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棋攤少年

江南的梅雨季節(jié)總是纏綿悱惻。青石板路上積著薄薄一層水，倒映著灰蒙蒙的天空。十二歲的源潮蹲在父親的小棋攤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棋盤上那局殘棋。

“將軍！“對面的老張頭拍下一記沉底炮，得意地捋著花白胡子。

源老漢嘆了口氣，正要認(rèn)輸，卻聽見兒子突然開口：“爹，走車三平六。“

老張頭一愣，低頭細(xì)看，臉色漸漸變了。這一步看似送車，實(shí)則暗藏殺機(jī)。若他貪吃車，七步之內(nèi)必被馬后炮絕殺。

“小兔崽子多嘴！“老張頭惱羞成怒，一把拂亂了棋子。

源潮縮了縮脖子，卻聽見身后傳來“噗嗤“一聲輕笑。他回頭，看見一個穿淡紫色旗袍的小姑娘撐著油紙傘站在雨中，眼睛彎成了月牙。

“你算得真準(zhǔn)。“小姑娘聲音清脆，“我叫晶彩，住在街尾的鐘表店樓上。“

那是源潮第一次見到晶彩。此后三年，每逢雨天，她總來看棋。源潮漸漸知道，她父親是城里最好的鐘表匠，母親早逝，她跟著父親學(xué)了一手修表的絕活。

“你為什么不下棋？“有次晶彩問他。

源潮低頭擺弄著棋子：“爹說我還不到時候。“

其實(shí)他常在夜深人靜時偷偷研究父親那本破舊的《適情雅趣》，在腦海中演練千百種變化。有時晶彩會帶些西洋糕點(diǎn)給他，兩人就坐在棋攤旁的小板凳上，一個講棋局，一個說鐘表齒輪的奧秘。

十六歲那年春天，晶彩突然不再出現(xiàn)。源潮從父親口中得知，鐘表匠帶著女兒去了上海。那天晚上，他第一次戰(zhàn)勝了父親，用的是自創(chuàng)的“潮汐流“開局——中炮急進(jìn)中兵接橫車過宮，攻勢如潮水般連綿不絕。

“去吧。“父親收起棋盤，聲音沙啞，“你的棋不該困在這小縣城。“

次日黎明，源潮背著簡單的行囊離開了家鄉(xiāng)，開始了長達(dá)十年的江湖游歷。

（第二回）江湖十年

秦淮河畔的茶樓里，煙霧繚繞。二十六歲的源潮坐在角落，面前擺著一局剛結(jié)束的棋。對手是南京城有名的“快刀伍“，此刻正盯著棋盤發(fā)呆。

“這'瞎眼狗'變招......“快刀伍喃喃道，“仙人指路接卒底炮，我從未見過這種下法。“

源潮微笑不語。十年間，他走遍大江南北，在茶館、棋院、街頭巷尾與無數(shù)高手過招。北方的列手炮，南方的屏風(fēng)馬，西域的疊炮局，東海的飛相陣，都在他腦海中融會貫通，化入自創(chuàng)的“潮汐流“中。

“聽說'洞玄先生'下月初三在揚(yáng)州設(shè)擂。“快刀伍忽然壓低聲音，“據(jù)傳他精通《自出洞來無敵手》，三十年來未嘗一敗。“

源潮手指一顫，碰倒了一枚紅馬。四大古譜的傳說他耳聞已久，《自出洞來無敵手》以詭異莫測著稱，《金鵬十八變》講究騰挪轉(zhuǎn)換，《梅花譜》擅長纏斗消耗，《橘中秘》則殺法凌厲。這四位傳人分散各地，極少露面。

“多謝相告。“源潮推過贏得的銀元，起身時瞥見茶樓門口閃過一抹淡紫色。等他追出去，街上只有熙攘人群，哪有那記憶中的身影？

揚(yáng)州瘦西湖畔，柳絮紛飛。源潮在擂臺前等了三天，終于見到傳說中的洞玄先生。老者一身灰布長衫，面容清癯，最奇的是他雙眼始終半閉，仿佛對弈時根本不用看棋盤。

