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都慕朝郡南郊
慕朝郡在祁國腹部,祈都平坦,直至與云接壤處,才有一處皖溪山脈。從慕朝郡往西南,是云國,往東南是淮國。慕朝郡以北,群山環繞,林木雜多,是另一番繁榮景象。
祁國國土從北到南,地形變化多端,地廣物博,又與諸國毗鄰,因而商賈繁榮,富甲天下。論軍備,論國力,祁國本是無敵之姿。
然此時踏入祁國疆土,卻是萬戶閉門的光景。祁王攜眷而逃,還未顧及百姓。
“各位父老鄉親,吾乃云國丞相之子封成堯,祁國戰敗,祁王已逃。聯軍有律,絕不屠城,各位不必驚慌,我等只是借路。”封成堯跟隨諸王身后,高聲宣告。
“這個封成堯好能出風頭!好話都讓他說了!”梧景在云玗身旁嘀嘀咕咕,兩人跟在隊伍末端。
“出風頭未必就是好事。一個臣子,卻風頭凈占,真當云家小王是只小綿羊了?”云玗拍拍梧景的胸脯,“如今云國兵力,可全在小云王手中。”
“嚯,這下有好戲看咯!”梧景嘿嘿傻笑。
“你們兩個聚在一起,準沒好事。分開點!”柏州隔開二人,走在中間。
“柏州,有件事你得告訴我。”云玗抓住柏州的手腕,“你臉色很差,是不是你身上的蠱……”
“哥他臉色差,不都是那天在陣中姑奶奶你打的嗎?”梧景搖搖頭,“幸好繞梁散散去了你大半真氣,加上白雙在外引導出一些,否則他當日就要為你殉情了……”
柏州制止了梧景,不讓他再說下去,“這只蠱,是封成堯與我新立的,主蠱在我身上,夢引在那宦官身上。我用了桌闌教的法子,輔以蛻骨散,洗去了夢引的記憶,如今他只聽我的話。但蠱本就是以命相付的陰招,若封成堯死了,我倆也活不成。反言之,若我或夢引死了,以他封成堯現在的身子骨,恐也活不長了。”
見云玗緘默,柏州又言,“云將軍若是想利用我掣肘封成堯,那便用吧,在下絕無怨言。”
“用,當然得用,不然怎對得起我們茝王所受之苦。”云玗輕笑一聲,思緒卻還停留在蠱蟲一事上。
“哥……你……”梧景伸手樓主柏州,“受苦了……從小你就是個悶葫蘆,都怪我,我應該跟著你的。”
“得了吧,少給我添亂。”柏州推開梧景。
一路說笑,軍伐所過,卻是無邊樂意。
聯軍抵達慕朝郡時,祁國的百姓從城內打開了城門。皇城空蕩蕩,市井卻熱鬧。
聯軍一路從南到北,為祁國百姓放糧消稅,城池幾乎無戰便降。多年征戰,祁國賦稅很重,百姓們種的糧食,七成成糧要上交。若遇上旱澇,鬧了饑荒,官家也顧不上尋常百姓。一來二去,種地的農民就少了,有錢的成了行商,沒錢的跟著各大商號謀生。如今開戰,各國皆不與祁往來貿易,如同斷了祁國的生路。于是聽說聯軍來,各大商號便洞開國門,想與聯軍交好。
聯軍直入皇城,旗幟更換,祁國,沒了。
自今日始,祁國一分為二,慕朝郡以西,為云國,以東,為淮。群島不爭分毫,只求領土不被侵擾。慕朝郡,成了蒼州商都,一秉漢霄,祭在皇城內。
“報!已于北市發現祁王蹤跡。”
“殺。”封成堯下令。
“其中多為婦孺兒童……述懷?”小云王手持一枚棋子,遲遲落不下去。
“殺!”封成堯提高了音量,“以絕后患。”
“述懷……”
“王上,登高望遠。您若不愿意,這些事交由我來便好。”封成堯遣散侍從,“云將軍,人散了,想聽什么不妨出來聽。”
“小成堯,斬草除根之事,還需多想想。”云玗躺在房梁上晃著腳尖。
“哦?”封成堯落下一子,棋面已成死局。
“國權紛爭我沒興趣,但祁王,放著滿城百姓不管,卻想逃出生天逍遙自在。這種人不配活在這世上。”云玗一躍而下,“況且,他還欠了我的人命。陰謀深處的人,戲看久了,就忘了怎么全身而退。朝堂可以放過他,江湖情義不會。”
“云將軍爽快,俠義之輩,小生佩服。”封成堯起身,恭恭敬敬行一禮,“祁王此人,就算成了一介商賈,也會黑了市。行的是暗路,過的是陰招,云將軍切莫動了惻隱之心,小心應付。”
“閑話少說,人在哪?”云玗制止了那張巧嘴。
“北郊,朝北市。具體方位還不清楚。”封成堯答,“已派人再去探,將軍勿急。”
“朝北市?真夠會藏的。這便夠了。”云玗拍拍封成堯的肩膀,“勿再派人去了。軍中探子不及市井滑頭靈敏,再去只會打草驚蛇,我自有法子。你只需派人守住關口,莫讓他出了遠郊。”
“你想與我合作?”封成堯將棋子攥在手中把玩,這得罪祁國百姓的事情,經他人之手自是極好的。
“以祁國的兵力,縱使之前損傷慘重,憑城池易守難攻之勢,何必不戰而退?朝北市魚龍混雜,祁王又是商賈出生,他在市井藏人,是易如反掌。由此,朝北市必有屯兵。說不準,此刻你我皆是甕中鱉。”
“若不及時斬草除根,待他布好了局,卷土重來,只怕會是一場惡戰。”封成堯點點頭,認同云玗所說,“如今我在明,他在暗。他勢力多少,計劃到了什么地步,我們皆無從知曉。若聯軍大肆行動,打草驚蛇讓他跑了,到時候他反咬一口,說屯兵不過是些商賈,聯軍違背善待百姓的約定,只怕百姓們會起了反心。如今我們是在別人的地界上,真是束手束腳。”
