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回是浪費時間,李謂言心里明白,赫枳也在等他開口,所以直言道:“不若咱們做筆交易。”
赫枳眼前一亮,但很快又輕咳了一聲,掩飾住期盼,故作姿態道:“我西涼鐵騎當前,縱有頹勢,也不過一時,何須要同你做什么交易?”
“哦,那便算了。”李謂言挑挑眉,略表遺憾,便不再多說,赫枳顯然沒想到李謂言這樣輕易就罷了,騎虎難下,磨嘰了好一會兒,才扭扭捏捏道:“那……那是什么條件?你說來,我聽聽。”
李謂言看晾的差不多了,方才道:“大昱如今退居鷂落城,西涼境內,你幫我遞個信過去,應該并非難事吧?”
雖說是讓赫枳遞信,但他一個逃亡出來的小王子,年歲又不大,能有多少本事?李謂言看中的,是他背后黎復陽的力量,他相信黎復陽這個人是個聰明人,如若不然,大王子的勢力被清算時,他絕不會全然不受波及。
“什么信?”赫枳多半猜到李謂言會寫什么,李謂言也知道他遞出去的信會被黎復陽或是赫枳拆開,他心里的盤算當然不能大剌剌的在信里說出來,心中想著,嘴里卻道:“平安信。”
赫枳不信,李謂言當然也知道只報平安,怕是赫枳不愿為此送黎復陽一個人情,但也沒說話,反正也都是要被看的不是。
“那我有什么好處?”他得聽聽是否于己有益。
“權勢。”李謂言看著赫枳的眼睛,一字一頓。
信最終是送出去了,憑黎復陽都沒覺得信里提及的內容有什么問題,也有值得冒險送出去的價值,赫枳當然就只有放心的份。
如李謂言所想,寫封信一定會遞到崔長風手上,他出了事,崔長風定不會再隱藏在后軍里。
崔長風如今同嘉王一起坐鎮中軍大帳,嘉王不允許他出陣,他便鉆營于看輿圖,獻計策,除了必要說的話,人越發地沉默,仿佛一夕之間變得更加深沉穩重,可嘉王知道,崔長風的內心一定是分外焦灼,因為,他也一樣。
但這次居險相處,讓嘉王真正覺著侄子并非養護于皇城里的嬌嬌兒,師從徐延、顏丙已多年,學的為君治國,軍書兵法,讓他骨子里就沉淀出了內蘊,強大而又自信,即便一開始因為沒有真正接觸過戰場,計策有些空泛,但仍不乏亮眼之處,至一個月,所謀已有形,這次繞開鐵騎直入鷂落、銀光城,正是崔長風定策。他突然就領會了那句“江山多巍峨,蓋因少年”,再思及那關外慘死的李謂言,若那個少年也在,大昱又該迎來怎樣一個驚艷絕倫的盛世。
當這封“平安信”送到中軍大帳時,報信的士兵說是西涼傳來的李謂言的信件,讓帳內的人都是一愣,將信將疑,只有崔長風大步沖過來,接過信,看著信封上熟悉的筆跡,他忍不住熱淚盈眶,喉嚨有些發干,嘉王過來,要幫他打開,不料崔長風卻擺手拒絕。
他沒有展開信時,心里想過無數可能,覺得最壞的就是西涼扣住了李謂言,以此要挾,來跟大昱談條件。
可無論如何,李謂言是平安的,他就知道,李謂言一定會活著。
信里說的其實挺簡單,無非就是他當下的處境,順便提了兩句赫枳給他的消息,乍一看來,都會像赫枳所望的樣子去想,可崔長風覺得不太對勁,他同李謂言一同成長至今,對對方的了解可以說是了如指掌,細細想過,方才讀懂了李謂言的意思。
赫枳想坐收漁翁之利,崔長風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既然有渠道遞信過來,自然有法子遞信回去,崔長風與信里和李謂言達成共識,明面上如赫枳盤算,放出風聲會調出兩萬人馬奔襲西涼王城,實際上只在駐守鷂落城的將士們選了兩余人,暗由李謂言掌握。李謂言待傷痊愈,經過提前留意過的,留了信,叫赫枳只管等著,他必然送他一份潑天的大富貴。于夜間悄然離開,同崔長風安排的人馬匯合。
