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川是變了很多。

來利才的第一個學期，俞川做事心里還是有數的，雖然也會跟季洋他們幾個胡鬧，但見血的事情從來不干，總歸是有原則的。

后來他父親去世了，他抑郁了一段時間，不說話也不理人，寒假的時候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開學了也不去上學。舒展抽空去看他的時候他瘦了一大圈，把自己鎖在房間里，地上落了一層煙灰，攤在地上的他像團死水，以前那么傲嬌、那么張揚的一個人頹廢得像個各方失意的中年大叔。

看到他這樣子，舒展腦子里的一根弦一下子就崩了，那天他把俞川狠狠揍了一頓，從小到大第一次，他打俞川的時候俞川沒有還手，任由他打。

舒展一拳又一拳打在俞川身上，像是能把人打醒。

“不就是沒了爹嗎？！你是打算一輩子都呆在這個房間里，像個死人一樣活著嗎？！”舒展拽著他的衣領怒吼。

舒展松了手，俞川靠著墻蹲下來，紅著眼說：“我媽說，我爸會得這個病就是被我氣的，她說我爸就是被我氣死的，呵....呵呵....哈哈哈哈。”

俞川說著說著就笑了起來，眼淚卻順著眼角往下滑。舒展站在那，剛剛握成拳頭打他的那只手都是抖的。

那天舒展跟俞川說了很多，告訴他他媽就是太難過了，不要聽她瞎說。

那天過后沒幾天，俞川就回利才上課了，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跟以前沒什么差別，和季洋他們幾個整天瞎鬧，偶爾也會露出幾分真心的笑來，舒展和沈晴都不禁松了口氣。

后來在六月的某一天凌晨，舒展接到了俞川媽媽的電話，她聲音很啞，哭著問舒展，“知不知道俞川在哪？”

舒展問是不是發生什么事了，她又不肯多說，只焦急地問知不知道俞川現在在哪，舒展說他不知道，然后俞川媽媽就掛了電話。

舒展跟俞川都在利才，倆人還是每天三五成群地招呼一大幫人一起吃飯，一起瞎鬧，他后來問俞川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俞川總是笑著說沒什么大事，他也就沒放在心上，直到后來，她媽又打電話找到他，問他知不知道俞川現在住哪，他才知道，俞川已經好幾個月沒回家了。

她媽不光找了舒展，還找了沈晴，后來舒展和沈晴逼問過俞川，俞川那天發火了。在利才的操場上，俞川把手里的沒喝完的半瓶可樂砸到地上，沖著沈晴和舒展吼：“你們他媽的能不能別管我！”

三個人那天差點打起來，礙著沈晴是個女生，最后沒動手，只不歡而散。

那之后，俞川就越來越荒唐。因為一點小事就跟人打架，下手沒個輕重，把人往死里打，架越打越多，他不光把別人打進醫院里，也時常把他自己弄得一身傷。俞川每次惹了事能自己解決就自己解決，他爸留給了他一大筆錢，雖然不全在他自己手里，但他卡里的錢也絕對夠他造。

他一直躲著他媽，鬧得最厲害的一次驚到了他媽那里，被打的人也是有點家世的，不肯賠點錢就算了，在醫院，俞川媽媽低著頭向人道歉，俞川卻異常冷漠，對著他媽的表情除了厭惡也沒別的了。

酒吧和網吧成了他最常出入的場所，有時候興奮得像是磕了藥，有時候壓抑的像是得了抑郁癥。

舒展問他怎么回事，他就說他沒事，舒展覺得自己不是很看得懂他了，雖然每天還是會一起吃飯，但兄弟之間的情分就是淡了，俞川什么事都不跟他說，他也漸漸懶得管。

但這次牽扯到了夏瑤，舒展被沈晴打著電話念叨了半小時，讓他務必告訴俞川離夏瑤遠一點，俞川和夏瑤早就沒聯系了，這次也不知道夏瑤受了什么刺激，突然跑到利才來，舒展想著夏瑤這么好的一個姑娘，也確實不該被俞川牽絆住。

但很多時候，該不該被牽絆，是不是被耽誤，根本不是旁觀者根據主觀感受就能臆斷的。就像夏瑤，在聽完沈晴向她羅列的如今俞川的種種惡劣事跡之后，還是牽掛著他。

運動會上，夏瑤被沈晴拉到角落里講俞川的事，一個人激動地講，一個人默默地聽，鏗鏘的音樂和同學呼喊的喧鬧聲被兩個人隔絕開來，這個角落顯得很靜。

沈晴一樁樁，一件件向夏瑤細數如今的俞川有多惡劣，她對夏瑤說：“倘若換成一年前，哦不，哪怕是半年前，你要去找俞川我都不會攔著，但是現在，就是不行！”

其實換成這世上的任何人，遇到這種情況沈晴都不會這么強硬地表達自己的觀點，她明白感情是兩個人的事，身為外人不該參與進去做過多點評，但是夏瑤不一樣，夏瑤是她最好的朋友，她真心希望夏瑤能活得燦爛，她真怕夏瑤被俞川毀了。

