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9章 茝月行.月升

  • 愿知泊客處
  • 尋杳
  • 9920字
  • 2021-04-14 16:23:48

將一進城,孫主司便開始命人著手修建駐地一事。

“主司,百姓仍受流寇騷擾,是否先將流寇驅逐再考慮修城一事。”云玗見孫主司毫無驅寇之意,只好主動請命,“卑職愿帶兵鎮壓,以消主司憂擾。”

“如此甚好。流寇要想盡除,必須在此駐軍。在駐地修建完成之前,一切都拜托了。”這位孫主司一向是個裝腔作勢的主,坊間傳聞他待人和氣,為人直爽灑脫。但幾日相處下來,云玗已然察覺這位笑面佛不是什么善茬。

“是。”云玗領命退下。

不問百姓疾苦,不問國土安康。卻只想捧黃土,掩蓋罪孽。戰火所及處,皆為人心貪念。

云玗一馬當先,率眾將士將流寇推入群島。說來并不難打,茝軍身著鐵甲,糧備充足。流寇之徒,難成大器。只是如流沙一般,無法盡除。

要想盡除,唯有扼住源頭才是。

云玗將軍駐扎在海岸處,從這個海灣的瞭望塔可以偵查到云茝朝向群島的整片海岸線。

是日,云紆只身尋訪。

“這附近的流寇,也不盡是群島的住民。有許多是各國流放至此的。”被曬得黝黑的壯年村民正攏著他的頭巾,埋頭整理魚線。“早些年被流放到這兒的人被押送到村落修建那個碼頭。七年前的暴亂,死了許多,也跑了許多,聽聞名冊和負責的官吏都沒了蹤影,那些亡命之徒和群島的一部分被逐之人混在一起,如今再難以厘清了。”

“七年前那場暴亂,您還知道多少,煩請詳盡告知。”一直以來,在那場暴亂挑事的都只傳是群島人,至少在卷宗中,從未提及有他國流放之人參與其中,這一點沒有根據可尋。

漁民放下魚線,換了個舒服的坐姿。“那個時候我正年輕哩。原本群島和內陸人是很和睦的,群島人將群島的稀奇玩意兒帶到內陸來賣,久而久而之上頭就決定在此修建碼頭。這本是好事,群島也派了人來幫忙。但人多了,心也雜了,總有不安分的人從中作亂。在暴亂之前,兩邊的人就有過幾次爭吵,大伙只當是小打小鬧不妨事。有一天,岸邊停了許多船只,群島來了很多人,皆披銀甲,像是受過訓的軍隊,浩浩蕩蕩涌進了渡口。之后我們便被撤離到瑁城中,城門緊閉,約莫半月有余,再回來,就聽說這打了一仗。上頭雇我們幫忙打掃戰場,重建漁村。”

“你說,群島來的軍隊進了渡口,可有人阻截?”

“沒有,渡口未建成,除了監軍,少有駐軍在此管轄,群島和內陸是自由進出這一帶的。”漁民撓撓頭,“說起來,當時清理戰場時我曾撿到些物什,有的根本不值錢,賣不出去,參將隨我來。”

漁民起身奔入院中,在馬棚中翻找了一陣,找出幾個鐵塊,半月形看起來像是馬蹄甲。“給您,就是這些了。鐵匠說這里面參雜了別的東西,沒法再熔煉了,咱留著也沒用,您拿去吧。”

“多謝您。”云玗道過感謝準備離開,漁民猛地扶住她的手臂,“請您一定要查明真相。”說完便進了屋,叫也叫不應了。

看來當年知道一些事由的人并未被封口,想來應當還有別人知道什么,云玗將鐵蹄用布帶一包,掛在腰間。

可是接下來在漁村中奔波了一天,竟無人再肯多言一句了。云玗再回到那位壯年漁民家,空無一人。

推門進入,小小的屋子里整潔干凈,大小物什異常整齊。云玗退出來,看向馬棚,有一堆雜亂的干草堆在墻角,與周圍整齊的環境十分突兀,走過去掀開干草,是一柄長刀,刀柄上刻二伍,王佰。這當是一柄軍中用物,云國配發給先鋒士兵的武器,多會鐫刻該軍士所屬行伍及姓名。這樣在清理戰場時便于分清尸體,以及及時整隊。

