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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這些死法太恐怖了。

阿米莉亞·薩克斯長期調查各類犯罪現場,什么樣的血腥場面都見過了,或者說她以為再不會有什么可以嚇到她的。但她剛剛見到的,卻是她所能想到的最殘忍的殺人手法。

薩克斯與萊姆聯系過了,當時她還在韋斯特切斯特,萊姆讓她趕快回到曼哈頓市中心,因為她要跑兩個犯罪現場,這兩起案件都是同一人所為,相隔時間僅有幾個小時,兇手自稱“鐘表匠”。

她先去調查了位于哈得孫河邊碼頭的現場,那里的現場相對簡陋,可調查的東西所剩無幾,這也使現場勘測變得更為簡單。沒有尸體,且大部分痕跡都被河道上的強風吹散或是污染了。薩克斯從現場的各個角度拍了照片并錄像。她看到了現場原來擺放時鐘的位置,但很可惜,防爆組在移除時鐘時將現場破壞了,所以沒有更多的細節可以調查。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那是個潛在的危險爆破裝置。

她還找到了兇手留下的字條,字條的一部分被血污凍住了。然后她又采集了凍結的血液樣本。薩克斯看到了現場甲板上的那些抓痕,那是被害人生前留下的。可以想見,他當時懸于河水之上苦苦掙扎,但最終還是滑下去了。她發現了一塊剝落的指甲,短而寬,未加修飾保養,由此可以推斷被害人是男性。

兇手大概是從鎖鏈圍欄那里闖進碼頭的。薩克斯采集了一塊金屬樣本,用來檢測曾使用過的工具痕跡。只是她在這疑似入口處沒有發現任何指紋、腳印,或是輪胎印,在這里沒有,兇殺現場那攤凍住的血跡周圍也沒有。

沒有確定的目擊者。

法醫報告說如果被害人真如現場所展示的那樣,以當時的狀況落入哈得孫河,他會在十分鐘左右死于低溫癥。紐約警方的水下搜救人員及海岸救衛隊依舊在哈得孫河搜尋尸體和其他證據。

現在,薩克斯來到了第二個現場。位于百老匯附近,柏樹街旁的一條小巷里。被害人叫西奧多·亞當斯,三十五歲左右,尸體仰躺著,口中塞了膠帶,手腕和腳踝都被捆住。在被害人上方三米高的地方有一架消防梯,兇手從那里搭了一條繩子,繩子的一頭拴著一根長一點八米、重三十五公斤的金屬棍,金屬棍兩端都有孔洞,像是針孔一樣;繩子的另一頭被攥在被害人的手里。金屬棍一端懸在被害人的喉嚨上方,而被害人被捆得動彈不得,無處可逃,只能竭盡全力拉住手中的這段繩頭,期望有路人經過這里救下他。

但是,沒有一個人經過這里。

他已經死去一段時間了,那根金屬棍依舊壓在他的喉嚨上,直到他的尸體在十二月的寒冬中凍得僵硬。在金屬的重壓下,他的整個脖子只剩下不到三厘米厚。被害人面色慘白,表情僵硬,透著冰冷的死氣,但是薩克斯想象得到,他當時在那痛苦又致命的十分鐘或是十五分鐘,是怎樣苦苦堅持著想要活下去,他的臉色是怎樣在壓力下變得通紅,又變得青紫,眼球怎樣慢慢由眼眶中冒出。

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才會用這樣殘忍的手段殺人?用這種延長死亡痛苦的手段殺人?

薩克斯身穿白色的特衛強防護服在現場活動,主要是為了防止自己衣服上攜帶的雜質和頭發污染犯罪現場,她一邊準備好現場采集證物的設備,一邊與紐約警局的兩位同事討論著,二人分別是南希·辛普森和弗蘭克·瑞特格,他們負責皇后區的犯罪現場調查工作。在他們旁邊不遠處,停著一輛犯罪現場勘查車,那是一輛很大的面包車,裝滿了現場調查所需的各種設備。

薩克斯在雙腳上纏了兩個橡皮筋,這樣做是為了區分她和罪犯的足跡。這是萊姆的許多小主意之一,“但為什么要費心這么做?我在現場可是穿著防護服的啊,萊姆,我不是穿著旅游鞋進現場的。”薩克斯曾質疑過萊姆的這種做法。萊姆當時用有些厭倦的目光看著她:“哦,打擾了,你說得對,我想罪犯肯定從來沒想過也買一套防護服穿。一套防護服多少錢來著,薩克斯?四十九還是九十五美金?”