“百軍叢中取主將首級,為險招,亦為良招。”云玗看向封成堯,“所以你我聯手,才有勝算。”
“云將軍明理。”封成堯拱手相請,打開了朝北市的地圖,“我會派人將朝北市圍住,不讓他逃脫出境。不過屆時祁王也定會發現周圍守備被加強了,你我行動須干凈利落,打他個措手不及。”
“你的探子能夠安然無恙回來,說不定他已經有所察覺。今夜戌時,就動手吧。至于這祁國皇城,不能排除遭遇襲擊的可能,今夜交由通曉軍理的淮王布防最為妥當。”云玗將地圖收好,“對了,成堯,今夜我會和柏州一起行動,若我們無法脫身,你……”你也性命堪憂,云玗稍稍提醒,咽下半句話。
“一言為定,我在北郊等你消息。”封成堯將手中的棋子扔進棋盒,神色陰翳。
朝北市在慕朝郡北郊,從城門一直到正元寺,正午開市,戌時閉。戌時之后,百鬼夜行,林間露重,無人敢闖。
慕朝郡皇城別苑
“云姐姐,我們何時出發。”白雙坐在椅子上,仔細擦亮長槍。
“戌時。”云玗用紗布將木手裹起來。
“戌時不是閉市了嗎?而且戌時過半就要宵禁了。”梧景將桌上的甜果往嘴里塞。
“小鬼,不都藏在夜里嗎?”云玗走向門廊,“閉市之后出洞的,才是我們要找的人。”
云玗走出房間,將門關好,從懷里掏出一支短笛,吹之若夜鶯啼鳴。
“主子有何吩咐?”從暗影中行出三人,玄衣遮面,如同深影。
“三位辛苦了,不知三位可知朝北夜市?”云玗喚來的,正是皖溪一戰收為己用的祁家三兄弟——伯庸,伯彥,伯岸。
“朝北夜市為暗市,只傳于眾口,未見其面目。”伯庸拱手回稟,“我三人離國多年,不甚清楚其中奧秘。”
“但有一句說法——‘將行仙人嶺,晚來不獨歸。’這夜市入口,多半有佛陀鎮守。”伯彥說道。
“知愿?”從門廊拐角行出一人,端著一碗黑湯。柏州端著藥碗,杵在原地看著院中四人,怎得感覺幾位有些熟悉。
“諸位是否與我見過?”柏州上前來,將藥遞給云玗,端詳起祁家三兄弟來,“我將出萬尤山莊之時的船夫,行至茝地的客棧老板,茝地藥鋪的護院?”此前柏州就懷疑過,他一路上順遂得緊,就連途經山匪遍地的地段也未曾被索要過錢財,原是有人一路相護。
“多謝三位慷慨相助。三位與我相處時日不少,樣貌又不似云茝,故印象頗深。只是之后再去尋找,三位卻杳無音信,耽擱了謝意,是許某之過。”
“我等奉命行事,公子不必言謝。”
“奉命?知愿?”柏州看著此刻別扭寫在臉上的云玗,莞爾一笑,“不放心我又何必趕我走呢?”
“我不是趕你走,再說,你走的也很灑脫。”云玗輕咳幾聲,岔開了話題,“總之,今夜還煩請三位與我同行了。”
“是。”三人齊齊應聲。
“離戌時還有兩個時辰,我三人再去探查一番,屆時正元寺前在碰頭。”云玗將朝北市地圖交給伯庸,點頭允命,“仙人嶺……祁都并無山脈,仙人所居,又與朝北相關,該是正元寺。三位多加小心,如遇危險,性命為重。”
三人領命過后便退下了。
“今夜我也同去。”柏州接過喝光的藥碗。
“好。”云玗點頭答應,“還煩請許大醫師多備些驅鬼的靈藥。”
“好,定叫小鬼退散。”柏州應下她的打趣,兩人相視而笑。
戌時慕朝郡北郊正元寺
一行人聚在一處院中。
“已至戌時,寺廟里的游人卻比日間還多,甚為古怪。”云邈靠在墻邊。
“而且大半都是有錢人呢!”白雙蹲在墻頭,躲在彎檐下,“衣裳華貴,還有的手上戴滿了扳指哩。但他們幾乎不帶家眷,只由一兩個小廝跟著。”
“雙兒,可看清他們都往何處走了?”云玗發問。
“正殿,大佛像處。”白雙回答。
“三兩成群,分散進入,里面見。”云玗答,祁家三人還未回來,寺廟里也不見人,想來是被困在夜市里面了。
“好。”眾人應聲,四散開了。
云玗與柏州一路,步步靠近正殿。
“這住持面容和善,但其內力雄厚,怕是一樽笑面佛。”云玗鋪開氣海,一探便發現這寺廟果真不尋常,瞥開大小和尚不說,就連游客中也有許多習武的江湖客。僧人習武強身健體不奇怪,但這么多習武之人聚在一起,八成是為了看守什么東西。
“二位施主來求什么的?”主持站在門口,笑意盈盈。
“求生路。”云玗將氣退至丹田,小心收斂。
“施主或殺戮太重,在佛祖面前還需誠心悔過呀。”住持低著頭,引二人進殿。殿中昏暗,只點些許蠟燭。
后有來人,越過他們,被引到佛像之后了。大佛像之后,是許多小佛,圍了一圈,顏面被籠在黑暗中,看不清虛實。
云玗將動作放慢,伏在蒲墊上,低聲細語。嘴里念叨著什么,遲遲不肯起身。
“施主,后面還有許多信眾呢,您看?”住持在一邊溫聲提醒到。
“活佛,實在慚愧。在我手下亡命之人太多,我在此言之姓名,望佛祖能為他們指一指歸途。”云玗趴在原地,不肯起來,言之懇切,似要落淚。柏州立在一旁,長吁短嘆,拉住住持的手,請他諒解一二。
“阿彌陀佛……”住持只好在一旁幫她念起經來。
等了一刻鐘,那進去的人卻還未出來。這后面必有路。云玗起身,要去拜小佛。
“施主……施主!”主持趕忙上前去拉住云玗,“施主,您朝向的佛陀求財才拜!”
