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最近出了個傳言，風光無兩的李謂言李公子，是前朝是李家的后人。

起先是有幾個議論聲，再后來就是沸沸揚揚的傳遍了街頭巷尾。

這無異于是平地驚雷，天下儒生無不仰慕李師承，尤其在其守城身死之后，更是讓人趨之若鶩，本惋惜李家絕脈，這突然間出來了個李家后人，一時間眾說紛紜。

有人說是真的，那弘慶帝便應不是屠盡李氏滿門的指使者，立馬有人跳出來，反駁著說興許弘慶帝就是這么想的，特意留下個襁褓中的孩子，悄悄養大，日后擔個人情也能洗脫罪名，要不李謂言如今完年都十八了，怎么還未曾授官？

也有人說是假的，這都過去這么些年了，當時眾人口誅筆伐之時怎么不見弘慶帝提起過，這龍馭賓天，載入史冊了，得趕緊圖個好名聲出來了。

這是坊間的議論，朝堂上也是軒然大波，豐寧帝端坐于殿中已有兩個時辰，聽階下臣子們吵的不了開交。有的覺得這是個好機會，若讓李謂言入朝，必能引天下贊揚大昱之大國氣度，體現出大昱的唯才是舉，任人唯賢。有的則極力反對，認為李師承影響太大，若李謂言入朝，那必然會振臂一呼，應者云集，即便不論國仇，只論家恨，若與皇權爭鋒相對，那未必不會動搖國之根本，絕對不能讓李謂言入朝。有的認為得優待，畢竟是李師承的嫡親孫子，又是東宮里養大的，是深厚的，得舉國上下都要人盡皆知的情分，有的則是主張將他遷的遠遠的，無召不得入京城；有的則是主張理應斬草除根，不留后患。

太子立于一側，安定又沉穩，似乎爭吵喧囂與他無關。

自豐寧帝登基，崔長風便被封為太子，發妻鄭氏為后，嫡女崔舜安為從永安郡主封為永安公主，如今除了崔長風，其余人都已搬出了東宮，崔長風又圖清凈，又是一個孤家寡人，所以東宮里頭裁撤了好些人，現在的東宮，冷冷清清，分外寂寥。崔長風晚間在東宮散步時，總能想起從前在東宮里的無憂時光。偶爾閑逛到小石居，便進去小坐片刻，總會想起幼時一起嬉鬧，少時一同立志，呦呦會在一旁安靜的笑著看他們。

朝堂上爭論不休，李謂言的居所是人聲鼎沸，絡繹不絕。

有仰慕李師承的來關心后輩，也有純粹好奇，想來瞧瞧的，還有，是來游說，希望他能夠入朝為官。

李謂言已經搬出了李宅，從刑司回來后兩日，便在東街隨意找了間小宅子，挪出去住了，所有宅內家仆都不曾帶，將從小一同長大的內侍小豆子送到了嘉王府上，宅子里一應名物他都未取，只用牛車拖了一車書帶走。他雖未曾表露心中怨恨，但在以實際行動，慢慢劃清與崔氏的界限。

大約過了上十天，有人深夜不經允許便溜進府內。李謂言一個人坐在屋里，盤坐于榻上，倒了杯茶，淡淡地開口:“閣下深夜來訪，只是要來瞧瞧我家的梁柱是否結實？”

有人從梁上飄然而落，穿著夜行衣，未曾蒙面，是個平平無奇的中年人，李謂言細細思忖了一下，確認自己過去十八年都沒見過這么一張臉。

“少年人倒是學了身好功夫。”那人嗤笑著夸道。

“閣下何人，所為何事？”李謂言吹了吹茶沫，輕輕啜了一口。

“我希望你能入朝。”中年人也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入朝？入朝作甚？是做你們手中的刀，聽你們的指示起落，從內部瓦解大昱？還是做你們種在大昱的刺，讓崔氏看見我，便覺得如鯁在喉？心中羞愧？”

李謂言的直言直語一下子戳穿了中年人的來意，讓他有些臉色難看，張嘴兩三回，卻一時不知該怎么接話，好一會兒露出惡狠狠地樣子:“是又怎樣！李家忠貞，世人皆知，難道你要罔顧聲名，做一個引世人唾罵的叛國賊嗎？”

“你們未免高看我了些。我竟不知，我在你們心里頭，分量這么重。”李謂言嗤笑一聲，“你以為為什么我已十八，京城皆知的才名，還有沙場拼命的戰績，為何，不曾授官？”說罷李謂言大笑，笑中卻無暢懷，滿滿都是自嘲，倒讓中年人有些無措。

“那……那老賊不讓你入朝？”中年人蹙眉問道。

“到底撫養我長大，只當還了他的情分。”李謂言都覺得笑出淚來了，方才停歇下來。

中年人欲言又止，委實沒想過會這樣，覺著還該回去從長計議，最后只能說了句“告辭”便悻悻而去。

李謂言盯著手中的茶半晌，最后一飲而盡。

李謂言如今除了出門采買蔬果，便閉門不出，呦呦便拎著一食盒的精心準備的膳食來找他。

她雖于深宮之中，但因崔長風的關系，對李謂言的現狀也是一清二楚，她想了良久，還是想出宮來看一看他。

李謂言如今住的地方沒有門房，有人叩門，他不勝其煩，本不想開門，但聽到東南在外頭輕聲喊，他便知道，是呦呦來了。終究還是沒狠下心，去開了門。

這個許久沒見他一直珍惜著的女孩子，他用冷漠的眼神盯著她，女孩子不在意，揚起笑臉，梨渦襯的她笑意甜甜，可眼神中卻失了從前飛揚的神采，有些郁然。她瘦了也高了，經歷了疼愛她的祖父的過世，又是李謂言與崔家的涇渭分明，她感覺快樂不起來了。

“謂言哥哥，今日我要去慈恩寺進香，想著途徑你府上，就捎些你素來愛吃的給你。你……無論你怎么選擇，都要保護好自己。”呦呦有些打磕巴地說完，就要轉身離開，李謂言突然出聲道:“你們是不是怕我，會對大昱不利？你哥哥如今是太子，金貴起來，不便出面，就讓你來是么？”

呦呦有些錯愕地看著他，李謂言注視著她的臉，依舊是那么冷漠，還帶著嘲笑。

“你怎么會這么想？”

“那你讓我怎么想？”李謂言移開目光，望著長街上人來人往，有婦人牽著孩子，慈愛而又嘮叨，“我原本，也可以有母親。”

呦呦退后一步，心中翻覆，抬頭看他，有些慘淡的笑:“推己及人，我勸不了你釋懷。不論是不是我們崔氏造下的孽果，既然活下來了，就好好活著吧，帶著恨也好，帶著遺憾也好，只要你肯好好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