勘查這類犯罪現場,薩克斯的第一想法是這要么是集團犯罪,要么就是變態殺人案。團伙犯罪的現場通常也是血腥恐怖的,主要是為了給敵對的團伙組織傳遞信息。但如果兇手是個變態,也會故意將兇殺現場布置成自己幻覺中的樣子,或者是為了滿足感,出于一種虐待狂的癖好——如果在犯罪過程中有性侵行為出現的話——或者單單是出于純粹的殘忍,無關欲望。她多年的街頭案件調查經歷讓她明白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刻意對別人施加痛苦是一種個人力量的體現,有的人甚至會因此成癮。

年輕的巡警羅恩·普拉斯基身穿制服和皮衣,有著一頭金發,他身材修長,為人親切,一直在幫薩克斯調查克萊里的案子,也隨時待命協助萊姆手頭的案件。普拉斯基曾在一次追捕行動中受傷住院,休養了很長時間,局里也安排他享受醫療傷殘補助。

年輕的巡警告訴薩克斯,他與妻子珍妮認真討論過,是選擇領補助金就此退休,還是繼續回去工作。普拉斯基的雙胞胎兄弟也是一名警察,支持他返回崗位工作。最終他選擇繼續接受保守治療,同時回局里工作,薩克斯和萊姆很欽佩普拉斯基的堅韌與熱忱,所以他們想了一些辦法,一旦有案件需要,就會讓年輕的巡警過來協助調查。普拉斯基后來曾對薩克斯承認(當然他永遠不可能對萊姆本人承認),他之所以堅持選擇回到工作崗位,也是受到了萊姆的激勵,這個頑強的刑事專家,即使身體高位截癱依舊堅持工作,與此同時,還堅持每天接受康復治療。正是這種堅持和頑強的精神鼓舞了普拉斯基。

普拉斯基沒有穿特衛強防護服,此時他站在犯罪現場黃色警戒帶外,現場的殘忍血腥和惡意野蠻使這位巡警驚駭不已。“上帝啊。”他不覺地喃喃低語。

普拉斯基告訴薩克斯,塞利托與其他警官一起,正在盤問這條小巷周圍建筑中的居民和辦公室管理人員,看看他們中是否有人目睹案件發生,或是有沒有人認識被害人西奧多·亞當斯。他接著補充道:“拆彈小組還在檢查那兩個時鐘,檢查結束后會將時鐘直接送到萊姆那里。我現在要去收集車牌號,塞利托警探要我搜集周圍停著的所有車的車牌號。”

薩克斯背對著普拉斯基,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但其實她并沒有太注意普拉斯基說的這些信息。因為對于目前她努力在做的事情來說,這些事沒什么用處。她正在努力勘查現場,尋找一切蛛絲馬跡,盡力排除雜念,保持全神貫注。

除了傳統意義上的調查現場所有的實體物件和瑣碎細節之外,這項工作還會讓你產生一種奇異的親密感,需要一種類似感同身受的能力;為了更有效率地辦案,犯罪現場調查人員必須在精神與心理上“成為”罪犯本人。然后整個案件的驚悚過程將一一在他們的想象中重現:兇手當時在想什么,他舉起手槍、棍棒或是匕首的時候,站在什么位置,他如何變換姿態走動,作案后兇手是徘徊在側欣賞死者死亡的痛苦還是選擇立即逃離,為什么兇手選擇在這里作案,現場有什么特質吸引了他,是什么動機促使他作案,他的逃跑路線是怎樣的。這些,都不是通過剖析物理線索可以簡單得出的,當然有時候這種分析會起到一定的輔助作用,比如比較先進的罪犯畫像側寫手段在極少的情況下,也可以從雜亂的現場調查中,挖出那么幾塊金子般的線索,從而最終鎖定嫌疑犯。

薩克斯此時正在試著與兇手“感同身受”,與他人共感,從而變成其他人——一個以極度殘忍的手段終結他人性命的殺手。

她來回巡視著現場,從上到下,小巷的兩側、地上的鵝卵石、三面墻壁、尸體、沉重的金屬桿……

我就是他……我就是他……我在想什么?我為什么要殺了這兩個人?為什么用這種方法殺掉他們,為什么在碼頭殺人,又為什么在這里動手?

但是因為兩個被害人的死因過于離奇,作案手法如此不同尋常,兇手的想法與常人出入太大,薩克斯對于那些問題的答案一無所知,至少目前來說,她想不通。她戴上耳機,問道:“萊姆,你在嗎?”

“你覺得我還能去哪兒?”萊姆反問她,似乎是被她的問題逗樂了,“我一直在等你回話。你現在在哪兒?第二個現場嗎?”

“是的。”

“說說你看見的,薩克斯。”

我就是他……

“一個小巷,萊姆,”薩克斯對著耳麥回答道,“這是一條死胡同,不能通向任何地方,被害人的尸體離街道很近。”

“有多近?”

“巷子長一百英尺,尸體離街道十五英尺遠。”

“被害人為什么會在那里?”

“這里沒看到腳印,但他肯定是被拖到遇害地點的,他的外套和褲子下面沾了一些鹽粒和泥土。”

“尸體附近有門嗎?”

“有的,被害人旁邊就挨著一扇門。”

“他是在那棟建筑里工作嗎?”