這刀顯然是剛剛慌亂藏于此地的,按理說,云制軍用質量上乘,是可以換很多錢的,除非,是漁民自己不想換。那么這長刀,是他自己的,還是對他來說重要之人的?云玗收起刀,去敲鄰居家的門。

“怎么又是你!那么久的事了還查什么?真叫人不得安生!”鄰居并沒有開門,只是隔著木門罵罵咧咧地大叫。

“您家隔壁這位,去了哪了?”云玗只是問。

“不知道不知道!快走吧!”可能是父親的聲響吵醒了自家孩子,屋內傳出孩童哭嚷的聲音。

“王石叔叔被壞人抓走了!您快……”那孩子話音未落就被喝住了。

“你個小崽子!誰讓你多嘴的!”聽著屋內雞飛狗跳,云玗只好離開了。

王石,是漁民的名字?那么王佰又是誰?至于小孩口中的壞人,此時能如此明晃晃沖進百姓家帶走人的大人物,只有一位,孫主司。

云玗握緊王佰的長刀,翻身上馬,馬不停蹄地向海灣處的駐地趕去,沿途留意海邊是否有漂浮物,說不準,王石現在已經被扔進海里了。

這個村子是不可能再問出什么了,但她明白,這位孫主司一定參與了那場暴亂,并且他已經察覺自己的行動,恐怕周圍的村子也已遭封口。

云玗回到駐地,向往常一樣稟報今日驅寇事宜。孫主司也同往常一樣聽著,并無反常之處。

回到營帳之中,路過之處,多了許多生面孔,詢問過后,只說是城內調派來幫忙的府兵。

云玗佇立在帳前,了無睡意。此事進展難尋,線索雜亂。她尚在迷霧中,對方卻一直在行動,只怕耽擱幾日,線索便被處理干凈了。

“海溢!海溢!”瞭望臺上的守兵叫起來,急急點燃了狼煙,火光混著黑煙一直向城內傳去。駐地的人一時間多了起來。那些被調派來的當地府兵麻利地組織起軍隊來,引導士兵和百姓們撤離。孫主司被前擁后簇地護送出了營帳。

就是現在!云玗從人群中閃身躲進主帳內,直奔孫主司的內帳去。

掀開簾子才發現此地已然一片狼藉,柜架之上有許多空檔,被褥也被翻起過。想是許多重要之物已然被帶走了,盡管如此,說不定還有遺漏。云玗在其中翻找,除了一些機杼圖紙,就是些材料賬本。這些機杼似乎是用于云國常見的城防機關的,無甚奇怪之處。奇怪的是,在云國,這些軍防機杼圖紙泄露乃重罪,孫主司拿走了他認為比圖紙更重要的東西。

猛地!帳簾再度被掀起,是孫主司!他折返回來了。

“大人……圖紙……”云玗剛準備胡謅個來收攏圖紙的理由,就被涌進來的士兵拿下了。孫主司好似換了張臉,冷冰冰地看著云玗,再無和煦,甩下一句“帶走”便親自收攏圖紙,封在懷中的盒子里。

眾人剛離開營帳,海浪已經開始爬上陸地,飛速朝他們拍過來。云玗被捆成粽子,由一位士兵扛在肩上撤離,有水滴飛到她的臉上,夾雜著難以言喻的腥臭。顛簸間,她看見海浪中有許多閃著光的形狀各異的石頭,被海水送到陸地上,腥臭味越來越濃烈,只叫人作嘔,像是年少時打掃戰場時鼻尖充斥的味道。還未看清海浪中的究竟是何物,云玗腦袋一沉便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手腳還是被綁著,還被蒙了眼封了口。