“求財?”云玗抬頭,打量這大佛身后這一樽樽佛像,這些佛像神情怪異,似乎與常見的佛像有所不同。
“施主,不可直視。”住持的聲音驟然冷了下去。
“知愿,是十代冥王。”柏州定神一看,這十樽不是什么佛像,而是地府眾王。
“二位到底是什么人?所來何意?”住持逼近二人,喚來眾僧將二人圍在角落。正殿大門已閉,燭火漸熄。
“二位既無拜帖,還請速速離去。”
“朝北夜市,還請指路。”柏州從懷中掏出一紫漆檀瓶,拿在手中搖了搖,“若閣下不想被這大殿里的各位佛陀指路,還請照做。”
住持突然雙腳一軟,倒在香臺邊,他撐著愈發沉重的身體,嘔出一口黑血。緊接著,五臟六腑開始翻滾,這毒不似只有一種,他感覺有兩股酸勁在筋脈中橫行,想要運氣逼出,卻發現丹田空空如也。
“你!”住持趕忙翻開自己的手臂察看,才發覺自己的手心在燭火下漆黑一片,那片漆黑一直向心脈處爬去。
柏州從瓶中倒出一粒藥丸,塞到住持嘴里。住持趕忙吞下,一陣酥麻過后,體內的疼痛感減輕了。
“閣下真是好膽量,中了我的毒,還敢吃我給的東西。”柏州搖了搖手中的瓶子,“無月明,閣下可曾聽說?新月將起了,閣下的時間可不多了。”無月明可解體內任何一種毒,但若無藥引將其強烈的藥性化開,則月掛九天之時,氣血虧損脫力,人最終會因為無法呼吸而死亡。
“茝地來的?”住持剛說一句,只覺得渾身乏力,幾乎站立不住,“我即便命喪于此,也不負眾王所托。”
從人群中冒出三個僧人,麻利地在大佛身后的兩位小佛手中點亮一秉蠟燭,蠟燭炙烤小佛手中的長戟片刻,原本交叉在一處長戟便分開了,從墻上打開一處地穴來。
“你……你們是何人?”眾僧皆懼,看向那三個僧人。
“主子,夜市就在后面。”三個僧人說罷便踏入地穴,一人引燈在前。
云玗一把拎起住持,將他拖在地上,帶進了地穴。
“住持!”洞門緊閉,身后傳來小僧人的呼喊。
“小師弟別慌,等他們到了,會給住持解藥的。而且他們沒有信物,沒多久就會被拿住的。戌時剛過半,你我且合力主持好局面,莫要壞了規矩。”一年長些的僧人拉住自家小師弟,幾人再開殿門,將一切恢復如常。
“解藥……”住持無力地催促到。
“夜市未到,可不能給你解藥。”
“這便是夜市了。”住持引幾人人來到一處洞口,洞口之下是幾十丈深的懸崖峭壁,其中燈火通明,巖壁之上大小洞口過百,有一旋梯鏈接了各個洞口。
“在夜市行走交易,可有信物?”云玗將住持拎到洞邊,將他往懸崖下推。
住持的腳挨到了懸崖邊,嚇得他緊緊抓住云玗接了木手的手臂,云玗稍稍吃痛,皺起眉頭。柏州見狀拉過云玗,一把將住持推倒在地,“若耍滑頭,我就一腳將你踢下去。”云玗一腳踩住住持的腿。
“有,有!”住持從懷中掏出兩塊小令牌,遞給云玗。
“還有嗎?”云玗直接伸手去找,從住持懷中扯出一串小牌子,揣進自己兜里。
“哎喲……小……小姑奶奶……你……”住持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這回該給我解藥了吧。”
云玗點點頭,柏州從懷里掏出解藥,喂他服下。
住持靠在墻邊,凝神聚氣,發現不僅丹田空了,頭也愈發昏沉,連抬手的力氣都將近沒有。
“你……又喂我吃了什么?”
“解藥啊。”柏州攤攤手,“我可沒說過你種的是一種毒。再言,我說替你解無月明,有說替你解別的毒了嗎?”
“你……你們……卑鄙……”住持說完便昏睡了過去。
“云姐姐!”白雙從洞口跑過來,“你們進去之后殿門關了一會,發生何事?”