“不,我找到他的名片了,他生前是名自由作家,工作地點就是他的住處。”

“也許他有什么客戶是在這幢樓里,或者在另一邊的樓里工作。”

“朗正在查。”

“很好。離尸體最近的那扇門有檢查過嗎?兇手會不會就是在那里伏擊被害人的?”

“好的。”薩克斯回復道。

“叫安保人員把門打開,你去看看門另一邊有什么,然后告訴我。”

朗·塞利托在現場外圍沖薩克斯喊道:“沒找到目擊證人,所有人好像都他媽的瞎了,哦對,還都聾了……這小巷子周圍的樓里起碼有四十到五十個辦公室。還不知道有沒有人認識被害人,得花點時間查。”

薩克斯傳達了萊姆的請求,讓人打開離被害人尸體最近的那扇后門。

“沒問題。”塞利托點頭表示明白,雙手握在一起,用嘴哈著氣暖手。

薩克斯在現場錄像并拍照。她查看了周遭的情況,尸體本身或周圍并沒有與性行為相關的線索或痕跡。接著,薩克斯開始走格子——就是將現場的每一英寸都走遍,來搜查任何可疑的細節。這樣走格子走兩遍,一般是由兩個調查人員進行的,但與其他犯罪現場調查不同的是,萊姆一直要求薩克斯一個人來調查——當然除了一些大型的災難性現場——不然的話,薩克斯一直也都是一個人走格子。

但作案的兇手,不管是誰,顯然十分仔細,并沒有留下任何明顯的證據或線索,除了那張字條、時鐘,以及金屬橫梁、膠帶和繩子。

薩克斯將這些都匯報給了萊姆。

“兇手就是故意給我們添堵的,你說是吧,薩克斯?”

萊姆的語氣似乎有些興奮,薩克斯聽著感覺有些刺耳。他沒有親自來到這個血腥的現場,沒親眼見到這樣惡心恐怖的死法。薩克斯無視萊姆不合時宜的好心情,繼續現場的調查工作:先對尸體做一個初步的檢查,然后就可以將其移交給法醫尸檢,接著收集了被害人的隨身物品,采集指紋、電子掃描并打印被害人的鞋印,用粘毛的滾筒刷收集各種痕跡,就是那種清理衣服上不小心沾上寵物毛發的滾筒刷。

考慮到金屬桿的重量,兇手多半是開車來到現場的,但是附近并沒有車轍。小巷的地面上撒了粗粒礦鹽,用來融化路面的冰雪,但同時也隔絕了任何物體與路面的鵝卵石直接接觸并留下痕跡。

這時,薩克斯皺眉道:“萊姆,這里有些不對勁兒。尸體的周圍,大概三英尺范圍內,地面上有些東西。”

“你覺得那像什么?”

薩克斯彎腰湊近地面,用放大鏡仔細查看,發現那些不同于其他地方的物質是一些細沙。她將所見說給萊姆聽。

“這些細沙有沒有可能也是防滑用的?”

“不可能,只有尸體周圍有這些細沙,巷子里其他地方都沒有。都是用礦鹽融雪和防滑的。”薩克斯說完后站起身,退了回去,“但是這些細沙沒有很多,僅留下了一點殘余。就像是……不會錯的,萊姆,兇手將細沙掃走了。他清理過現場,用一把掃帚。”

“掃走?”

“我能看到掃帚印。兇手似乎是在這里撒了一大把細沙,然后又用掃帚掃干凈……但也有可能不是他干的,在碼頭的那個現場,并沒有這些細沙,或者掃帚印。”

“被害人的尸體上呢,還有那個金屬桿上面,也有細沙嗎?”

“不清楚……等等,是的,有。”

“所以兇手是在作案后干的這一切,”萊姆說道,“這也許是他干擾調查的迷惑手段。”

一些狡猾的罪犯有時會在作案后,將一些粉末或是顆粒狀的細小的物質——比如沙子、貓毛甚至是羽毛之類的,散布在現場。一般情況下,他們還會在布置了這些東西之后,將其打掃或是清理干凈,只留下微小的部分,像是某種殘留的證據,故意將其留在現場。

“但是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薩克斯盯著尸體,盯著鋪滿鵝卵石的小巷,疑惑著。

我就是他……

我為什么要把細沙掃干凈?

罪犯一般只會清理現場的指紋和其他明顯的證據,只有在極少數情況下,才會大費周折地布置干擾線索。薩克斯閉上了眼睛,盡力在腦海中描繪出自己正站在被害人旁邊,而被害人此時正拼命握緊繩子,讓那根致命的金屬桿遠離自己的喉嚨。

“也許兇手不小心灑了什么東西?”

但萊姆當即否決了這種推測:“不太可能,他不會如此粗心大意。”

她繼續思考著:我十分謹慎,當然,但我為什么又要清掃細沙?