云玗挪動身體,全身除了腳和大石頭綁在一塊之外幾乎沒什么負重,她察覺自己鎧甲遭卸,武器盡除。她揚起臉來,能感受到周圍微弱的光亮,也能聽到不遠處有士兵整齊列隊走動的聲響。身下是草地,自己恐怕在臨時搭建的營地里。云玗坐定,調息運氣,鋪開氣陣去探尋周遭活物。她應該獨獨被關在一帳,看守兵圍攏的大小,約莫是個云制糧倉大小。云制糧倉內外皆被特殊編制的藤織被,這種藤蔓吸水力極強,枝干生棘,質地強韌,可做輔撐框架之用,更大的作用是防火防盜,也有一致命缺點,因為過重而難以轉移和迅速搭建。好在云國多生這種藤蔓,因而這種糧倉也是云國軍中上下通用的糧倉。邊境處有許多廢舊糧倉散落,有的已然長成新的藤蔓群落,有的成為獵戶們的臨時落腳點。云玗現在所在之處應該就是一處舊糧倉。

既然這只軍隊識得云國糧倉,想必是受過云國軍方訓練的,想到這里,她活動手腕,盡量用手指摸周圍捆綁自己的繩索,在兩只手腕旁邊,有兩處拇指大小的交叉結,沒錯,是云國捆綁習武之人常用的云鎖結,兩個交叉結交結成網,將手臂發力處圈在其中,若想用內勁沖開,只會被繩索勒住筋骨而酸痛不已。

但是巧了,每個云國將領都會解云鎖結。即便能夠解開云鎖結,云玗依舊不敢輕舉妄動,因為她尚不清楚此處外況如何,如果貿然解開繩子逃跑,被發現之后戒備只會更嚴,因而最好的辦法就是靜待時機。

之所以孫主司沒有立即殺了她,恐怕是因為想要抹殺一個風頭正盛的新參將不是件容易的事,也許孫主司此時正在布局解決她,必須盡快逃出去才行。

天色明了又暗,已然三天過去了。三天里云玗就靠生啃腦袋旁的薯類保存體力,要不就靜坐調息。

她早將換班次序摸了個透,而且她應該離孫主司有一段距離,因為她聽到了不少值崗士兵敢肆無忌憚地在背后議論這位孫主司。比方說他有六房妾,個個世家出生;比方說當今茝王是他的世侄,朝堂之上眾臣一時間紛紛跳槽換隊;再比方說他當年就是在此地一戰成名,一舉壓下群島暴亂,成了朝中紅人……三天聽下來這位孫主司除了有些風流佳話,名望不僅在坊間,在軍中乃至朝堂都很穩固。

落入這種將口碑打理得光鮮亮麗之人手中,云玗猜到了自己的結局——新官上任三把火,于愿于參將首戰奮勇,為國民鞠躬盡瘁,然天妒英才,流寇兇殘,竟無情抹殺青年豪杰……然而自己其實會被丟到海里喂魚。

想到這里,云玗開始著手解云鎖結,她不能死在這里,正好營地人員往來也摸了個大概,她有把握能逃出去了。繩索將松,卻有人朝著她來了,緊接著她就被兩個人抬了起來,二人動作迅速,干凈麻利,約莫就是孫主司派來處理她的人。這下正好,省去些腳力活,云玗就任憑他們抬著,手腕不停地翻繞,努力解開云鎖結。直到海水的咸腥味灌入口鼻。那二人一直抬著她往海里走,到達一定深度才將她甩了出去。

撲通!云玗一落入水中便將繩索繞過頭頂,最后一道結便被解開了。

她迅速掙開繩索,往岸邊停靠的漁船游去,待游到二人盲區,才浮上水面來。她小心地控制呼吸,趴在漁船邊,時不時冒頭觀察二人。等了一刻鐘,二人才離開。云玗看二人離開了,才放心再度潛入水中探查。