“你們是怎么進來的?”云玗本想著折回去接應他們。
“拜帖。”云邈遞出拜帖,上面寫著“將行仙人嶺,晚來不獨歸。”
“還是小爺我聰明吧!搶了份拜帖。”梧景拍拍胸脯,“我看過了,這正元寺,是一地兩寺,兩座寺廟一模一樣,像照鏡子一般。慕朝郡地勢平坦,此處又無高樹,無法從高處瞭望,但小爺我蹦得高啊。從屋頂躍起,可一窺全貌。”
“梧景說,此處寺廟身處一大片竹林內。我想,平日里枝葉遮擋,是難以知曉兩座寺廟中專門有隔墻分開的,如此,尋常人看來便只有座寺廟。至于如何讓游客進不同寺廟,應該是路障。”云邈稍加思考,“到了時辰,便移形換位,將白天的通路關閉。”
“所言甚是。我們來時,只有一條路直通這里,并無岔路。林間本該道路雜多,此處卻無小路,想來確實是有人專門布局引導。引導這么多人力暗中聚集在此處,看來我們要找的人的確在這里。”云玗給每個人發了信物和哨箭,囑咐萬事小心。
從洞口往下張望,中心處的旋梯共十層,其上立一石柱,金紋環繞,石柱貫通旋梯,每層各筑一冥王像。眾佛被燭火包圍,雙目冰冷地凝視深淵。從中柱有木梯延伸到巖壁上的洞口,洞口三兩成群,有石廊相通。從地圖來看,此處當在正元寺下方,中柱所在,與地上正殿相通。
“若這些洞口都是相通的,只怕祁王到處流竄,我們永遠也找不準他的位置。”梧景撓撓頭。
“只要他確在此地,定有跡可循,……邊走邊說……”洞口還有人在不斷進來,為掩人耳目,一行人只好先混入其中。
五人順著一木階梯下了洞口,沿旋梯行至最上層一處洞口。洞口掛兩個三層旋籠,燭火跳躍其中。此穴上處封頂無光,進出口也只一處,如此密閉,洞內多處燭火卻燃得盛。梧景蹲在地上,看石廊邊石籠內的蠟燭。
“火光不動,此處又沒有別的出口,這些巖壁上或有小洞,但論大小,人肯定出不去。”梧景調動周遭風力,四處探查,并無強風灌口,“另外,洞內當有三位江湖前輩坐鎮,若是落單,不可與之對陣,走為上計。”梧景是洞內最熟悉萬尤真氣的人,他的話應當沒錯。
“如此也好,至少祁王也只能從那一個出口出去。至于幾位泰斗,纏斗無果,諸位便拉響哨箭。”云玗拉過白雙,“雙兒,你在此處,盯著洞口進出的行人。”
“好!”白雙應聲。白雙身薄,可輕松藏匿在穴中四處生長的怪石后。其余眾人分做兩撥前往探查。
云玗和柏州就近踏入掛著三層旋籠的洞中,是一處典當行。空間狹小,只有一位佝僂老掌柜在柜臺后扒拉著算盤。店中并無展臺,毫無典當之物的蹤影。墻上貼了張尋伙計的告示。
“叨擾了,老掌柜……請問您這收什么?”柏州上前一步。
“我這,收人。”老掌柜指了指告示,“小友可有興趣一試。”
“敢問您這伙計,行甚事?酬勞幾錢?”
“什么也不用做,在此呆著就好。”老掌柜停下手中的活計,搖動手邊的握把,吱吱呀呀的響動從門口傳來,只一瞬,洞門便被纏了尖刺的木柵欄擋住了。從洞外趕來幾名壯漢,守住洞口。
“云國云玗,你幾人的畫像洞內的店家早早就見過了,你二人便老實呆在這里,待祁公了了大事,再發落爾等。”老掌柜呵呵一笑,著二人坐下。
“我等只是探探路,云國大軍此刻已經將整個北郊圍了個水泄不通,不要多久,他們便會攻進來的。”云玗伸手給自己倒碗茶水喝。“無妨,來多少,加羅洞便收多少。”老掌柜不為所,“你很清楚,那些個行伍中人在著閉塞之地是斗不過江湖百客的。”
老掌柜所言不錯,這洞中廊道狹長,若二人共行則已經不寬足,軍陣在此無法布開,又不知敵方底細,強攻屬實冒進。但若他們一直被困此地,過了時辰,只怕封成堯會帶人闖穴,如此,更加熟悉地形的江湖客無疑占了上風,說不準云國援軍會被消耗殆盡。
此時,聯軍剛經歷過長途跋涉,又打了幾仗,正是需要修整的時候。祁軍若當真留有后手,最危險的地方,當是無諸國要將鎮守的慕朝郡。
云玗已經用萬尤真氣探過,這位老掌柜是位武林好手,內力雄厚,可與淮王比肩。云玗使出全力,或可抵擋一陣,然她剛經歷過修羅陣,元氣大傷不說,還丟了只手掌,思慮還未收回,洞口便開始不停地有人急急行過,看方向是朝洞口去了。洞內人員開始集結,想必慕朝郡有動作了。
就是此刻!
云玗朝柏州點點頭,站起身來,“闖穴!”運五分力朝老掌柜打去,那氣流來的急,老掌柜來不及躲開,只好結實接住這一襲掌風。一掌將息,利刃已經橫到眼前。云玗手持一把長匕,刀刃微微彎曲,此刃一看就知是祁國工匠的杰作。
“這群吃里扒外的東西!軍中要物就如此泄給外敵!”老掌柜雙目盯著云玗的匕首,鼻孔中呼出粗氣,吹得唇下一排胡子四散逃開。他抬手輕旋,招招打在云玗的刀背上,那手掌好似頑石一般打得刀背叮當響。看這架勢,老掌柜絕非凡俗,應該就是梧景所說的三位坐鎮之人之一。
云玗將氣注入刀背,喚起一陣旋風,老掌柜手掌剛剛落下,便急急轉向刀刃而去,呲啦!刀刃鋒利,在老掌柜手上劃出一條血口。
“小友何必拼命呢?”老掌柜撤回身姿,“大軍已去,前方惡戰,你去了亦無能為力。”
“若被欺壓的人皆不奮起反抗,便是助紂為虐。”云玗橫刀潛身,“家仇國恨,哪樣可以輕易放過?”
“憑你一人,講什么大義?”