我就是他……

“為什么?”萊姆的輕聲問詢傳來。

“他……”

“不,不是他,”犯罪學家糾正了她的人稱用語,“你就是他,薩克斯。記住,你就是他。”

“我是個完美主義者,我會盡可能消除所有證據。”

“沒錯,但是你掃掉細沙是為了什么?那樣做有什么用?”萊姆說道,“你在現場停留越久,就越危險。我想肯定有什么別的原因,讓你冒險也要清理那些細沙。”

薩克斯繼續沉思,將自己代入得更為深入,感覺自己正舉起沉重的鐵桿,將繩子塞進被害人的手里固定住,俯視被害人垂死掙扎的臉,被鐵桿重量擠壓喉嚨而凸起的眼球。然后……“我”把鐘表放在他腦袋邊上。鐘表正嘀嗒作響……“我”看著他死去……

我沒留下任何證據……我清掃了現場……

“想一想,薩克斯,他到底要做什么?”

我是他……

突然,薩克斯脫口而出:“我要回到現場,萊姆。”

“什么?”

“我要回到現場。我是說,兇手,會再次回到現場。這就是為什么他要清掃痕跡。因為他絕對不想留下任何證據,任何能讓我們聯系到他的證據;沒有衣料纖維、毛發、鞋印或是鞋底上沾染的泥土。他不擔心我們會以此找到他,因為他太聰明了,不會留下這樣明顯的證據。他害怕的是當他再次回到現場,會留下什么蛛絲馬跡,被我們發現。”

“不錯,這不是沒有可能。兇手也許是個偷窺狂,喜歡看別人死去的過程,喜歡窺視警察辦案。或者他想知道追捕他的人是誰……然后他就能準備自己的反捕捉行動。”

薩克斯頓時感覺背后一陣寒意。她轉身看去,街對面那里依舊是一群探頭探腦圍觀的路人。兇手現在就站在他們之中嗎?

這時萊姆又補充說:“也有可能他已經回來過了。他可能今天上午早些時候回來,看看被害人死了沒有。那也就意味著——”

“意味著他可能在二次返回現場時留下了什么痕跡,在現場以外的地方,巷子的兩側,或是在外面街上。”

“正是如此。”

薩克斯從圈住現場的黃色膠帶下矮身鉆出,走出小巷外,仔細看著外面的街道,然后又去查看大樓前面的人行道。果真,她在那里發現了雪地上有五六個腳印。她沒辦法確定這其中是不是有“鐘表匠”的腳印,但確實有幾個腳印是一種鞋底寬大的、有方格的靴子留下的——甚至可以看出,這個人在巷口站了幾分鐘,左右腳時不時地換著身體重心。薩克斯環視了一下四周,判斷出這人的短暫停留十分可疑,因為這附近沒有電話亭,也沒有郵箱,或是任何窗口店面。沒理由要在這個巷口停留。

“有一些發現,在柏樹街這邊,靠近小巷的這一側過道上,巷子口的雪地里有幾個靴子印。”她告訴萊姆她的發現,“很大。”她將附近整片區域都檢查了一遍,還在一個雪堆里挖了挖,“找到了一些別的東西。”

“什么東西?”

“一個金色的金屬錢夾。”薩克斯將錢夾撿了起來,冰涼的觸感刺骨般穿過了她手上的乳膠手套,她數了數里面的現鈔,“錢夾里有三百二十美金,都是嶄新的二十美元。就在靴子印旁邊。”

“被害人身上有錢?”

“有六十美金,也都是新的。”

“也許兇手從被害人身上順走了錢夾,然后在逃跑途中掉在了地上。”

薩克斯將錢夾放入了證物袋,繼續完成了犯罪現場另一區域的勘查工作,但再沒有其他發現了。

被害人尸體旁邊的門打開了。那是一棟辦公樓的后門。塞利托和一個身穿制服的辦公樓保安站在門口。薩克斯過來后,他們退后了一點,以便薩克斯檢查那扇門,薩克斯一邊錄像、拍照,一邊對萊姆實時匯報自己手頭的調查情況,她發現了門上大量的指紋(萊姆對此卻一笑置之),門內是一個昏暗的大廳。薩克斯在大廳里勘查了一番,卻沒有發現任何與兇殺案有關的證據。

突然,一個女人驚慌而尖銳的哭喊聲割裂了冰冷的空氣:“哦,我的上帝啊!不!”

那是一個身材矮胖的褐發女人,三十多歲,正沖向黃色警戒帶,一個巡警上前攔住了她。她雙手捂著臉,難掩悲傷地抽泣著,塞利托走上前,薩克斯也緊跟著走了過來。“您認識死者嗎,女士?”塞利托輕聲詢問道。

“出了什么事?到底出了什么事?不……這不是真的……哦,上帝啊……”

“您認識他嗎?”塞利托耐心地重復了一遍剛才的問題。

女子哭聲破碎,轉過來避開現場血腥又令她心碎的一幕:“我的弟弟……他是我弟弟……不,怎么會這樣……是他——哦,上帝啊,不,他怎么會……”她無力地滑落,跪在了冰雪覆蓋的地面上。

薩克斯此時知曉,這名女子是被害人家屬,她曾在昨晚報警說弟弟失蹤了。

朗·塞利托面對罪犯時,總是堅定且冷酷,但面對被害人和他們的家屬時,卻又展現出意外的溫和與悲憫。此刻,他語氣輕柔,布魯克林口音特有的拖腔低沉醇厚,莫名的讓人心安:“我很遺憾,女士,他已經死了,沒有活下來。”塞利托扶起悲痛欲絕的女子,后者無力地將背靠在小巷一邊的墻壁,勉強站住。

“是誰干的?到底是為什么!”看到眼前弟弟慘死的血腥場面,她失控地尖聲問道,“什么樣的畜生會這樣殘忍?是誰?!”