就在剛剛入水時,云玗發現了驚人的一幕!水底的沉沙中有許多人形骨架!這是剛來此處海灣時絕對沒有的,海溢之前的幾日住在這里每日曬漁網的漁民們也未曾發現異常。

發現骨架的地方離岸邊很近,海水深度只比人高一些,或許是海溢將海更深處的沉沙翻到這里來了。

云玗翻找骨片之中翻找,發現了線索。幾塊肩胛骨上有刻字,是云國流放之人被做的標記,上面還能識別到云晉二十三年,正是七年前,老云王執政的最后一年。除了云國的流放之人,也有的腿骨上有淮國軍隊的徽記。最令她感到不解的是,這其中,還有祁國的圖騰。

這些骨片之間被一種紅線相連,紅線表面封蠟,如果沒記錯,這當是群島才有的葬禮習俗。這種蠟是群島漁民用來制漁網的,來自于群島的一種大葉花植物,劃開它的莖,將得到的汁液晾曬幾日,便可以得到此蠟。

群島民眾對自然有著虔誠的敬畏之心,他們認為死后應該將自己還給大海或山林,以銘恩自然對他們的哺育。而紅色的線是用來寄托活著的人們的思念,通常會將紅線與去世之人的遺物相綁,而云玗發現的這些骨片,所綁的卻是另一個人的骨片,大量的骨片相連,一直延伸到沉沙深處。沉沙之中還夾雜著一些金屬,有的還留有些武器的模樣。

云國流放之人會被施以群島的葬禮,只有一個理由,那便是群島人認為,這些人是他們的親人。這些人也毫無疑問是被那場暴亂戰爭中奪走性命的,七年前在此處便只有一役。

那場暴亂中的暴徒不是群島一處所為,竟然連祁國也牽扯其中。云紆爬到岸邊,被冰冷的海水一遍遍拍打腳踝。一張陰謀的巨網在她眼前展開,如同溺水一般叫人難以喘息。

那孫主司提出要在此地修建駐地,等他的人占據了此處,那么這件事就當真再無人知曉了。仔細想來,那場暴亂中殞身的二位能將,一位是許知,一位是云敘,從根源來說,二位皆為云國人,只因為云敘當時身屬淮國,這才將淮拉下這淌混水。要知曉這其中不可能是私人恩怨,這牽涉到各國內政的問題。要問當時在浪尖上的政事,莫過于云茝兩地的王位更替,這件事很有可能是云國王位斗爭引發的暗浪。

這樣一來,又一位大人物就不可忽略,那就是云國丞相——封登。封登原本是太傅,一手扶植王太子羽翼,如今的小云王是十分依賴這位丞相的,就如同嬰兒般依附于封登龐大的權勢。

許多政令甚至需要封登點頭答應才可以實施,就連王的家室——后宮諸事也或多或少是封登安排的,小云王有眾多嬪妃,卻無王后,宮中傳言說是因為封登沒有女兒,假使這位封丞相有女兒,那么王后一定姓封。如此權勢,要說封登不知道實情,是說不過去的。

當一串一串陰謀直指封登,那位她曾經敬愛的長輩時,云玗才明白自己一直活在冰窖之中,而她卻錯把關上冰窖大門的那只手視為一絲溫暖的慰籍。

昨日之后,云玗清晰地意識到,眼前這位孫主司,就是第一把擰開秘密之盒的鑰匙。

他既參與了七年前的暴亂,又是最終為這件事掃尾之人,說明他處在這件事人脈鏈的底端。是那種處理不好后事就會被舍棄的替罪羊,他如今仍然被此事牽制,以至于不得不親自下場處理,一定有把柄所在。通常這個把柄,也恰恰是他能活下去的救命稻草,他一定會保留什么實質證據,好在被舍棄時反咬一口,和別的明主交易一條小命。

之后的幾日,云玗一直藏在漁村中。待海溢的威脅完全消失,村民開始陸續返鄉,她才開始行動。

村里的渡口平日里總會有各國貨商來往,里面不乏群島來的商人。海溢之后本就是商人們發財的好時機,因而這幾日渡口人來人往。

因為人多,孫主司的人也只能暗中行事,要知道什么事都經不住百姓口口相傳。如果他們大舉行動,想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挖出那些千萬人相連的骨片,就不能避免人群中有參過軍的,準能認出那些刻字,那么這件事估計很快就會傳到四面八方去。

