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寢殿外簌簌落著新雪。黑寂間,一束弱光由窗欞子里幽幽傾瀉。
屋內——
一盞孤燈巍巍亮起,暖黃色燭光浸染著敝殿四壁,驅散了昏黑與孤迥,熨合人心。
古樸藤桌上,零零落落散著幾本紙面泛黃的古籍,有些則被不小心蹭翻在地下,孤零零地躺在地面。紙糊窗欞攛風,偶爾風來,吹散翻開書頁,悉悉窣窣的書聲,不一會兒總歸安寂。
風寒月黑夜,疾風吹破耳。驀然間,一陣凌風刮過,吱歪一聲,推開了虛掩錡窗,夾雜著零星雪花,飄進屋內。狹暖的屋子里頓時凜然寒生,幽弱燭光忽明忽暗,搖曳不定。恍恍惚惚之間,倒映墻面人影綽綽。
他嘆氣,放下手中書籍,皺眉揉了揉眉頭。
他自從入昭安便被匿藏進了宮內,現下已有足月之久。
自打他從南封潛逃出境后,呂恃兆便一刻不歇地派人尋找他的下落,甚至在他國安插耳目,只為探聽他的消息。為保險起見,他只得暫且潛隱在昭安皇宮內。
但偌大宮廷,保不準會有異心之人發覺揭發他的蹤跡。萬般無奈,只能將他暗藏在了門可羅雀的冷宮。
冷宮所屬在東西六宮最偏僻的位置,破落荒僻,一般人并不會尋來此處,平日里更是廖無人煙,確是莫得比此處更安全的地方了!
思忖間,一股子寒氣透窗席卷而來,捎帶著晶雪。窗扇吱攸,籍頁唰唰,那一豆孤燈徹底熄滅,整個屋室頓然籠陷入一片安寂靜漆黑之中。
垂眸閉眼,仰首深深吸嗅進一口冷氣,鼻腔內一片寒涼,頓時清醒不少。
近段時日他連夜尚習一些昭安典籍,風俗名史,約略通曉了些昭安風尚習俗,南封又傳來了音訊,昭安援軍趕到,他胞兄重回朝堂,呂恃兆卻欲霸權不歸,手下軍隊也漸圍皇城,意圖逼宮謀反。
家國興亡之際,他卻遠在他鄉,未能效能著力,終歸天良不安。
寡默良晌,窗外落雪簌簌,偶時會有積雪覆壓枯樹,枝椏折斷的突兀動靜。除此之外,天地茫茫一片,出奇地靜謐,逐漸騰出可怖之感。
少年緊閉雙目,一動不動。只余兩排睫羽偶爾顫動一兩下,極輕極輕,微不可查。
許久,他終于睜開眸目,蜷屈了一下凍僵的手指,緩緩起身,行至窗前準備合攏扇扉。
木檀窗欞子上已覆滿了一層瑩瑩晶霜,指尖輕觸上去,些許的冰涼。
軒窗外,雪飄如絮,朔風過耳。遠處殿影重恍,大紅宮燈高高掛起,眾數光亮凝聚,里頭透出紅色燭光映射在茫白雪地上皆也是喜紅色一片,紅彤彤的,其樂融融。
他這才憶起,再過段時日就要過新年了。
新春當頭,年禧大慶。
再熱鬧有如何?終與他不沾邊。
伸袖拂凈窗欞上的冰碴子,正打算攏窗,倏然聽聞周遭某處傳來一陣微末人聲,嘁嘁喳喳,聲如細絲。
……難道有人?!
他皺眉,全身霎時繃緊,隱匿在窗影下,屏息凝神朝前院窺視迂久。
外頭大雪飄零,萬里冰封,除去新雪蘸地簌簌之音,并無一絲異常。
莫非是虛聽?
片刻之后,他長吁一口氣,頓然放松。
原是他內心過于倉猝,竟是虛驚一場。
低眉嘆息,復又摸上扇扉準備攏窗。
遽然間,“咕咚”幾聲悶響,徹底打斷了他的動作。
似是石子濺擊水面發出的動靜。
他放慢呼吸,又靜靜等了須臾。
“咕咚——”
又是方才的聲響!
這回他分明聽的真切,動靜就來自后院!他這才依稀記起,貌似后庭院中有一口陳舊古井!
他朝窗外側首瞧了一眼,神色暗諱不明。
半宿雪夜,按理說這里不應有人……
他之前在南封皇宮時也曾偶聞過冷宮傳言,據悉冷宮是關押失寵嬪妃或犯錯皇子的地方,里頭積怨頗深,陰冷凄寒,饒是一般人基本都對其退避三舍,生怕沾染上什么不干不凈的物什。
他現下所居之所雖為冷宮,確是比平常寢殿冷簡清陋些,卻也沒有傳聞那般夸誕。
半夜深井無故殊鳴……
現下情形若是換作旁人,怕早就嚇得魂飛魄散,白眼昏天了。可他自幼便不信那些牛鬼蛇神亂力怪談等無稽之談,如今更是不懼。
少焉片時,他退至床頭,從枕褥下抽出一柄短小鋒利的刀刃。刃尖寒光微爍,他將短刃反手貼緊手臂,攏匿于寬袖下,推門囁聲朝后院摸去。
天氣寒涼,雪花飄零,青石板上薄薄覆了一層霜雪,踩上去“咯吱咯吱”作響。
他已經盡力放輕腳步,不欲打草驚蛇,驚動來人。
半空中亂雪揚灑,碎碎簌簌,淆亂了視線。
鳳眸微瞇,竭力欲瞧清遠處情況。
影影綽綽間,后院深井旁有一團幽殷色火光,若隱若現。
太遠了,根本瞧不清!
他屏息,貓著腰一頓一履地朝深井靠近。
不知為何,隨著離深井愈近,一顆本就平波無瀾的心驀然躍得歡快,隱側流露出他都未曾察覺的憧望期待。
緩緩地……愈發接近了!
他已隱約看得大概,井旁邃浮火光……以及趴著一團黑魆魆的暗影,至于是什么,他尚且還瞧不真切。
驟然間,惟見那團暗影稍微晃動,隨之又是“咕咚咕咚”幾聲悶響,想必是又朝著井中擲了幾枚石子。
隱約間,他瞧見那暗影身形晃動,朦糊不清地朝井中喚了些“阿婆”。
嗓音咿呀幼嫩,宛若……稚童?
稚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