“我們目前還不清楚,女士。”薩克斯回答道,“我很抱歉,但我們一定會把他找出來的。一定會,我向您保證。”

女子深吸一口氣,轉過身來說道:“不要讓我女兒看到這些,拜托了。”

薩克斯的視線越過女子的肩膀,看到她身后停著一輛車,想必那時女子心中慌亂,停車時,車子已經幾乎沖上了路沿。在車子的副駕駛座上,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兒正皺眉望過來,她傾身向前,用力伸長了脖子。薩克斯走了幾步,站在了尸體前,擋住了女孩兒的視線,不讓她看到自己舅舅慘死的恐怖場景。

被害人的姐姐名叫芭芭拉·埃克哈特,她下車時驚慌失措,沒拿外套,此時正在寒風中蜷縮著,瑟瑟發抖。薩克斯見狀,便帶她穿過之前打開的那扇后門,來到了調查過的辦公樓大廳。女子因精神緊張已經變得有些歇斯底里,她要求使用洗手間,薩克斯表示理解,她的確需要休整一下。女子再次回到薩克斯面前時依舊面色蒼白,不停地發抖,但情緒已有所緩和,抑制住了哭喊。

芭芭拉對于兇手的動機毫無頭緒。用她的話說,她弟弟一個單身漢,自給自足,平時做一些廣告文案設計,工作時間自由。他人緣一向很好,很招人喜歡,就芭芭拉所知,她弟弟未曾與任何人結仇。也沒什么感情上的糾葛和困擾,不曾陷入三角戀情,也就是說兇手不可能是什么被嫉妒沖昏頭腦的丈夫。他從來不碰毒品,也沒干過任何其他的違法勾當。他兩年前才搬來紐約。

總結被害人家屬提供的信息,死者和違法組織沒有聯系;這就說明,兇手是變態殺人犯的可能性排在了第一位。薩克斯頓時覺得這案子更加棘手了,因為比起一個黑幫的職業殺手,變態殺人犯對公眾的威脅更大。

薩克斯向芭芭拉解釋了被害人遺體的處理程序,遺體將在法醫尸檢之后交還給死者家屬,大約會在二十四小時到四十八小時之間。芭芭拉面容僵硬,猶如木訥的巖石:“他為什么要對泰迪泰迪是被害者西奧多·亞當斯的昵稱。下這樣的毒手?他在想什么?”

這個問題也令薩克斯備受煎熬,所以她也無法給出答案。

薩克斯目送芭芭拉回到車子上,塞利托將她護送到路邊。薩克斯看著副駕駛座上的女孩兒,無法移開視線。那女孩兒的目光緊緊地盯著薩克斯,表情令人不忍。看到母親回來的樣子,女孩兒現在一定已經知道了,小巷里的死者是自己的舅舅,但是她悲傷的眼里還殘存著一絲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她的舅舅沒有死。

希望,即將破滅的希望。

好餓啊。

這里曾是一座教堂,現在成了他們的臨時落腳點。此時,文森特·雷諾茲躺在有些陳舊發霉的床上,正感受著靈魂深處的饑餓,仿佛是在回應這深植于靈魂中難忍的煎熬,他圓滾的肚子也傳來了咕嚕嚕的叫聲。

廢棄的天主教教堂位于曼哈頓城里一片荒蕪的區域,毗鄰哈得孫河。這個人跡罕至的好地方,成了他們安排殺戮的臨時工作基地。杰拉德·鄧肯不是本地人,文森特的公寓又在新澤西。雖然文森特曾提議他們可以住在他的公寓,但鄧肯拒絕了,他們絕對不能在自己的地盤工作。無論如何都要保證,他們的工作基地不能和自己的實際居住地扯上半點關系。他這么說的時候語氣有點像是在說教,但并不是那種傲慢得讓人討厭的說教。更像是父親對自己兒子的諄諄教誨。

“一個教堂?”文森特對于基地是個教堂曾有過疑問,“為什么是這里?”