而想要在沙地上修建駐城,就必須開挖地基,還要修筑海壩,總之,這些骨片仿佛一道無法翻越的墻,一根致命的毒刺。

好死不死,今天一早,正逢群島商人大舉抵達渡口之時,那些骨片就明晃晃的晾在沙灘上。今天風平浪靜,那些骨片仿佛長了腳了。

人群中開始有商人在遠處集聚,云玗仔細辨認了,那些不是什么商人,都是老練士兵,他們身上的行伍氣息是很難丟掉的。這些人在尋常人眼里可能不會多心,但云玗對士兵的熟悉程度就像進了自家大門一般親切。果然村民和商人中混入了許多孫主司的人,任何靠近海邊的人都會被他們懷疑。

可是,面熟的漁民曬個網不是很正常的事嗎?云玗只不過潛入村民家里往每個漁民的網上綁了幾個不起眼的魚鉤罷了,只要漁民從海中收網來曬,總有一個鉤子會把靠近岸邊的骨片連骨帶線拖出來。

云玗戴著藤帽,擼著袖子,身著漁民的麻布衣裳,在茶棚里吃茶看戲。

當岸邊有群島人發出尖叫時,她愉悅地咂了咂嘴,事成了。

這一下子百姓如同出海的魚一般跳動不安,把海岸圍了個水泄不通。有群島的商人招呼大家齊心協力將骨片往外拉,人們對于這種新鮮事物感興趣得緊,行動之迅速,嚇得孫主司的人開始向營地方向飛奔而去。這邊骨片還沒拉出許多,營地那邊已有士兵聞訊趕來,一邊行徑一邊大喊“散開!”

來不及了,云玗趁孫主司的暗哨慌亂之時混入人群,大喊“這不是流放的人才有的刻字嗎?大伙快看啊!”一石驚起千層浪,大家伙紛紛摸索起骨片上的妙趣來。“這是我淮國的徽記呀!”“這明明是我群島的水葬之禮啊!”“這還有軍戈哩!”百姓們驚叫一團,吵吵嚷嚷之間,被趕來的士兵們轟回了家門。

眼瞧孫主司從遠處跑來,官帽都歪在一邊,云玗壓了壓藤帽,混在人群中向營地跑。營地近日來守衛變多了,細看之下竟還有些熟面孔。是茝地巡防營的人!他們不在宮中布防,到這來做什么?如果他們在這,那么現在柏州身邊是誰人護著呢?云玗心生不妙,得加快行動了。

她悄悄從營地側面的馬棚翻入,打暈養馬官,換了馬倌的衣服,推著馬糞車在只留有少量值兵的營帳間走動。認準主帳位置后將馬糞車扔進營后的糧倉,潛入高臺哨塔下面,在哨兵盲區內悄然入帳。

帳中依舊空無一人,這營帳中的確是有什么重要的東西的,除了召見過她幾回,孫主司從不讓除了心腹之外的人進入。哪怕是士兵也只在外面值崗,這次為了不被孫主司的回馬槍逮住,她先在主帳內用燭火將營帳后面燒了個能伸手的小口,萬一有人來了好撕開營帳溜之大吉。這個臨時搭建的營地不比之前的結實,帳篷不過是尋常麻布,擺設也很簡陋。內帳除了床榻和一小桌別無他物,云玗找了一圈,沒有收獲。就在這時,營帳又來人了,云玗撕開帳布準備開溜,回首間只見一人,玄衣蒙面,被云玗嚇了一跳,轉身準備逃跑。顯然,他不知道營中發生了什么,方才事發時他不在營地,看神情,此人似乎有要事要向孫主司稟報。

