬十八變“中的“鵬搏九天“變例。

“這位公子，可否討教一局？“

聲音從頭頂傳來，清澈如山泉。源潮抬頭，只見一位身著鵝黃色衫子的女子站在桌前，面戴輕紗，只露出一雙明澈如秋水的眼睛。她手持一把素白團扇，扇面上繪著一枝紅梅。

“姑娘也善弈？“源潮有些意外。女子下棋雖非罕見，但主動邀陌生男子對弈的卻不多見。

女子輕笑：“公子莫非瞧不起女子棋力？家父曾說，棋分黑白，不分男女。“

源潮連忙起身：“在下絕無此意，姑娘請坐。“

女子優(yōu)雅落座，從隨身錦囊中取出一副象牙棋子。源潮注意到她的手白皙修長，右手無名指上有一道細小的疤痕。這疤痕讓他心頭一震——十年前，晶彩在藥鋪搗藥時曾被藥刀劃傷，留下過同樣的疤痕。

“姑娘...如何稱呼？“源潮試探地問。

“姓梅，家中排行第三，公子喚我三娘即可。“女子將黑子推向源潮，“請公子執(zhí)黑先行。“

姓梅？源潮心跳加速。難道她就是梅三弄？但梅三弄不是男子嗎？他穩(wěn)了穩(wěn)心神，決定先下棋再說。

源潮以“仙人指路“開局，走出兵七進一。女子——梅三娘——應(yīng)以卒3進1，形成對兵局。前十步，雙方謹慎試探，棋局平穩(wěn)。

第十五步，梅三娘突然走出一手精妙的馬2進3，躍馬過河，同時威脅紅方左右兩翼。源潮認出這是“梅花譜“中的“梅枝橫斜“變例，更加確信對方與梅家有關(guān)。

“姑娘與梅三弄先生是何關(guān)系？“源潮一邊思考應(yīng)手一邊問道。

梅三娘團扇輕搖：“正是家兄。公子認識他？“

“久聞'梅花譜'大名，特來洛陽請教。“源潮走出車一平二，亮出直車。

梅三娘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家兄近年不見客，恐怕要讓公子失望了。“

棋局漸入中盤，梅三娘的棋風(fēng)越發(fā)凌厲。她的“梅花譜“變化多端，時而如梅枝橫斜，曲折有致；時而如落英繽紛，令人眼花繚亂。源潮全神應(yīng)對，同時暗中觀察她的手法。

第四十三步，梅三娘走出炮8平5，形成“天地炮“之勢。源潮不慌不忙，以“金鵬十八變“中的“鵬轉(zhuǎn)九霄“應(yīng)對，車九平八，準備棄車搶攻。

“公子這變招好生奇特。“梅三娘微微傾身，“不是中原棋路。“

源潮聞到一陣淡淡的梅花香：“此乃峨眉釋覺大師所授'金鵬十八變'。“

梅三娘的團扇突然停在半空：“你...你戰(zhàn)勝了釋覺大師？“她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那譚溪澗...“

“僥幸取勝。“源潮謙虛道，同時走出馬六進七，暗伏殺機。

梅三娘沉思良久，突然推枰認輸：“公子棋藝高超，三娘甘拜下風(fēng)。“她起身欲走。

“請留步！“源潮急忙站起，“在下源潮，專程來洛陽求教'梅花譜'。不知可否引見令兄？“

梅三娘猶豫片刻，輕嘆一聲：“實不相瞞，家兄三年前已病逝。臨終前將'梅花譜'傳給了我。“她摘下面紗，露出一張清麗絕倫的臉龐——正是晶彩。

“晶...晶彩？“源潮如遭雷擊，手中的棋子啪嗒掉在棋盤上。

女子渾身一震，仔細端詳源潮的臉：“你是...源潮？那個棋攤少年？“

十年光陰在這一刻仿佛從未存在。源潮看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喉嚨發(fā)緊：“是我。你...你怎么成了梅三娘？“

晶彩——現(xiàn)在該稱她梅三娘了——眼中泛起淚光：“我娘本是梅家女，嫁給我爹后與娘家斷了聯(lián)系。十年前我爹去世，梅家找到我，我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來舅舅病重，見我棋藝尚可，便將'梅花譜'傳給了我。“

她發(fā)間那支銀釵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正是源潮十年前在藥鋪外看到的那支。一陣風(fēng)吹來，銀釵突然松動，掉在棋盤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源潮彎腰拾起，發(fā)現(xiàn)釵尾刻著一個小小的“梅“字。他將銀釵遞還，兩人的手指在棋盤上方相觸，一如十年前那個雨天。

“你...還留著那顆紅炮棋子嗎？“晶彩突然問道。

源潮從懷中掏出那顆磨得發(fā)亮的棋子：“從未離身。“

晶彩笑了，笑容如十年前一樣明媚：“我就知道你會成為頂尖棋手。當年你教我的'鐵滑車'，我現(xiàn)在還經(jīng)常用呢。“

源潮也笑了：“你那不按常理的下法，害我研究了好幾年。“

兩人相視而笑，十年的時光鴻溝在這一刻被棋局填平。源潮正想說什么，弈天樓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

“梅三娘！有人看見梅三娘在里面！“粗獷的男聲傳來。

晶彩臉色驟變：“是'橘中秘'楚家的人。他們一直想奪取'梅花譜'，好集齊四大古譜。“她快速收起棋子，“我得走了。“

“我?guī)湍恪！霸闯辈患偎妓鞯卣f。

晶彩猶豫了一下，點點頭：“跟我來。“

兩人從弈天樓后門離開，穿過幾條小巷，來到一處僻靜的宅院。院門上書“梅苑“二字，院內(nèi)幾株老梅正吐新綠。

“這是我現(xiàn)在的家。“晶彩引源潮入內(nèi)，“楚家勢大，連官府都讓他們?nèi)帧Ｄ?..你還是別摻和進來了。“

源潮搖頭：“我本就要挑戰(zhàn)'橘中秘'的傳人薛上人。現(xiàn)在又多了一個理由。“

晶彩沏了一壺梅花茶，香氣清幽：“你已得兩譜，加上我的'梅花譜'，只差'橘中秘'了。“她從內(nèi)室取出一卷錦緞包裹的冊子，“這就是完整的'梅花譜'，你先拿去研究。“

源潮沒有接：“這是你家傳之寶...“

“你忘了？“晶彩微笑，“十年前我就說過要打敗你。現(xiàn)在你集齊四大古譜，我才能與最強的你對弈啊。“

源潮心頭一熱，鄭重接過棋譜。翻開扉頁，上面寫著：“定秘花十八手“。

“這與釋覺大師給我的'若洞中有金梅'似乎能連起來...“源潮若有所思。

晶彩點頭：“四大古譜本是一體。'自出洞來'是基，'金鵬'是變，'梅花'是形，'橘中'是神。合起來便是——“

“若洞中有金梅；定秘花十八手。“源潮脫口而出。

兩人同時一震，仿佛觸摸到了某個重大秘密。窗外，暮色漸濃，洛陽城的燈火次第亮起。源潮和晶彩在燈下研究棋譜，一如十年前那個雨天的棋攤，只是這次，他們不再是少年少女，而是棋逢對手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