正面攻擊不止,李謂言將兩千余人分編出來,抽百余斥候出身的人做四小隊,其余人編做三隊,也不刻意高調,卻也不故意隱藏行蹤,沿途不主動引戰,應時機變換隊形,必要時化小隊分散逃開,讓西涼摸不清虛實,最大可能保全力量和拖延時間,并吸引住西涼軍的注意。而特編出來的四小隊,李謂言親率一隊,直奔王城,另外三小隊想辦法靠近三處最大的軍需糧草儲備倉,盡可能于差不多時候夜間偷襲,點火便跑,扮成西涼人隱匿蹤跡,三大糧倉毀于一旦,前線吃緊,那這場戰結束,便指日可待。
天時地利人和,一切如李謂言計劃,大隊人馬吸引了西涼的注意,蘇達王將前線鐵騎調回兩萬,要以兩萬鐵騎的絕對優勢打敗大昱的“兩萬”兵馬,但因這些人馬看上去是直奔王城,又一會兒傳信在此處有他們的蹤跡,一會兒聽聞那里又有,兩萬鐵騎也只能分散。蘇達王本應該早料到此事有異,但王庭中幾位還尚有實權的老王爺突然發難,要求將隱匿于銀光城不敢出頭的赫枳接回來,畢竟是正統血脈,流落在外,于名聲有異,一時間,王庭之中,硝煙彌漫,火氣沖天,就這么僵持不下,讓蘇達王分身乏術。
至此,一張大網鋪開,便是等著收網。
蘇達王經歷與大王子的爭斗,雖是贏了,但贏得確實不算容易,損耗了一番元氣,原先經營之勢力已毀之六七,剩下的須得好生護養,為日后輔佐他那庸碌無為的兒子做準備。有異心的鐵騎已經調開,王城中那一萬多的鐵騎,與王庭里擁護原來血統的老臣們的勢力,不相上下,輕易不能起了干戈。因兩萬鐵騎被李謂言擺的迷魂陣化開,前線大昱也在加緊攻勢,配合李謂言行事,且在一次次對戰中逐漸摸到了鐵騎的命門,崔長風為消滅鐵騎特意鉆營出了仙人問路和龍門陣,一夕之間,鐵騎損耗大半。被化開的兩萬鐵騎回援已是鞭長莫及,后備糧草被毀,軍中所余糧草不過只能支撐七日,七日,也不過是垂死掙扎,回天乏術。
行至此地,蘇達王的大好形勢一去不返,李謂言想法子利用大昱暗藏在西涼的伏筆,遞了信給蘇達王,直言要同蘇達王談一筆交易。
若是半月前,蘇達王多會輕慢的看也不看,不做理會,只是現在他不得不重新審視這盤棋。
到如今,他才發現,真正能救他出這困境的,只有大昱。
李謂言同他的交易是,以秣河為界,西涼五十年內不可越界。而大昱,對下一任西涼王的態度鮮明,立場堅定地支持蘇達王和蘇達王的兒子繼位。不過附帶了一個條件,讓赫枳回王庭,做西涼第一輔政王。
李謂言同他說的是,赫枳這個年紀回來做第一輔政王,于自己不必再背負罵名,還能讓那些頑固老臣們無話可說,而于赫枳,他便算在蘇達王的眼皮子底下,很難有機會培植自己的勢力,比遠在銀光城里暗自發展有朝一日伺機反撲要強得多。蘇達王猶疑了許久,終是同意了這場交易。傳令停戰,并派人大張旗鼓往銀光城去迎赫枳回來。
赫枳顯然沒想到李謂言說那潑天的富貴竟是讓他回去做第一輔政王,他分明是希望大昱和蘇達王拼個兩敗俱傷,他能坐收漁利,奪回屬于自己的位置。誰能想他們竟峰回路轉,握手言和。他問黎復陽的意思,黎復陽也沒看他,手中的事情不歇,回道:“這是眼下你最好的路了,蘇達王一時是打不死的,只要一時打不死,你即便是登上了王位,拉下來,也不是什么難事。現在整個西涼都知道他要迎你回去,你不回,過在于你。回去吧,他既如此高調行事,當知須得全力護你周全,否則自己便是清白也得染的一身臊。”赫枳聽從了黎復陽的話,應了下來。
慶德三年,冬月。西涼地處北,寒至早,銀雪襲漫,皇太孫崔長風定計,嘉王崔晉深領軍,直指西涼十八城,蘇達王見大勢已去,于冬月十七派使臣往云城,求和。
冬月二十二,崔長風身披金甲,立于云城城墻上,直到見到大昱軍隊紛涌歸來,心中澎湃,大事終謀有有所成,待城門大開,迎大昱將士入城,崔長風在城門口,身體繃的筆直,看那城門緩緩開啟,緊跟在嘉王身后的便是那個一別兩月有余的少年,清瘦許多,眸子里卻還是那熟悉的堅定和自信,不由地紅了眼眶,想強自摁下眼中的酸澀,可繃著繃著,淚水還是流淌出來,哭著哭著又忍不住笑了,發自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