云玗立馬折返,沖入營帳,尋著那人的蹤跡追去。營地里的哨兵發現了奔出的二人,大喊“有賊人!”。也顧不上被發現,云玗只是追著那人去。二人穿過軍營,縱身投入山林,留下軍營里面面相覷的士兵,愣了片刻神才追著二人出去。

這人是輕功行家,在山路中輕車熟路地飛馳,縱使云玗借風而行,也難以追上,緊要關頭,云玗看到山林之中的樹上結了果實,抓起就扔出,砸在那人腳踝處,那人吃痛一個趔趄,由于自身速度太快,硬是在地上打了幾個滾,結結實實擦著地面滑出一截,撞在一大樹樹根上。頭暈眼花的玄衣人想要站起來,卻發現被擊中的那處腳骨已然無法使力了,他才掙扎著爬起來,就被云玗打暈在地。

輕功一等一好,拳腳功夫一般,不是暗哨就是信使。云玗撐開他的嘴,摸準位置,將氣集中于手指,騰一下將此人左邊后槽牙彈了出來,然后迅速用他的面罩將嘴塞住。此人被口中劇烈的疼痛疼醒了,想跑卻被云玗制服在地,又發現自己后槽牙不翼而飛了,面罩軟綿綿地黏在口中,吐也吐不出,甚至不能夠使用咬舌自盡這一最后赴死手段,一時間又惱又怒。

逃不了的第一時間想要自殺的,一定背負了秘密,因此此人是信使。怪不得孫主司處線索全無,除了貼身攜帶外,沒有比信使更安全的了,信使一行,一旦暴露便必須自刎,就算不自己動手,也終難逃被殺手追殺的命運。因為他們是不被教授武力的,只懂如何跑得更快。如果他們攜帶信物,那便是在后槽牙里。

云玗撿起他的后槽牙,從里面取出一塊小骨片,一面刻著孫主司的名字——孫安,一面刻了個未曾見過的圖騰。云玗將骨片連同后槽牙用手帕包好,又拍暈了玄衣信使,用藤條綁了,將他藏在灌木叢中。

馬蹄聲漸近,該是有人尋著周遭花木被損毀踩踏的痕跡追來了,云玗躍到樹上,扯下衣角蒙住口鼻,等領頭的馬匹靠近一些,躍下落在馬背上,拔出馬上之人的長劍,將騎馬之人斬落,調轉馬頭,回身又劈下二人。不止騎兵,步行軍也隨即趕來。

眾軍看到云玗,并無任何猶疑,仍以刀劍相向。顯然,來的不是普通士兵,而是孫主司的私兵,普通士兵看到參將不該是此種反應。領頭的一聲令下,一行人轟然而上,招招死手。長戈直沖云玗的頭顱而來,又狠又利,可惜長戈笨重,操弄起來到底不比長劍輕快。云玗以長劍相抵,在眾軍間穿梭,行云流水地將其余馬匹全部斬斷蹄處經脈,此刻她不僅毫無恐懼,反而有些興奮。

孫主司如此迫切地想要自己的命,說明她的確已經掌握了他的命脈,只要活著將那信使帶回去,剩下的就是柏州的事了。想到這里,云玗只想快速結束戰斗,這些私兵雖然受過訓練,卻也多是行伍招式,她并無意糾纏,想逃是不難的。云玗趁機抽身出來,利用藤條將信使拉上馬,揚長而去了。她必須比任何人都要先抵達茝地,遲則生變。

等孫主司從渡口抽身返回,聽聞了營地里的劇變,只覺喘不上氣來。他狠狠地踢著跪在地上俯首稱耳的士兵,發了一通怒火。事到如今,唯一的出路,就是城里的那位了。孫主司立即伏桌寫信,比馬快的,只有飛鴿了。就算他身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這頭云玗晝夜不歇,不足三日便抵達了茝地都城。將到城門口,城門已然戒嚴了,看來她還是遲了一步,城中有接應孫主司的人,能調配城防營的人馬提早閉門。想來必然是位大人物了。如此,柏州身在城內,群狼環伺,能信之人少之又少。