“有何不可?這沉寂在陰謀中的定局,當由我輩打破!”云玗借力沖出,驚起亂石隨風相裹,一齊砸向老掌柜。看這架勢,躲是躲不開了,老掌柜抓起算盤,結實一擋,算珠頃刻間朝四面蹦開,當啷滿地。
“是嗎?”老掌柜的目光陡然犀利起來,“你既然明白道義,又為何要跟著那些人來滅別人的家國?老夫一介商賈,本只懂求財愛己,但看到我家的刀刃,橫在他國之人手中,屠的卻是我國人!不知怎的……心中悲慟,想讓你等以命贖罪。”語罷,老人氣息翻涌,將這逼仄的山洞鋪滿死意。
“滅的不是祁國,是祁王一人罷了。百姓們無恙,不是嗎?”云玗也不后退,直直迎上老掌柜的目光,“可惜您一生忠孝,您的國君,卻從來就沒有替您謀過活路。”
“祁公待我不薄,你休要胡言亂語。”老掌柜不等云玗再說下去,兜手一掌劈過來,云玗巧身躲過,掌如精鐵,掌風利落,打在石壁上,如同兵刃破開人的頭顱,石塊碎成了齏粉。一掌未中,回身又劈,將洞中僅有的桌椅也掀了個底朝天。眼看老掌柜出招越來越快,雙目充血,出掌速度像發了瘋的獅子。云玗的閃避有些吃力了,逐漸落了下風,卻找不到破綻反擊。
柏州與剛躲過一擊的云玗錯身而過,在距老掌柜掌風的方寸之外立身停住,那頭發瘋的獅子如同被束縛住一般,募地停止了一切動作,緊接著身子像一灘軟泥般倒向地面。洞中只剩下一片寂靜。
“許神醫用起毒來,竟比藥石趁手。”云玗坐在地上,調息休整。
“云將軍過獎了,若不是你不停地引他運氣,恐怕他不會這么快就毒發。”柏州朝云玗伸手,將她拉起,“北郊此時估計已遇敵,接下來還當如何?”
“等。”云玗整了整衣裳,“祁王此時應當還在洞中。外面士兵搏命,贏了,他便再稱王,輸了,他便會趁亂逃走。待外面酣戰片刻,雙方勝負將分時,在洞中守備最嚴之處,大魚要出海了。”
亥時祁國慕朝郡北郊朝北市
“掌柜,這紫金瓷瓶瞧著精致,不似凡物,什么來頭?”
“哎喲,客家識貨,此物是茝王述清著過手的,神醫的瓶子。”年輕掌柜伸出三根手指,“只要三百錢,如何?”
“回避!回避!今日閉市了!”還沒等到客家的答復,人已被橫沖直撞的保衛隊嚇跑了。
“喲,來活了。”那掌柜收攏一攤瓶瓶罐罐,往攤車里一塞,潛入人群中了。要論近日大事,那便是加羅洞中來了位貴客。人好生供養在第一階,原本他們這等雜兵是見不到貴人的面的,但時局不同了。
這年青掌柜本是加羅洞中消息最靈通的小探,朝野軼事他能知曉七八分。要問有多大來頭,其實也沒有,而自古這類芥子般的小人物才能如同池中活魚一樣四處流竄。
幾天前,他快活似神仙的好日子結束了。加羅洞的保衛隊將他提溜到一位惹不起的貴人眼前,要他收集皇城中人的動向,及時匯報。貴人出手闊綽,他也就斷沒有拒絕的道理。今日一早,他剛剛聽從吩咐,將貴人在此的消息放了出去,夜里皇城中人就按捺不住了。
他火急火燎地往第一階跑,一路上都是打點過的保衛隊,并無人攔他。第一階有貴人的暗樁處進了人,看樣子應該是那位云茝的女將,身旁那男的倒是不認識,但他們一定是一伙的。他將所見如實匯報,一貫銀錢就入了口袋。
“王上,由那位親自鎮守,云玗應當是逃不了了。”洞內只余下幾人了,昨日在這里集結的祁國將領們不知去處。那年青掌柜在人群中打量了一圈,悄聲退去了,如今之計,走為上策!
“王妃他們如何了?”祁王來回渡步,位于洞中的長桌前。
“已經安置在晝間的正元寺,待士兵們突破重圍,第一時間便能逃離。”
“好。”祁王點點頭,“諸位,今日,便是祁國生死存亡的時刻,祁國是你我共同建立起來的成邦。辛苦數十載,斷不能叫一群小輩毀我大業。獵物已觸鳴鈴,是時候收網了。待慕朝郡攻城的消息一到,我們便殺出去,到時候里應外合,奪回慕朝郡。什么聯軍,皆是我祁國的盤中餐!”
“定不辱使命。”洞中的祁國將領們紛紛附和。
洞外人頭攢動,皆是祁國保衛隊的人手。加羅洞中的保衛隊,看起來不似尋常安定市井的閑兵,個個軍備整齊,身材魁梧,是精兵。大批軍備從洞中運出,看陣仗,想必準備已久。這加羅洞表面上是暗市,實為祁國養精蓄銳的軍備庫,聯軍還未休整完畢,就要面臨一場硬仗。聯軍人數上雖然壓制祁國,但祁國以軍備彌補人數劣勢,還有一戰之力。況這是在祁國的土地上,地利是向著祁國的。這一仗,勝負難分。扭轉戰機之處,便是這加羅洞。
云玗側身躲在一處巖壁上,伺機觀察洞外。片刻前,洞口的幾位壯漢察覺洞內驚變,升起門柵進洞察看,這一進就沒了動靜,此刻正和那位老掌柜一同躺在地上,將原本不大的洞穴占了大半。云玗放下門柵,以免驚動來來去去的保衛隊。
“我這手中,算是又多了幾條人命。”云玗回過頭去,看著躺在地上斷了氣的幾人,他們之中,或有無辜。
“你想活下來,對于他們來說,已經是一場惡行了。那么如此,你就要替他們去死嗎?柏州想起了枯井中封登的話,“生死有命,各憑本事吧。”
“你說的對,是我庸人自擾之。”云玗不禁苦笑,這一年游歷,讓她生出許多優柔寡斷來,但也正是心中這份日漸發芽的善念,讓她堅信祁王不可留。其中理由,超越了許叔叔的死,超越了家國紛爭,而是祁王所為,絕不可被后人尊為可行之道。這世間若只奉行成王敗寇,就不會誕生反抗了。善之一字,才是英雄之名的本意。
“柏州,快看,咱這一層佛像下頭,有個人,不像是保衛隊的。”
柏州點點頭,“身無披甲,也無刀兵,看那個機靈樣,在這錯綜復雜的洞中輕車熟路,怕是這洞中原本的商人。”
“現下還能在外晃悠,那保衛隊也不攔,這人不尋常,必有身份,他出來那處洞穴值得一探。”云玗將手搭在了轉盤把手上,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個年青掌柜,“柏州,若我想強攻至佛像處,你有多少把握?”