“因為這里對外出售已經有十四個月零十五天了。賣了這么久,說明這里足夠冷清。況且即便是有人會來看房,也不會選在這個季節。”說到這里,鄧肯瞥了一眼文森特,補充道,“至于其他的,別擔心,這里已經廢棄,不是什么圣潔之地了。”

“不是了?”文森特問道,仿佛此時才想起來自己身上背負的罪惡,活該一路直通地獄,如果真的有地獄的話。所以說,比起那些真正的罪惡,侵占一個廢棄的教堂,不管是否圣潔,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么。

當然,教堂所在的房產中介公司是給這里上了鎖的。但開一個鎖,對于一個鐘表匠來說,簡直是大材小用(鄧肯曾說過,最初的鐘表匠都是從鎖匠轉行過來的),所以鄧肯輕而易舉地打開了一個后門的鎖,換上了一把自己的掛鎖。這樣他們就能自由來去了,走后門又能躲過街上和附近行人的目光,省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鄧肯把前門的鎖也換了,并且在鎖孔封了蠟,這樣一來,如果他們不在“家”,有人來過的話,也能有個預警。

教堂年久無人,有些破敗昏暗,布滿灰塵,還有一股廉價清潔劑的味道。

鄧肯住在了神父的臥室,位于建筑的二樓,屬于神職人員的居住區域。文森特住在大廳的另一端,一個曾經用來辦公的小房間。此刻他正躺在那里,房間很小,也很簡陋,里面有張簡易床、桌子、電爐、微波爐,還有一個冰箱(顯然,貪吃的文森特直接把廚房搬進自己的房間了)。教堂并沒有斷電,畢竟中介若是來看房還是需要開燈的,而且為了防止水管凍裂,建筑的供暖設備也沒有停掉,只是溫度設置得比較低。

文森特知道鄧肯對于時間和鐘表的癡迷,所以見到這座教堂的第一眼,他便有些遺憾地說:“真可惜這里沒有鐘樓什么的,像大本鐘那樣。”

“大本鐘是那個鐘鈴的名字,不是時鐘本身。”

“在倫敦塔上的那個大鐘?”

“在鐘樓里,那個大鐘鈴。”年長的男人再次糾正了他的表達,“大本鐘建在新國會大廈的樓上,它的建造者是本杰明·霍爾爵士。大本鐘在英國的十九世紀中葉是當時最大的鐘,那時候的時鐘沒有鐘面,也沒有指針,全靠鐘鳴聲來報時。”

“哦。”

“英語里‘時鐘’這個詞源于拉丁文‘cloca’,原意就是鐘鈴。”

這人簡直無所不知……

文森特很喜歡這一點。不僅僅是他的博學,對于杰拉德·鄧肯的很多地方,他都十分欣賞。他曾想過,盡管他們兩個人看起來有些不搭調,但也許他們可以成為真正的朋友呢。文森特沒什么朋友。他有時會和一些辦公室的助理和文員出去喝酒。但聰明如他,文森特知道什么叫禍從口出,他有時會對某個女招待或鄰座女賓有些不正常的齷齪念頭,這時候最好閉嘴,萬一露出馬腳,他就完了。他深知那種難忍的饑餓會讓人失去理智(想想他因為莎莉·安妮那事得到的教訓吧)。

文森特與鄧肯在很多方面都截然不同,但他們有一個共同點:他們心里都藏著見不得人的秘密。而擁有相同秘密的人都知道,這隱藏的黑暗會給當事人的生活方式和政治觀點帶來巨大的變化。

由此看來,沒錯,文森特樂觀地認為他們最后肯定會成為朋友的。

他洗漱干凈,又想起了那個賣花姑娘,深膚色的喬安娜,他們今天就要去找她了:她就是下一個受害者。

一想到此,文森特起身打開了小冰箱。拿出了一個百吉餅,大手抽出一把獵刀將其切成兩半。獵刀的刀刃長八英尺,十分鋒利。他在百吉餅上涂了些奶油芝士,就著嘴里的百吉餅,又喝下了兩聽可樂。

他的鼻尖在冷空氣里凍得冰涼。之前曾提到過,杰拉德·鄧肯心思縝密,做事謹慎,他要求二人時刻都要戴著手套,這其實很不方便,但在這樣的天氣里,戴著手套是件好事。

文森特再次躺回床上,想象著喬安娜的身體是如何由溫熱變得冰冷。

再等等,就在今天了,再等等……

饑餓感再次襲來,那種靈魂深處讓人痛不欲生的饑餓。他覺得自己的內臟正因為這種渴求而漸漸衰竭。如果他不盡快和喬安娜來一次“深入靈魂的交流”,他覺得自己很快就會消逝在空氣中了。

餓死了……

好餓啊……

文森特·雷諾茲時常會有這種侵犯女人的沖動,但并沒有將這種渴求歸類于饑餓。是他的心理醫師,詹金斯醫生提出的這種說法。

那次,他因為莎莉·安妮的案件被拘留了,這還是他犯案以來第一次被捕。就是那時,心理咨詢師詹金斯醫生告訴文森特,這種饑渴是不會消失的,會跟隨他一輩子,而他必須接受這一事實。“你擺脫不掉的,從某種角度來說,這是一種饑餓……那么,對于饑餓,我們都知道些什么?它是自然生出的感覺,我們只能被動地去感知,而無法去控制,你懂嗎?”