云玗見狀只好往採月山去了,在確認朝堂格局之前,她無法輕易交付信使。

將夜了,門被輕而急促地叩響,正在攆藥末的陳詞起身迎門。門一開,就有一人被一漁民拖進了大門,云玗一邊把人往里拖,一邊讓陳詞泊馬關門。陳詞愣了半晌,才看清那位灰頭土臉的漁民是何許人也,是云玗。

“我說姑奶奶,您不是去當茝的參將去了嗎?這又是哪出啊?”陳詞揣著手,困意全無,他可不想再和朝廷扯上關系。

“說來話長。我想進城去,但現下我自己想要進城還難呢,何況帶個人。”云玗給自己倒了碗水,仰頭飲盡,“你得幫我進城去,拖沓不得。”

“進城是可以,但得等幾日。等城里的桃仙釀飄香了,王設宴,我們就能進去了。”陳詞又坐下開始攆藥末,“茝地年年有的群仙宴,今年因為新王即位,格外盛大。當天王會出皇城,隔護城河與百姓同慶佳節,屆時城門大開,宴請八方。”

“所以這幾日城防才特別嚴嗎?”云玗若有所思。

“今日,今日巡城的比昨幾日還要多,看樣子像是在找什么人。莫不又是刑部在捉拿逃犯,每逢這種大赦之日,總有些個不被赦免的死囚溜出來,那刑部真不知道怎么辦事的。”

……

“等等?那個逃犯不會就是你吧!”

……

陳詞一時語塞,緊閉雙眼。他本以為自己逃出生天已然是人生最難的檻了,誰知那只是剛剛開始呢?先淪為桌闌這個不正經師父的錢袋子不說,又陰差陽錯遇上云玗這么一位不閑事大的。命苦喲!這是哪位神仙給寫的運簿!要不是男兒有淚不輕彈,陳詞這時就要哭出來了。

“你師父呢?”云玗想要挑開話題,奈何陳詞并不想搭理他,扭頭撇了撇里屋便低下了頭。

許久不見,也該問問蠱蟲的事如何了,云玗整了整麻布衣裳,用井水凈了凈臉,向里屋走。

輕叩門環,屋內傳出一聲“進”。

云玗推門進入,只見一人寬衣攏身,面容消瘦。月余之前見到桌闌,分明還唇紅齒白,如今卻像個稻草人搖搖欲墜。見著云玗關切的眼神,桌闌輕笑“無妨的,只不過最近伙食不大好,又加上思慮過度,所以身子有些虛了。你大可不必擔心一個大夫。”

“阿辭……那錦蠶如何了?”云玗看著被將養在盒子里的兩只胖頭蠶,一動不動的睡著,體型比她走之前胖了不少,果然,把他們留在這是對的。

“用藥熏停住了結繭,在他們結繭前,必須與飼主斷絕聯系。一旦結繭,就當真無解了。”桌闌用指腹碰了碰蠶,面容變得溫暖。

“你想到辦法了?”云玗喜出望外。

“嗯,有辦法了。”桌闌關上盒子,將盒子護在手中,“但此事必須經由我手,而且你得確保我的安全。”

“怎么確保?”云玗不知道這件事情的危險之處。

“不要讓飼主找到我。”桌闌認真地注視著云玗,“越接近錦蠶結繭,他們與飼主的聯系會越密切,一旦飼主找來,奪走了錦蠶,那么一切都前功盡棄了。”

“可是我不知道飼主是誰。”云玗直言,在不知對方是誰,何時會來的情況下,採月山她不能時時顧及,已經不安全了。“等我手頭的事了了,想辦法接你進城。”只有把他們安置在身邊,才能最大限度地給予保護。

“也好,但最遲不過秋。得在入冬前讓他們結繭,他們之前雖為蠱蟲,但現在只不過是一對普通錦蠶,熬不過冬天的。”桌闌叮囑了大小事宜,二人攏燭談了許久,云玗終是太過疲憊,在這個遠離紛爭的小院子里沉沉地睡了過去。