“洞穴密閉,藥毒可趁。但我所攜數量有限,此刻洞內人數眾多,怕是不夠用。過了這長廊,直通佛像處的木橋你得靠自己。”
“佛像那邊不知有多少兵力,貿然進攻恐怕不妥,再等等。”云玗解開纏住木手的棉布,眼睛在洞內尋找熟悉的身影,“依老掌柜所說,祁軍有我們的畫像,云邈他們恐怕也被抓了。”
“知愿,那年青人要出加羅洞了。”柏州眼看年青掌柜步步逼近洞口,拔開了緊握在手中的毒瓶瓶塞。然下一秒,那年青掌柜的身影就募地消失在了洞口的亂石背后,無聲無息,好似被一陣風帶走了一般。洞中忙碌,無暇顧及一個小商人的安危,年青掌柜就如同小石落水,幾乎不見漣漪。
“好雙兒!”隨即云玗心一緊,“但愿這小子能沉得住氣。”
加羅洞內的人不斷的出了洞,突破封成堯率領的云軍的包圍,想來只是時間的問題。最糟糕的是,既然加羅洞有此規模的藏兵,那么那些開門放聯軍進來的百姓里,恐怕也有不少是蟄伏的暗部。
仔細分析,聯軍局勢急轉而下。
“知愿,這加羅洞,你可決心要闖?”柏州一邊發問,一邊估算著洞內保衛隊的人數。
“闖。”云玗沒有猶豫,“祁國皇城內,有淮王,還有聯軍,還有百姓。加羅洞內,還有過命之交,我不想退,也不可退。”云玗搖動握把,緩緩升起門柵。
“走吧。”柏州行出洞口,快速將門口經過的幾名保衛隊士兵放倒,將剩余的藥瓶盡數遞給云玗,“我會保全自身,伺機尋云邈他們匯合,不必擔憂。”
“多加小心。”云玗貼近柏州,伸出手去環過他的臂膀,握拳在后背輕拍了幾下,“多加小心。”又囑咐了一句,才收心準備離開。
“云將軍,相擁與軍禮是有區別的。”柏州嘆氣,一把將她拉進懷中,“多加小心。”
“一會兒見。”云玗撓了撓頭,朝柏州一笑,轉身踏入廊道。
這段廊道不長,不足百步便走到了頭。加羅洞內眾軍見云玗闖了出來,紛紛為了過來。廊道狹窄,保衛隊們排了長隊,朝她攻來。
云玗左手持一秉長匕,踩著亡人的尸體,周身金色的粉末乘著風,鉆入攔路人的口鼻,一路行過,無人生還。行至中央佛像的木橋頭,云玗聚聲高喊,“雙兒,與我同行否?”聲音清亮,在加羅洞內盤旋,久久不消。
她身后不到十丈便是洞口,從洞口的亂石后閃出一約莫五尺高的少年郎,面容不算白凈,五官卻很清秀。附近的保衛隊尚未看清少年模樣,便已被他的長槍奪了命。
“來啦,云姐姐!”白雙目光如炬,步履生風,長槍更是行若游龍,已有了幾分云邈的樣子。看來分別的日子里,這小子一直勤加苦練,從未松懈過,那句要與他們并肩作戰的約定,白雙不想食言。
“我來開路,好雙兒就負責擋住追兵,可好?”云玗迎過白雙,二人一路殺上了木橋。
“云姐姐,那商販說有貴人在第一階佛洞內。”白雙背對著云玗,長槍揮舞,叫人近不了身。
“走!去佛洞!”云玗加快了步伐,在木橋之上,保衛隊無法一哄而上,任由靈活的長匕一一解決。
不久,下面的木橋也爆發出刀兵向碰的刺耳聲音,“主子,可是你在那?”是祁家老大伯庸的聲音。
“是我,一層中央的佛洞見。”云玗無暇多言,只顧全力拼殺。行至木橋中,這不慣用的左手已經酸痛非常,然保衛隊的人卻只增不減,從各層佛洞中不斷地涌了出來。她將長匕扔給右手,木手持住長匕,繼續行徑,思慮片刻,放緩了步伐。
察覺到云玗速度減慢,白雙奮力朝前一劈,再挑翻幾人,眼前空了一片,趁著這個檔口,他轉身扶住云玗的肩膀,將她拉至身后,“好姐姐,你可以依靠雙兒,接下來的路,雙兒來開!”說罷長槍點地,躍起一丈,猛地朝前落地,長槍在空中橫掃,周遭溫度驟然升了起來,發出吡剝的響聲,所及之人只感渾身麻痹,刀兵武器皆從手中掉落。長槍于是向他們的咽喉追去,毫不留情地割破了血肉,慘叫聲此起彼伏。
追兵見狀皆躊躇不前,退到了木橋頭,敵我力量懸殊,他們不想只身送命。這就是商人之國么?連國義都要講求利益的。之前看他們只有二人便蜂擁而上想要奪軍功,眼下看打不過了,敵人又來了同伴,便不愿賣命了。
“我們沖過去吧,他們不敢再攔了。”云玗轉身朝白雙處趕去。二人向前,保衛隊就向后退,卻是一人也未敢上前來攔了。
“主子,他們不敢打了。”祁家三兄弟也抽身躍上一層與云玗匯合,“云邈將軍已沖破牢籠,人在第三層。”
“隨我進洞。”云玗帶著幾人踹開了攔門的木柵,一路向洞內走去。
洞內倒是沒有多少兵了,看來剛剛是傾巢出動了。沒行多遠眼前便豁然開朗,這佛洞內別有洞天,布置得十分華麗。金光燦燦地洞穴中又生了些許小洞門,有地下河在其中穿流而過,河里還放置了幾盞花燈。
“祁王好興致,國難當頭還過的如此滋潤。”轉過一處拐角,整個洞穴的樣貌便赫然眼前了。正北放的洞內,集聚了幾位人物,此時皆立在一長桌前,神情慌亂。
“王上,他們竟然攻進來了!”
