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川在后半夜做了個夢，夢里一會兒煙雨朦朧，一會烈日當頭，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進那個夢境的，夢里的霧氣很大，大到根本看不清路，他在霧里來回走，怎么走也走不出去。

他醒來的時候，天剛破曉，淡青色的天還不大亮，淡淡的晨光透過窗簾，照的房間不明不暗，房間里的東西都像是加了層黑白濾鏡的老照片，讓人看不清楚。

俞川額頭上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心也慌的厲害，他屈膝坐起來，手肘撐在膝蓋上，捏了捏眉心，弓著身子坐在黑暗里。

半晌后他起身洗了個澡，想去樓下倒杯水喝，剛走出房們兩步就發現他爸媽的房間門大開著，俞川走進去看了看，床上的被子都還沒整理，一看就是走的很匆忙。

俞川微微皺了皺眉頭，掏出手機給他媽撥了個電話。

其實他對自己爸媽的事并不怎么關心，但看到空落落的房間，他突如其來的，有點心慌。

這才五點多，他們肯定是昨晚半夜走的，不然自己不可能不知道，但是是什么事情能讓

他們覺睡一半就走了呢，俞川想到昨晚自己聽的不太真切的120鳴笛聲，頓時不安起來。

電話響了三聲，被人接通。

“喂？”俞川有點焦急。

“喂？俞川啊。”俞川媽媽的聲音透過電話傳來，聽聲音有些疲憊。

“你們在哪？”

“哦，我跟你爸爸在醫院。”

“醫院？為什么在醫院，怎么了嗎？”俞川眉頭緊鎖。

“你爸爸昨晚腹痛疼得睡不著，就來醫院了，醫生說可能......有點問題，還在檢查，別擔心，要是出結果了我會告訴你的。你這兩天在家里好好看看招生信息，想想自己上學的事。”俞川媽媽語氣平緩，聽聲音聽不出什么情緒。

“不嚴重吧？”腹痛聽起來好像不是什么大問題，但要是不嚴重又怎么會到半夜叫救護車的地步........俞川思緒有些飄忽不定。

“不嚴重，不會有什么大問題的。”電話那頭，坐在醫院走廊長椅上的俞川媽媽疲憊地垂著頭，眼眶有些紅，說這話的時候，也不知道是說給俞川聽的，還是在安慰自己。

“啊，行。有什么事告訴我。”俞川說了兩句話，電話就被掛斷了。

——

俞川下樓喝了水，拿了鑰匙出門。

中考成績已經出來了，分數在普高線之上的，可以在網上填志愿，也可以先回學校咨詢老師。但沒考上的，則是必須要返校了，各個職高會在學校設報名點，得自己去報名，為了有學上，怎么說還是要去看一看的。

俞川到學校的時候還很早，校門只開了個側門，有零星的幾個走讀生在往教室里趕，正是早讀的時候，教學樓離校門挺遠的，傳到俞川耳朵里就是嗡嗡的蚊子響，莫名讓人有些煩躁。

俞川在校外的小攤那買了份早點，然后蹲在學校門口吃。

門衛的大叔見這孩子像是鎮中的，但是又不急著進學校，感覺挺奇怪，上去搭話：“同學？不進去嗎，早自習都開始了。”

俞川偏過頭，笑了笑說：“我畢業了叔叔。”

“啊......畢業了啊。”門衛穿著制服站在門口，叉著腰點點頭，又繼續說：“是剛中考完吧，怎么來這么早，回來找老師商量填志愿的？”

“我沒考上，我回來報職校的。”俞川說的挺響，沒覺得沒考上是什么丟人的事。

門衛偏過頭跟身邊一起值班的人說：“嘖，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啊，長得這么俊的小伙子，可惜了啊.....”語氣很是惋惜。

俞川心里突然泛澀，本來自己覺得沒什么的，但一聽到別人這么說，心里就突然難過起來。他無視門衛的話，繼續吃手里的東西。

學校大門很冷清，門衛覺得俞川一個人在那等怪可憐的，雖說是報職校，但也不算小事，當門衛這么多年，他還是第一次見孩子自己一個人來報名的。“小伙子，現在還早，招生的人最起碼要八九點才到，你要不要先進去啊，去學校轉轉，再見見想見的人。”

