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加爵和顧爸都回家了，顧媽沒有回來。顧念慈問起，顧爸也只是說顧媽今年要在工廠加班，不回來了。

他們回來，顧念慈其實很開心的。可是顧念慈從小到大對于他們的感情都是克制的，不怎么善于表達。

顧念慈早早的等在陳家橋破舊的汽車站。因為回來過年的人多，汽車站把好久以前的舊車都翻了出來載客。乘客背著大包小包的行李，臉上都是終于到了終點的欣慰笑容。

進站的第六輛車上載著顧加爵和顧爸。顧加爵先下來，顧念慈幫他分擔了手上提的一個黑色大包。顧爸也下車了，背脊又佝僂了一點，鬢角有些花白。

顧念慈看著他喊了一聲爸。

顧爸愣了一下，然后笑起來，“念慈，又長高了。”

陳家橋到了最熱鬧的時候，顧念慈家門口那棵泡桐樹的葉子鋪了滿地。隔壁新開了麻將館，一天24小時都是麻將噼里啪啦的碰撞聲。

大人在打牌，小孩子坐在空桌子把麻將當成玩具壘成不同的形狀。顧念慈坐在一邊嗑瓜子，看電視，偶爾有人問起顧媽怎么沒回來，她也只是用顧爸的原話回答。也只有顧念慈她自己知道，她其實給顧媽打了好幾次電話，都被顧媽敷衍兩句就掛斷了。

起初顧念慈還擔心顧媽會問起，是用誰的手機打的，可是對方只字未提。

終于到了大年三十那天。阿婆早早的就開始著手準備年夜飯。臘肉、香腸少不了，還有顧爸一大早去買的一條五斤的大頭魚。

顧念慈蹲在在天井里的壩子上刷牙，牙膏的白沫吐在印了青痕的水泥地上。彩色大公雞神采奕奕的一腳一腳的在石縫間長出來的雜草叢里覓食，黃色的喙把地面啄的噠噠響。

蜂窩煤爐子上的雞湯已經把味道燉出來了，是一種很濃很濃的香味，顧念慈知道里面加了紅棗、枸杞、當歸以及其他的湯料。鞭炮聲此起彼伏，還蒼翠的群山環抱下還有回響，整個年關都不會停歇，路上到處都是細碎的紅色鞭炮紙。

顧爸在一邊處理那條五斤重的大頭魚，魚肉被分割出來切肉片。兩個盆子里。一個是魚排骨，一個是肉片。

炊煙裊裊從煙囪里出來，被風拉得細長，然后飄到蒼翠的天上去。

堂屋里的桌子上還放著早飯，顧加爵慢悠悠的嚼著油條，不時的喝口豆漿，雙手不停的打著游戲。

顧念慈進堂屋里去為自己舀了一碗稀飯，小口小口的喝。

喜慶的氣氛很容易感染人，其實顧念慈并不怎么向往遠方，她覺得陳家橋就很好，有阿婆，有爸爸，有顧加爵。要是媽媽和卓野也回陳家橋就更好了。

貼春聯和窗花的任務給了顧念慈和顧加爵。

“顧加爵你小心點。”顧加爵站在木梯上貼橫聯，顧念慈扶著木梯。

“沒事，相信你爵哥。”顧加爵很臭屁，又上了一階。顧念慈嚇得抓住了顧加爵棉衣的下一擺。

“明明都可以貼了，你怎么還上去。”

“顧念慈，我又不像你，膽小鬼。”

顧加爵很快貼好，下了幾階，然后縱身跳下來。看得顧念慈眼皮一跳一跳的。

顧加爵拍了拍顧念慈的肩膀，“你說咱兩當初是不是搞錯了，應該我是哥哥，你是妹妹吧。”

顧念慈沒好氣的拍開顧加爵的手，白了他一眼，然后兀自彎身把放在地上裝著米糊的碗端起來朝屋里走。

顧加爵看顧念慈吃癟覺得心情很好，從口袋里摸了一顆糖出來，剝開糖紙，然后把奶糖扔進嘴里大口的嚼了起來。吃完一顆糖，他才慢悠悠的把木梯橫過來，然后端進儲物間。

晚上八點多，顧家開始吃年夜飯。

阿婆坐在上方，顧爸坐下方，顧念慈和顧加爵一人坐一個側邊。好像每年過年都是這些菜式，但顧念慈就是吃不膩。顧爸的水煮魚和紅繞肉，阿婆熬的雞湯，還有板鴨、板兔、酥肉、餃子，滿滿的一大桌。

電視機上定格在中央一臺，今天沒有人換臺，看央視春晚已經成了一個約定俗成的規律。可能沒人看，但它一定是放起的。

今天貓兒、狗子都不用撿骨頭吃，阿婆給它們各自裝了滿滿一碗肉。

顧加爵把雞腿的肉啃了，拿著那根骨頭逗狗子狗子趴在地上，圓滾滾的肚皮攤著，它抬了一下眼皮，然后賭氣似的背過了身。

“傻狗。”顧加爵輕嗤了一聲，然后隨手將骨頭扔了。

“顧加爵我看你和大黃彼此彼此吧。哈哈。”顧念慈笑得眼睛彎彎的。

阿婆和顧爸也笑，難得的顧加爵沒再懟回去，只是又氣鼓鼓的吃了兩個雞腿。

飯后顧爸去了麻將館，顧加爵在堂屋打游戲，顧念慈陪著阿婆看春晚。

屋外全是鞭炮和煙花綻放的聲響，顧念慈借口到陽臺上去看煙花，揣了一把瓜子然后回了屋。窗門推開，是墨綠色的河流，似暗夜翡翠，上空有蟹青和絳紫的煙花碎粒，這是人間一年一度的盛會。

河風吹過來，有點涼意，顧念慈雙手撐在窗臺上，手指按下已經了然于心的那一串數字。

那邊沒接，顧念慈決定過十分鐘再打過去。

卓野下樓去買泡面，手機放在了屋子里。大過年的餐館都關了，商店也是零星的幾家。拿桶泡面，拿根腸，在卓野笑加個鹵蛋，差不多了。

卓野剛把水燒上，這才注意到有顧念慈的未接來電。他一邊等水沸，一邊給顧念慈撥了過去。

“念慈，新年快樂。”卓野說。

“新年快樂。”顧念慈也回了一句，“你吃飯了嗎？”

“吃了。跟陳一沉和胖子，點了一大桌菜，沒吃完，剩下的打包了。”往年卓野都是去周意家過的，只是今年周意去了美國陪他媽媽。陳一沉去了外地旅游過年，胖子去了外省探親。

“我也剛吃過。也是有魚有肉哈哈。”

顧念慈就跟他東拉西扯些別的，都是些沒什么營養的話題，但就是舍不得掛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