“懂的,先生。”

醫生又補充說:“盡管你不能杜絕饑餓感的出現,但是你可以適當地去滿足它,從而減輕煎熬。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就好比我們的食欲,每次感到肚子餓了,你會選擇在適當的時間,健康地飲食,而不是暴飲暴食。那么對于你來說,一旦出現對女人的不正當的渴求,面對這種饑餓感,你也不能胡來,你可以選擇與別人建立一段健康的、負責任的兩性關系,慢慢發展到婚姻,組建一個家庭。”

“我明白了。”

“很好,我覺得,我們的治療算是有進展了。你說呢?”

然而,善良的心理醫生不知道的是,男孩兒的確將他的話銘記在心,只不過重點有些偏離罷了。文森特由此意識到,饑餓感理論具有很強的指導作用。就像他只有在特別餓的時候才吃東西一樣,他也只在饑渴無法抑制的時候,才會去找個女人來“深入交流”。這樣一來,他就不會感到惶恐無措——也就不會失控大意,進而再也不會發生像莎莉·安妮這樣的事了。

真棒。

你說呢,詹金斯醫生?

文森特吃完了椒鹽餅干,喝光了蘇打水,接著動手又給他的妹妹寫了一封信。“機靈鬼”文森特還在信紙的空白處畫了一些卡通畫,他畫得不錯,他想妹妹會喜歡這些小玩意兒的。

敲門聲在此時響起。

“進來。”

杰拉德·鄧肯應聲推開了門。兩人互道早安。文森特瞥了一眼鄧肯身后,鄧肯的房間門也開著,里面收拾得井井有條,桌子上的東西都有序地擺放整齊。衣服也都熨好掛在衣柜里,每件衣服間隔兩英寸。文森特意識到,自己是個懶鬼,這大概會成為發展友情路上的障礙。

“你要吃什么嗎?”文森特問道。

“不了,謝謝。”

這也是為什么鐘表匠身材消瘦的原因。他很少吃東西,也從來沒喊過餓。這可能是兩人之間的另一個障礙。不過文森特決定無視這個無傷大雅的遺憾。畢竟,自己的妹妹也不怎么喜歡吃東西,但他依然愛她。

在文森特東想西想的時候,心細如發的殺手鄧肯正在給自己煮咖啡。等水燒開的空當,他從冰箱里取出罐裝的咖啡豆,精確地倒出兩茶匙的量,然后將咖啡豆倒進手搖磨豆機里,隨著手柄轉動了十幾次后,里面再沒有嘩啦啦豆子的晃動聲。然后他小心地將磨好的咖啡粉倒進鋪了濾紙的濾杯中。輕輕地把濾杯在桌子上敲了敲,讓里面的咖啡粉鋪勻。文森特很喜歡看鄧肯做手磨咖啡,那簡直是一種視覺享受。

心細如發,狡黠如狐……

鄧肯看了一眼他的金懷表,仔細地上緊了發條。然后快速喝掉了咖啡——非常快,就像是在喝藥——他看向文森特。“我們的賣花姑娘,”他說,“喬安娜,你要不要先去看看她?”

聽到那個名字,文森特覺得自己的內臟痙攣了一下:“當然。”

“我要去一趟柏樹街的小巷,現在這個時間,警察應該已經到現場了,我要去看看我們對付的是什么人。”

我們要對付的,不是對付我們的……會是誰呢?

鄧肯穿上夾克,將背包甩在背上:“你準備好了嗎?”

文森特點了點頭,穿上了奶白色的風雪大衣,又戴上帽子和太陽鏡。

“你需要弄清楚,她是一個人在花房工作,還是有人去那里取花,看清楚,然后告訴我。”

鐘表匠觀察了很久,發現喬安娜很喜歡一個人長時間在花房工作,花房離她的花店不遠,只有幾個街區。那里隱秘而且黑暗。饑餓感來襲,文森特無法克制地想起喬安娜棕色的卷發,清秀的臉龐,這誘人的形象在他的腦海中縈繞不去。

他們下樓從后門進入教堂后的巷子里。

鄧肯回身鎖門,忽然說道:“哦,有件事我要告訴你。你還記得明天的那個目標嗎?也是個女人。這樣一來就是連著兩個女人。我不知道你所謂的……叫什么來著?‘深入交流’?是多久來一次。”

“是的,‘深入交流’。”

“為什么用這個詞?”鄧肯問道。文森特知道,面前這個細心的殺手有著無盡的好奇心。

這個說法其實同樣來自詹金斯醫生,也是他的好朋友,拘留所的心理醫生。詹金斯醫生曾經表示,文森特可以隨時去找他聊聊自己近期的感受和想法,他們有過很多次“深入交流”。

說不上為什么,文森特很喜歡這個說法。這個詞聽起來比“強奸”要好聽多了。

“我不知道,我就是很喜歡這個詞。”文森特回答道,并表示連著殺兩個女人對他來說沒問題。

有時候,進食反而會助長饑餓,詹金斯醫生。

你說是不是?