門衛這話的意思是讓他再去見見以前的老師，俞川卻聽得心里一咯噔，他起來把沒吃完的早飯扔到垃圾桶里，轉頭淡淡地對門衛說：“我沒有想見的人。”

B市的夏天熱得早，只要太陽一出來，溫度就會直線上升，雖是早上七點出頭，陽光照在身上就已經有些烤人了。門衛大叔從里面又搬了個椅子到門口，招呼俞川過來坐，有了房檐的遮擋，不至于被曬著。

八點半的時候，職校招生的人陸陸續續都到了，在鎮中的小廣場搭起了棚，又擺出了桌椅，插上了校旗，有些為了拉生源，還扯出了夸張的橫幅，什么“寧做雞頭，不做鳳尾”之類的。學校廣場上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都是家長領著孩子來了解或者填報的。

俞川跟門衛大叔打了聲招呼，一個人進去填報了。

B市的職高有利才、樹人、國基.....其中利才名聲最大，但放眼望去，數利才的招生點最冷清。

利才的環境最好，吃的住的都沒的說，但扛不住學費貴，當然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利才特別亂，有錢人多的地方，事就多，之前利才的學生把老師鼻梁骨打斷的事情可是上過新聞的。

B市的高中生都有一個共識：一中的和利才的是最不能惹的兩類人。前者是因為成績好，實力強，關鍵一中的學生除了智商高還都特別有個性，腦子好還能剛的，不能惹。而后者就是純粹的特別能剛，打架能打出人命來的那種。

所以家境一般的，但凡期望自己孩子還能有點出息的，都沒家長愿意把孩子往里送。

俞川掃視了一眼各個招生點，徑直往利才那走，他向來喜歡走兩個極端，去不了最優秀的，那就去最差勁的，做不了最暖的，那他以后就做最冷的。

招生點的人見有人主動過來，而不是強行宣傳來的，都趕忙起來招呼。

“同學，看看我們利才嗎？我們利才住宿伙食還有環境那都是好的沒話說，能跟那些砸錢的貴族學校比的，專業也特別齊全，每年畢業季都會有各行各業的人來我們利才招人的，工作什么的不用愁.......”一個穿著帶有利才校徽的統一工作服的人捏著一張報名表嘰里呱啦地說了一長串。

俞川沒聽那人在說什么，覺得這人聒噪的很，他扯過報名表，“啪”的一聲按下圓珠筆，直接低著頭趴在桌子上填寫。

那人有些受寵若驚，怔怔地問：“不再考慮一下？不跟爸媽商量一下嗎？”

“沒什么好考慮也沒什么好商量的。”俞川趴在桌子上刷刷刷地寫著，卻在專業那一欄頓住了筆，他抬頭問，“專業怎么填？”

“......”要學什么專業不應該問你自己么？

站在俞川對面的人慌忙翻出一個文件夾，“專業的話你可以看牌子，”說著那人指了指旁邊立著的一個花花綠綠的大牌子，“這個文件夾里有詳細的專業介紹......”

俞川忽略那個遞過來的文件夾，走到牌子面前站定。

“.......不是同學，文件夾詳細一些，你不多了解一下嗎？”做介紹的那位小哥其實是有些無語的，從來沒見過這么不把前途當一回事的人。

“字太多，懶得看。”俞川掃著牌子上的專業名，眼神都沒分給那位小哥一眼。

“.........”

什么國際貿易商務，市場營銷，計算機，機械，園藝........一大堆，光看名字也看不出個什么來，正準備隨便挑個填的時候，牌子右下角的最后一項“廚藝”吸住了俞川的目光。

他盯著那兩個字沉默了一會兒，重新走到桌子邊，一筆一劃地在專業一欄寫下“廚藝”二字。

說實話，廚藝這個專業在利才就是擺設，沒什么人會選，大家都覺得當廚子太不高大上了，選了也沒幾個會認真學，都是準備在學校混個三年再回家繼承家產的，見俞川這么堅定地填了廚藝，那位小哥就忍不住問一句：“你為什么選廚藝啊？”生怕這孩子是一時沖動。

俞川寫字的手頓了頓，半晌后抬頭，眼中晦澀不明，他說：“鎮中的飯菜真的很難吃，以前還有人因為不吃飯跟老師吵架。”

“........”這孩子是屬佛的吧，這什么理由，也太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