“保衛隊何在?”祁王行出洞口,見保衛隊圍著幾人,卻不敢進前去。
“護我有功者,賞萬金,封將位!”祁王號令一出,還真有不怕死的沖了上去,眾軍士見狀也跟著發起進攻。
白雙掂了掂長槍,“喚雪第一次開張,便是大陣仗,它一定也很興奮!”他凝神站立,尋來疾風裹槍,一擊直沒人群,再飛旋攪開一汪血泊,刀劍砍在槍身上,被其中的液金緩了力道,不甚起效。倒是刀劍們的主人反應笨重,被白雙奪了空,長槍反旋便劃破盔甲,心尖上的皮肉爆開,疼痛非常人能忍。打了片刻,見連一人都攻不下,士兵們再次躊躇了。
“行了!先留來人一命!”見云玗能人環繞,祁王起了朝暮之心,行出洞去,與云玗對峙,“怎么,云將軍竟然幫起自己的仇家來了?”見云玗不語,祁王揮手散開保衛隊,站在離她兩丈開外。
“你可知令尊和令堂是如何死的?”祁王雙手交叉,不停地轉動拇指上的螢玉扳指,“令尊是封登逼死的,令堂,也是他為了向我祁國賠罪殺的。為了保全他的名聲,那人什么都干的出來。你如今倒為他賣起命來了?你有沒有想過,待云國勝了,你便是他封家第一個想殺的。”
“祁王,不,前輩莫要忘了,封登是您扶上去的。沒有您,就沒有封登這號人物。”云玗喚回白雙,“哦,對了,封登前輩此刻怕是已三碗孟婆湯下肚,自己姓甚名誰都忘了。”
“封登死了?”祁王詫異了片刻,“哼,我早就說過他那兒子不是個養得乖的種。不過你倒是得感謝他,要不是他,你這云國的前朝余孽也活不到今日。活到今日也沒用,還不是急著來送死,跟你老爹一樣,是個不惜命的。今日,你們誰也走不了,我祁國可不止一個加羅洞,一路引諸位至此,是時候動手了。”這些年祁國挑唆各國更朝換代,朝廷內斗,自我消耗,而自己卻養兵富國,不斷壯大。這次一路示弱,引諸國主力至此,打算一網打盡。說起來,各國君王齊聚,還有她云玗的一份功勞。祁王此刻站在她面前,眼中盡是嘲諷。
“您機關算盡,晚輩自嘆不如。”云玗將匕首放在腳下,垂手鞠躬。
“若你愿意投誠,本王倒是可以考慮讓你當個副將。如何?此戰之后,我祁國便能一統蒼州。到時候征討中原各國,還需要你這樣的人才。”祁王步步逼近,已然不看云玗了,“想必一路拼殺,諸位精力消耗得差不多了,不如皆歸降于祁吧。”
“誰要歸降了!小爺還能再戰百場!”白雙氣紅了臉,提起長槍就要往前沖。終歸是個少年郎,還是沉不住氣了,這說話的語氣,倒是和他師兄如出一轍。云玗輕輕嘆了口氣,拉住白雙,將他從一處地下河旁拉回“洞內地下河眾多,小心別跌進去了。”
白雙一愣,收回了腳。
“我祁國有今天,也是本王步步艱辛走來的,并不是爾等小輩說滅就能滅的。”察覺到殺意,祁王再次召來護衛隊,將洞內圍得水泄不通,“天下大爭,本就不分對錯。你們卻喊著什么大義伐祁,可笑,天下盡是偽善之徒啊!”祁王站在三層護衛隊之后,“如今局面,三位還是盡快降了,也可留一命。”
“我要討伐的,從來就不是祁國,而是前輩您。”云玗募地抬起木手,朝祁王揮去。那條靜謐流淌的底下河突然水汽翻騰,如同雨點般砸了過去。
“區區水滴,又能奈我何?”水滴落在護衛隊身上,沒有立即滾落,而是如同生了手腳一般爬在盔甲之上。
“雙兒!”