“聽說你專破古譜？“洞玄先生聲音沙啞，“老夫讓你雙馬。“

源潮搖頭：“請公平一戰(zhàn)。“

第一局，源潮以順炮直車對洞玄的橫車過宮。行至中盤，對方突然走出一步匪夷所思的拐角馬，紅車竟無路可逃。源潮苦思半刻鐘，投子認(rèn)負(fù)。

“《自出洞來無敵手》第七式'洞中觀天'。“洞玄輕笑，“明早再來。“

那夜源潮在客棧輾轉(zhuǎn)難眠，忽聽窗外有石子敲擊聲。推窗一看，樓下站著個戴面紗的女子，遞上一卷發(fā)黃的棋譜。

“《蕉窗逸品》殘卷，“女子聲音耳熟，“或許對你有用。“

源潮正要道謝，女子已消失在夜色中。他翻開棋譜，其中記載的正是破解“洞中觀天“的古老變招——棄車十三殺。

次日再戰(zhàn)，洞玄故技重施。源潮佯裝不知，卻在對方馬踏中營時突然棄車砍炮，接著連環(huán)馬如蛟龍出海，配合沉底炮形成“天地炮“絕殺。

洞玄雙目圓睜，半晌長嘆：“十年了，你是第一個破此局的人。“他從懷中取出一枚古舊的象牙將棋遞給源潮，“去找金鵬吧，他在黃山等你。“

源潮想問那神秘女子的事，卻見洞玄已飄然離去。風(fēng)中只留下一句：“若洞中有金梅；定秘花十八手。“

（第三回）金鵬十八變

黃山云霧繚繞，源潮在玉屏樓前等了七日，終于見到“金鵬尊者“。此人竟是個不到三十歲的青年，一身白衣，舉手投足間帶著說不出的瀟灑。

“洞玄老了。“金鵬把玩著一枚金漆棋子，“他的棋太固守成規(guī)。“話音未落，棋子已“啪“地落在天元位，“讓你三先。“

源潮不卑不亢：“請賜教。“

這局棋殺得天昏地暗。金鵬的棋風(fēng)與洞玄截然不同，一招“金鵬展翅“便讓紅方雙車如陷泥沼；再變“鵬游蝶夢“，馬炮配合神出鬼沒。源潮的“潮汐流“第一次感到滯澀，仿佛每次攻勢都被對方預(yù)先化解。

“《金鵬十八變》的精髓在于料敵機(jī)先。“金鵬微笑著吃掉源潮最后一個過河兵，“你輸了。“

當(dāng)晚，源潮在客棧院中復(fù)盤。忽然一陣香風(fēng)襲來，石桌上多了盞清茶。抬頭望去，月下站著個熟悉的身影——晶彩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女子，唯有那雙眼睛還如當(dāng)年般清澈。

“你的棋太執(zhí)著于'勢'，“她輕聲道，“卻忽略了'變'。“

十年未見，源潮喉頭發(fā)緊：“你...一直跟著我？“

晶彩微笑不答，只是取出一本手抄棋譜：“我父親曾是金鵬的記名弟子，這是他年輕時研究'十八變'的心得。“

次日再戰(zhàn)，源潮完全改變了策略。他先以“鐵滑車“誘敵深入，再突然轉(zhuǎn)為“敢死炮“棄子強(qiáng)攻。當(dāng)金鵬使出名震江湖的“鵬轉(zhuǎn)九霄“時，源潮竟走出一步匪夷所思的“棄馬十三招“，以“夾車炮“配合“臥槽馬“完成絕殺。

金鵬怔怔看著棋盤，突然大笑：“好一個'潮汐流'！原來棋可以這樣下！“他鄭重地取出一枚金翅徽章遞給源潮，“梅隱在杭州孤山，小心她的'梅花三弄'。“

晶彩這次沒有消失。夕陽下，她與源潮并肩走在山道上，說起這些年的經(jīng)歷。原來鐘表匠去世后，她靠修表為生，偶然聽聞源潮挑戰(zhàn)四大高手的消息，便一路相隨。

“為什么躲著我？“源潮問。

晶彩低頭擺弄衣角：“我想看你專心下棋的樣子...就像小時候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