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四大悲,真到了體會的時候,才會發現這是一種沒法子說出口的感覺。
武均之作為家主,正在前院督促著搬遷,武乘空不耐煩也不忍心,就帶著人在周遭巡視,順便再看一看這些年摸滾打爬過的地方。
整個武家都籠罩在淡淡的憂傷里。
武家深處,一處小院,若不是有條嚴令不準靠近此處,誰也不會覺得這里有什么值得關注的地方。
事情上道之后,武均之就撇下了手上的活計,來到了小院門前,正了正衣衫,這才走了進去。
一張小矮桌,一張小石凳,上邊擱置了一碗干煸黃豆和一壺溫酒,老人撥過散亂的頭發,挑起一顆黃豆嗅了嗅,滿是斑點的臉拉得有些長,大概是不太滿意。
隔壁的灶臺還留有余溫,火星子和蠟燭散發的那點亮光被黑暗包圍著。
整個武家都在忙碌,唯有這位老人有著一份閑情雅致,還跑去煸黃豆下酒了。
武均之束手站在臺階下,沒有進小堂。
老人叫武初寒,已經活了快兩百年了,渾濁的眼睛很難讓人相信能夠認出后輩子孫來。
嘗了一顆干煸黃豆,喝一口酒,如此就過去了小半個時辰。
“老祖,梓燁他們已經帶著大半的家底從密道里先行一步,出了青陽鎮了,隨后就會分成兩撥人,各自繞道去太原郡。現在該如何做,還請老祖做個決定。”
武均之說話的時候微垂著頭,做了一個上手禮。
武初寒打了個飽嗝,酒氣從喉嚨里往外噴了出來,滋味不錯,拉起黑袖子擦了擦嘴角,這才扭過頭來,看著這位后輩子孫,也許兩人的血緣關系還比不上一只蚊子往他身上吸的血多。
“我很久之前就不管事了,這些你們安排就是,何必來此尋我。”
武均之沉聲道:“老祖,還請您獨自突圍而去,為我武家延續再盡力一次!”
武初寒搖了搖頭,反倒問起其他事情來,道:“家里的東西大半都交給了梓燁吧,難不成三生這孩子就如此不堪?”
武均之沒想到老祖會問起這事情來,想了想,回道:“梓燁是長子,而且天賦更強一些,自然該如此。”
武初寒笑著搖了搖頭,誰知道當初自己就是家里的次子,不過卻沒有和武均之談論的興致,道:“我不會離開的,昊天宗不會讓我離開,靈劍派不許我過去,難不成還去東瑯郡不成?還不如就留在這里,也算是埋骨家鄉了。”
武均之急聲道:“老祖……”
武初寒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涌上來的酒氣讓他沒了平時的耐心,道:“滾吧!”
武均之臉色一變,沉默了,躬身退了出去,沒敢繼續吭聲。
月要躲在烏云后,誰喊了也不搭理,自然不會為了一個小小額武初寒例外。
沒了武均之這個后輩煩人,終于又可以享受一下寧靜了。試探來時探去,有意思么,要是他想走,誰又能攔得住?
武初寒搖了搖頭,縱身飛躍,來到了院子上面,朝那個遠去的身影露出冷笑,心里頭更冷。
沒有了護宗大陣的豪強世家,就是一頭沒了牙齒的老虎,當遇到外敵的時候,只好露出已經磨平了的爪子,開始反擊。
當第一個逃兵出現的時候,就卷走了十個,然后是一百個……都指望著逃命了,僅剩的幾個大聲呼喝迎敵、吼叫著回身抗爭的幾個武家子弟很快就被青龍衛、白虎衛的人斬殺,往往就是一刀的事情,硬茬子也受不了常發的一拳。
那位陳城守應該已經擺好了陣勢,在封鎖了建安縣邊境了吧,武均之幾個小輩的謀算還是有些稚嫩,有幾分賭氣運的成分,不知道收了自己畢生收藏的叫三生的小子能不能躲過這一劫。
時也,命也,注定了武家有今日這一劫,他就不會逆天而行,只求留下火種便成,這才是自己愿意留下的原因。
這些蠢貨怎么知道!
活得太久了,有些人越來越惜命,也有些人越來越想求個解脫,比如現在的自己。
一聲尖嘯由遠而近,那是飛遁的速度太快,仿佛要將空氣壓爆一般造成的。
墨淵哈哈大笑,落在了小院外的一座碉樓上,與武初寒遙相對視,爽朗道:“洪四終于輸給我一回了,你果然沒有走出海那條路,留在青陽鎮等死,嘿嘿,要不是我及時,他的好徒弟豈不是就這么死了?他欠了我一個大人情啊!”
腳下的廝殺聲似乎影響不到兩位老人的心境,準確的說,是沒能影響到武初寒的心境,這時候,武家已經血流成河,提前轉移走的不過是一部分的青年男女,修行路才剛剛起步,也就混進去了武乘空幾個半老的家伙。
武均之死了,總算沒有丟了武家的臉,抱元境的分神已經十分凝實,再過些年歲,踏入孕靈境,與天奪命也不是難事,此時卻在常發的手里掙扎,渾身冒著純金色的精氣,仿佛天地就是烘爐,在將他煉化。
看著手里分神那痛苦的模樣,常發舔了舔嘴唇,眼睛里閃爍著莫名的興奮,似乎察覺到有人盯著自己,四處尋了尋,找到了小院上的武初寒,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挑釁的姿態做得十足。
武初寒雙手自額頭抹過,理順了頭發,弄成一束,從衣角撕扯了一條長布綁了,終于完全露出了臉來,仍舊能感覺到到一絲少年時的韻味,十分耐看,就是衣著邋遢了一些。
指著常發這個小輩,武初寒詢問道:“我可以宰了他嗎?都上百年沒有殺人了,你就不可憐可憐我這個老頭子?想當年我還幫著你送信,你師姐不領情,可是我的這份情誼總還是要記著的吧。”
一聲悶哼從墨淵的鼻子里傳了出來,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來,一張臉都給氣得通紅了。
“哈哈哈,不聊這個了,都忘了你師姐成了我道侶了。你不是想和我決斗很久了嗎?今晚難得有了機會,可別錯過了!”
武初寒做了個‘你來’的手勢,最沒眼力勁的月亮露了臉,好奇地看著他,灑下了皎潔。
風一吹,卷起才扎起來的馬尾,武初寒身姿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