他們兩個小心地在結冰的人行道上前行,文森特問:“這次你打算怎樣做掉喬安娜?”

鄧肯殺人時只有一條準則:不能讓目標速死。這聽起來容易,實際上做起來卻很難。他曾冷靜而精準地解釋過,這一準則對執行人要求很高。鄧肯有一本書,名叫《終極審訊技巧》。書上記載了一些審訊手法,總的來說,就是對審訊對象施以酷刑來逼供,若是他們不招,折磨就不會停止,直到他們死亡。書上列舉了十幾種刑罰:喉嚨上壓重物,割斷他們的手腕,讓其流血,等等。

鄧肯解釋說:“我不想在她身上浪費太多時間。我會先堵上她的嘴,將她雙手反綁在身后。然后讓她趴在地上,接著在她的脖子上纏上繩子,再把繩子系在她的腳踝上。”

“她膝蓋是彎曲的嗎?”

“沒錯,書上就是這樣寫的,你看過上面的圖解嗎?”

文森特搖了搖頭。

“她不可能長時間保持膝蓋彎曲,一旦她忍不住想要伸直腿的時候,脖子上的繩索就會拉緊,這樣她最終會自己勒死自己。要我推測,她會堅持八到十分鐘。”他微笑道,“這次我會聽你的意見,計時整個過程。結束后我打電話通知你,然后她就是你的了。”

一次美好的“深入交流”……

他們一邁出小巷就感受到了刺骨寒風的洗禮。文森特的風雪大衣沒拉拉鏈,此時正被風吹得大開。

文森特突然停住了腳步,警惕起來。在人行道上,距離他們幾米遠的地方,有一個年輕人,他留著稀疏的絡腮胡,身穿一件舊夾克外套,一只肩膀上挎著背包。文森特猜測他應該是個學生。年輕人低著頭,依舊快步向前走著。

鄧肯瞥了一眼文森特:“怎么了?”

文森特朝著自己的腰側點了點頭,他帶鞘的獵刀正別在那里:“我覺得,那小子可能看見我的刀了,我……對不起……我應該拉好拉鏈的,但是……”

鄧肯的唇緊抿在一起。

不,不……文森特不想惹鄧肯不高興:“我去解決掉他,只要你一句話,我這就去——”

沉默的殺手看向那個學生,后者正快速遠離他們。

鄧肯轉向文森特:“你殺過人嗎?”

文森特不敢看對方那雙似乎能將他看透的藍色眼睛,有些氣短地答道:“沒。”

“等著,別動。”杰拉德·鄧肯環視了整條街,這里本就人煙稀少,此時更是不見人影——除了那個遠去的學生。他伸手從口袋里拿出了一把美工刀。昨晚,他就是用這把刀割破了碼頭上那個受害者的手腕。鄧肯朝著學生的方向快步追了過去。文森特看著鄧肯離那個學生越來越近,直到距離他只有幾米遠。他們一前一后拐向了東面,不見了。

這太糟了……文森特責怪自己不夠仔細。一切都可能被他搞砸:不僅是他和鄧肯之間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友誼,還有他“深入交流”的機會。就因為自己粗心大意,才惹出這些事。文森特十分懊惱,他很想大喊,或是大哭一場。

他伸手在口袋里摸索著,翻出一塊奇巧巧克力,甚至連包裝紙都沒撕干凈,就狼吞虎咽地將它吃了下去。

令文森特度日如年的五分鐘過去了。鄧肯終于回來了,手里拿著一團皺巴巴的報紙。

“我真的很抱歉。”文森特說道。

“沒關系,現在沒事了。”鄧肯語氣輕柔。報紙里面裹著血跡斑斑的美工刀。他用報紙擦拭刀上的血跡,然后將鋒利的刀刃收回了刀柄里。接著又將染血的報紙和手套扔掉,戴上了一副干凈的新手套。他一直要求二人隨時戴著手套,必須隨身攜帶,而且至少要帶兩副。

鄧肯說:“我把尸體扔進垃圾箱里了,在上面蓋了一層垃圾。如果我們走運,沒人發現異常。他就會被埋進垃圾填埋場,或是被扔進海里。”

“你沒事吧?”文森特發現鄧肯的臉頰上有一道紅痕。

鄧肯聳了聳肩:“我一時沒注意,那小子還手了。我只好先割了他的眼睛。記住,有人反抗的時候,就割瞎他們的眼睛。他們馬上就會停手,任你擺布。”

割瞎眼睛……

文森特緩緩點頭。

鄧肯問:“你以后會多加小心的是不是?”

“哦,是的,我保證,一定會的,真的。”

“現在去看看我們的花房姑娘吧,記住,四點一刻的時候在博物館和我會合。”

“好的,沒問題。”

鄧肯用那雙淺藍色的眼睛看著文森特,并難得地微笑道:“別灰心,我們出了一點小問題,但現在已經解決了,大方向來看,我們的計劃依舊,一切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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