在採月山逗留了幾日,云玗給陳詞的推車打了一層隔板。今日城門終于放行了。陳詞推著一車桑月葉和錦蠶,準備進城去,城門口的官兵并不想觸碰這些天價錦蠶,只是翻看了梯籠,便放行了。

只要不是流民,今日按例都是要放行的,即便是乞丐或難民,今日也可以進城去領一些義米。云玗讓陳詞用繩索將自己綁在車底,再用一層木板蓋住,封口處留了道滑窗。說起來不是多復雜的木工活,只不過今日城門戒備不嚴,城防營人手多被安排到各個街巷巡查去了。

進了城,陳詞推著云玗到了琥珀樓,林家弟弟看到桑月葉,麻利地招呼陳詞進了后院。

滑窗開了,云玗動了動身子,確認了林念的聲音后爬了出來,大口呼吸著空氣。云玗不在的日子,琥珀樓的桑月葉都是陳詞按月提供的,今天正是他該來的日子,沒想到還附帶一份大禮。林念見到云玗,別提多開心了,然而他剛想歡呼,就被云玗捂住了嘴。

“別出聲,我是偷偷進城的。”云玗連忙做了噤聲的手勢,“去給我找身便于活動的行頭。”

“好,你就呆在后院吧,這里不會有人進來。”林念按下心頭的疑問,準備衣裳去了。陳詞也就此告別,進城采買物件,順便用云玗的錢給師父買壇桃仙釀。

不多一會兒林念風風火火的趕回來,手里攥一布囊,遞給云玗,“問姐姐要的,先穿著。”說完便轉身走了,走沒兩步又折回來,“你最好快些,王上的行轎很快就會路過琥珀樓,說不定還能見上一面。”那一臉諂媚的表情直欠揍,“嗐呀,牛郎織女鵲橋會喲。”林念唱著不知哪學的民謠,跳出了院子。看來他以為云玗偷偷回來是為了見柏州一面,要真只是見一面那么美好倒也好了,云玗嘆一口氣,那般不羨仙的故事,從不是她的。

換上林想的衣裳,云玗趕到了店門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早已經圍攏,遠處歡慶地奏樂和擊鼓已然靠近了。云玗踮著腳,看轎輦從街角露出紅邊。

柏州端坐轎輦之上,接受百姓的朝拜,身旁跟著那個紫衣宦官。轎輦路過之后,有百姓往轎輦周邊插上花枝,紅色轎輦儼然百花盛開了。夏季的鮮花比任何季節的都要鮮魅,這個國家也如此景一般繁盛安康。轎輦從云玗身邊駛過,云玗從宮女手中拿了鮮花,緊緊地卡在驕延處,一抬頭對上宦官的目光,宦官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并無什么行動,像個木訥的傀儡。她料的沒錯,正如同阿夢一樣,這位宦官也只聽從主蠱的命令,他看云玗的眼神沒有絲毫波動,沒有絲毫戒備。也就是說,主蠱此時的命令里沒有云玗,她是安全的。那么,孫安和蠱蟲的飼主也許不是一伙的。

目送轎輦往皇城處行去,云玗只是埋沒在人群里,等待時機。孫主司一脈必須拔除,然而動孫主司,這無疑是撬動了陳年巨樹的深根,其中掀起的驚濤駭浪,不知會在云茝改變怎樣一番天地。

主站蜘蛛池模板: 余江县| 长春市| 平江县| 哈密市| 株洲市| 奉新县| 佳木斯市| 确山县| 金昌市| 苏尼特左旗| 铜鼓县| 扎鲁特旗| 荃湾区| 巴林左旗| 汪清县| 镇赉县| 高密市| 无棣县| 华池县| 驻马店市| 合江县| 菏泽市| 偃师市| 慈利县| 敦煌市| 金门县| 琼结县| 余干县| 昂仁县| 水城县| 秦安县| 平远县| 临沧市| 仲巴县| 若尔盖县| 鹤山市| 永州市| 叶城县| 陵水| 肃南| 揭西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