白雙應了一聲,隨即高舉長槍,劃出一道驚雷,轟鳴落下,劈得護衛隊連連后退。后退也于事無補,鳴雷在人群中流動,無法阻擋。此刻,人數眾多倒壞了事,護衛隊見狀向洞外逃去。人剛一散開些許,祁王便暴露在外了。剎那疏忽,卻敗局已定。
“來人!護我!”祁王見狀想往回跑,但回路卻被護衛隊擋住了,“爾等糊涂!”他朝著洞內更深處的將領們罵了幾句,將一回頭,雙目便只剩下驚恐。
云玗就地一滾,撿起長匕,飛身潛入人群,將利刃抵在祁王脖頸處,利刃已沒進血肉之中,“草菅人命,罔顧人倫,這便是您的大爭之道么?您該知道這條道,本無生路。”
鮮血入喉,祁王張著嘴,沒有話,只有血從齒間流出。那滿肚子的陰謀詭計,成了這滾燙的黑血,帶著他的生命,一同滾落地面。
位祁將見狀,也不慌亂。一人上前一步,高聲大喊,“眾將莫慌,隨我等殺出去,今夜必奪回慕朝郡!屆時論功行賞,諸位皆有一份!”
“撤!”云玗三人不做停留,向洞口跑去,“勸諸位好生惜命,莫再追來!”
然祁軍宛若發了瘋,紛紛抄起武器便圍攏上來,士氣比之前更勝了。
“主子,祁王的屬臣像是叛了。”伯庸替云玗擋了一方兵甲,將她護在身邊。
“是,若他們沒有反心,一開始便不會放我們進來。”云玗領著二人一路后撤,“祁王方才說加羅洞不止一個,他早已勝券在握,可是這世上本就沒有不可變的局。”
“那慕朝郡豈不是很危險!”白雙也趕了過來,三人并肩而立,稍做喘息。
“別忘了,萬尤兵書可只有淮王一人看過,即便祁國兵甲上乘,也不能輕易攻下慕朝郡。擔心他,還不如擔心自己。”
“擔心自己?”白雙爽朗一笑,“云姐姐,為了能和你們并肩作戰,雙兒從未偷過懶,區區雜兵,有甚可懼!百人?千人?今天小爺就要告訴他們小爺我師承何處!”
“那我們便殺出去。”云玗聽了白雙的話,也跟著笑起來,“我既敢來,倒也不曾怕過。”氣運周身,五分注入木手之中。液金受熱,緩緩流動起來,爬上云玗的手臂,一直爬上她的肩頭。
氣流涌動,拂亂了她的秀發,眼中光芒流露,如同萬河奔流,生生不息。
伯庸也壓低了身姿,準備決一死戰。他初見云玗時,她便是此般模樣的。英姿難舍,山河為泣,從她的神情中看不到退字,仿佛這盛世大爭,只是浮萍一片,任她載之。
“三人成陣!”云玗移步來到白雙身后,要他一路破敵。三人步步相依,共呼共吸,長槍短兵亦攻亦守,勢如破竹。
木橋一時間又熱鬧起來,祁軍個個紅眼嗜殺,想要將三人斬于橋下。然長槍剛烈,匕首靈活,長刀鋒利,行伍士兵在此處優勢全無,尋常江湖百客能過上幾招便是不錯的,身手次些的便是當場斃命。
“云玗!”從橋頭傳來呼喊,白雙定睛一看,是云邈和梧景。云邈身旁立著柏州,再遠處涌進加羅洞的,是云國的士兵。
云邈三兩步踏上木橋。紫英槍橫掃千軍,斬下幾名橋頭的祁軍。眼見云玗他們越來越近,不足兩丈遠,槍尖指向固定木橋的石柱和鐵鏈,“躍!”一聲既出,槍尖劃落,石柱便斷做兩截,帶著鐵鏈一齊掉下懸崖。木橋失去固定,橋上人數又眾多,募地朝一邊歪去。白雙和云玗一躍而起,伯庸被趕來的梧景一把撈住,帶回了橋頭石階處。
橋上除了幾位輕功尚可的江湖客,其余眾軍便叫喊著跌落了下去。一層的木橋落下,砸斷了下面的木橋,加羅洞內的木橋塌了一片。
“云將軍!還不出洞!”洞口傳來了呼喊,聽聲音是封成堯的。祁軍還在從四面趕來,眾人無暇言他,急忙撤出了加羅洞。將一出洞,便關上了石門。二佛長戟相合,守在石門前。
一出洞口,只見皆是云國兵。看樣子經歷了一場惡戰,此時傷亡慘重,所剩無幾。
“祁軍呢?”
“我們截下了軍備,有一部分祁軍突了圍,往慕朝郡攻去了。”封成堯答,身邊立著柏州留給他的夢引。
“守住這里。”云玗轉身,盯著那扇隨時會再次打開的石門。
“怎么守?”封成堯看著云玗,雖然知道她是個瘋的,但不守,他們也終將會被門后的洪水猛獸追上,吞沒,“你可知祁國到底有多少藏兵?”
“不知,但祁王所在之處,必然是最精銳之處。我們只要守住這里,其余的,可以相信淮王。”云玗看封成堯一眼,“至于怎么守,你既喚我一聲將軍,就可以相信我。你只需告訴我兵損如何?”
“還剩八百。”封成堯搖搖頭,“能動的不足五百。”
“小成堯,原本我一直以為,為云國鎮守邊疆是為護住母親性命。直到你方才叫我一聲將軍,我才知原是我自己愿意。”云玗拍拍他的肩膀,“你和柏州去慕朝郡,帶上夢引。”
“好。”柏州應聲答應,封成堯愣了愣,“既然你意已決,許柏州,快跟我走!”
“走。”柏州笑笑,“我相信她。”又看向云玗,“云將軍不必顧慮,留一口氣,我會救你。”
“那便祝你好運!云將軍。”封成堯朝云玗行一禮,如同之前每次見面一樣。但他如今是云國丞相,所拜之人除了君主,便是托以國事之舉,其中份量,如今的云玗懂得了。
云玗回禮,以表承接。“好運就不必了。”
若萬事都交給好運,那天下人就都成了乞丐,乞求是無用的慰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