夏瑤只是坐在那默默地聽，肩膀上被捏出來的傷還隱隱作痛，她垂著眼，沒什么表情。一直是沈晴在單方面陳述，在沈晴說完最后一句話之后，夏瑤蹙著眉頭沉思，沈晴就坐在那陪著她想，像是在等夏瑤做什么決定似的。

過了不知道多久，夏瑤抬頭看著沈晴認真地問：“俞川這一年多里是不是發生什么事了？”

沈晴眉心跳了一下，沒想到夏瑤會問出這么一句，她剛剛說俞川壞話時候的氣焰猛地就被澆滅了，她支支吾吾地說：“之前，沒告訴你，俞川爸爸在去年寒假的時候去世了。”

夏瑤眼睛猛地瞪大了，歪著腦袋向前伸了點脖子，一臉詫異。

“那時候你在信陽，我也糾結過要不要告訴你，但是想想這也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你跟俞川那時候已經很久不聯系了，這又是俞川的私事，我就沒跟你說。”沈晴不安地搓著衣擺，沉默了一會后接著說，“但是人生是他自己的呀，他因為這事再難過，也不該把自己變成這個樣子，我還是.......還是不希望你跟他有聯系，再說了，你喜歡的是以前的俞川，又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的他。”

夏瑤腦子有點卡殼，半晌后捏捏沈晴的手指，說：“我今天見到他了。”

沈晴驚了一下，猛地抬頭看向夏瑤，“你不是說你今天沒找到他嗎？”

“但是后來在街上遇到了。你猜我碰到他的時候他在干什么？”夏瑤看著沈晴認真地問，有點像是自說自話，她沒等沈晴回答就接著說，“他在打架，打得人家渾身是血，我碰到他的時候他正靠在墻上吸煙，夾著煙的手上還帶著血。但是我沒有覺得害怕，我反而覺得很難過。沈晴，我喜歡的是俞川，不是以前的俞川。”

夏瑤雖然說得很柔和，但一字一句都很肯定。沈晴肩膀塌下來，看著夏瑤像是看著一個不爭氣的女兒似的，氣得眼淚往外冒。

夏瑤輕輕地說：“像我這樣的人，敢喜歡一個人真的特別特別不容易。”

沈晴看她這樣子，還頗有點視死如歸感覺。

夏瑤從小到大都很有主見，很少有讓別人幫她做決定的時候，沈晴看她這樣子，就知道自己勸不動。

沈晴跟她僵持不下，總不能因為一個俞川就跟夏瑤鬧掰了，雖然她知道如果現在她負起離開，夏瑤也一定會來哄自己，但是想起夏瑤說她敢喜歡一個人真的特別不容易，沈晴就心軟了，她搓了搓臉，雖然不情愿，但還是妥協似的說：“行吧。”

夏瑤低著抒了口氣，稍微放松了點。

一中的校長秉著要玩就玩個痛快的理念，大手一揮，說今天晚上可以不用上晚自習，走讀生早早的就了回家，夏瑤累了一天，回寢室洗了個澡就抱著枕頭去了沈晴的寢室。

她打算今天晚上在沈晴那睡，她今天經歷的事情夠累了，肩膀上的傷作為逃學的代價還在隱隱作痛，她實在不想看見趙涵惹得自己繼續糟心了。

晚上，靜悄悄的宿舍里已經傳來沈晴和另外一個室友的綿長的呼吸聲了，夏瑤還是睡不著，她翻了個身面朝墻，干瞪著眼想了很久，然后掏出手機給俞川發了個信息。

“俞川，我周五放學之后來找你。”

宿舍里開了空調，溫度有點低，手機放在自己臉前，呼出來的汽就在屏幕上起了薄薄的一層水霧，夏瑤伸手抹掉，看著屏幕等信息跳出來。

俞川正在網吧，游戲打到一半瞥到放在桌子上的手機亮了下，湊過去看了一眼，緊接著呼吸一滯，連帶著心跳都慢了一拍，隨后又激烈的跳動起來。

電腦屏幕上還架著槍的小人被爆了頭，屏幕暗下去，隨后自動切換到隊友視角。

耳機里傳來隊友的罵聲。

“什么操作啊這都剛不過，小學生還不睡覺嗎?太尼瑪坑了。”

俞川煩躁地拉下耳機，一雙眼睛還盯著手機屏幕，卻一下不知道該怎么回復。他既期望夏瑤找他，又期望她再也別來找他。屏幕暗了被他摁亮，亮了之后又滅，周圍全是噼里啪啦的鼠標和鍵盤聲，俞川坐在那卻像個木頭人，他埋在皮囊下的靈魂掙扎了很久，終于回了個信息過去。

等了很久都沒等到回信，夏瑤已經快睡著了，手機卻震動了一下，夏瑤迷迷糊糊地摁亮早就熄屏了的手機。

“別來”

連個標點符號都沒有，就兩個字，真是冷淡。

雖然倒追很沒面子，但是相比撐著面子跟自尊這種虛無的東西死磕，夏瑤還是選擇沒面子吧。

“腳長在我身上，我想去就去，我就通知你一下，見不見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