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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茝月行·許家

  • 愿知泊客處
  • 尋杳
  • 3087字
  • 2020-04-29 11:50:58

採月是山的夢境。

在依山傍水的茝地人心里,採月山是最溫柔的守護神,傾聽他們的訴求,原諒他們的索取。人們愛護採月山,一如採月庇護著人們。

云玗一路翻越高山,去采摘向陽面的青梅。從山頂可以俯瞰到的山谷,已是云國之境了。在肉眼已經分辨不清的遠處,白云之下是肅立的千云郡,是她十二年未曾回去過的家鄉。那里已經沒有她所應牽掛之人,不再是所謂溫柔鄉,而是新的征途。

云州皓皓,唯有封家是她的故人。那個曾經伸手救她一命的老爺子,不知何時開始,已經不再是有著和煦笑容的長輩,成為了利益的囚徒,又或者,從一開始,他就不是行走在陽光下的人。無論如何,要想推翻祁國惡念,必將團結蒼州之力。朝陽只是希望,真正蕩平陰霾的,唯烈日可行。云國,就是她這趟路途的終點。如今眼前,控制茝地的勢力尚不明確,柏州,依舊會和她并肩嗎?

云玗將秀發束緊,后撤半步,將氣匯于腳掌。風起,踏葉。欲得之,先克己。乘風而行,云玗小心地調整身體平衡,用五感共鳴彌補視覺的模糊,一步一步將弱點碾碎,風聲在耳邊呼嘯,她享受著自然的饋贈,越跑越快,越來越得心應手。成片的青梅樹,在眼前了。

被陽光曬透了的青梅,看起來飽滿鮮嫩,垂在高高的枝頭。看來有人比她更早地來過了,矮處的青梅所剩無幾,唯有高處的青梅,尋常百姓即便是用長樹枝也難以采摘到。青梅高傲地面向陽光,果皮有些微微透紅。

云玗用樹之間的枝岔互相借力,不一會兒便攀到了高處,將青梅連帶樹枝一起折下來,放到反背的背簍里。滿了一背簍,再將空背簍換到身前。滿滿兩簍,足夠了。云玗停在樹上,再次看了看千云郡的方向,那里住著她蒙塵的記憶和最初的美夢。

駕馭輕功對云玗來說,已經不是橫在心頭的攔路石了。人有了想做的事,獲得一詞,也成了欲望,掙扎地,艱辛地,一步一步掙下如今的擁有,只有自己知道來之不易,這樣的沉淀,大概就是成長的意義。

云玗身上掛著兩個竹簍,走路也變得慢騰騰。搖晃在寧靜的採月山中,走走停停,心情還算舒暢。從林間穿行到山路上,沒走幾步,就遇到了一位老伯,攔下云玗,想要同云玗買下一些青梅。老伯身披麻粗布衣裳,面容還算白凈。云玗看了看老伯的推車,答應為老伯再采一些青梅,并且提出要買下他的推車。

老伯沒多想便答應了。云玗卸下竹簍的青梅,再去采摘了幾次,直到推車堆起小山,便與老伯一起推車前往老伯的農舍。

獨獨一座農舍坐落在山頂,院里跳著幾只雞鴨,一位婆婆正在彎腰撒下粟米和糟糠。

“老婆子,有青梅了。今年可以釀青梅酒。”老伯喜笑顏開地指了指推車。

“哦,太好了。”老婆婆似乎有些耳背,看到青梅愣了愣才回答。

“孩子,今日便在寒舍歇歇腳吧。明日一早,我送你一程。”這座農舍簡而不陋,地盤不大,家居用度卻一應俱全。家中只有兩位老人,如何維持生計?靠這一年一季的青梅酒?云玗看著老伯虔誠的面龐,應了下來。

老婆子聽到有客人來住,十分開心地做了幾道菜肴,老伯甚至挑出家中為數不多的雞中最壯實的一只,宰了待客。老伯殺雞的樣子十分生疏,似乎都握不住刀,可也不讓云玗幫忙,只說沒有讓客人干活的道理。

云玗只得坐在廳室之內,看著兩個為她忙碌的身影。廳室之中布局樸素,卻有些清雅意味,燈盞,桌椅擺放是極講究的。墻壁上還掛了一幅山水畫,想來老伯或許曾是一介書生,有著不錯的家室,如此情調當是滲透骨髓的家風所致,并非年歲可以更改。湊近一看,山水之景一角,題二字,蘭芳。

蘭芳?茝地敢稱蘭芳的,唯一人而已,茝王茝越,字蘭芳,這畫是老云王親賜的。云玗伸手細細摩挲,紙張順滑,無雜質,錦布裱外,金墨題字,是為皇家御品。老伯何人?受的茝王親賜墨寶?

茝地重臣有二,一為周家,三代輔佐茝王,是一朝開國功臣;二為孫家,司一方國法,守一國安穩。茝地特殊,無重兵,軍營多為后備軍供臨時調動,這里也儲著富足的軍備糧。茝地養云國的輔兵,是云國的后院,云國自當保其平安,在採月山山腳設的軍營,能夠兩日之內趕到支援茝境。二人如今皆在朝,那么老伯,或許,是第三人。

待飯菜備好,三人成席,云玗只字不提,只是吃飯。直到用畢,老婆婆去了灶房收拾碗筷,云玗才開口,“伯伯,您認識先王?”

老伯聽到此事,震驚之色只有一瞬,之后那張臉上便再無波瀾,“認識,何止是認識呢……”老伯看著云玗身后的山水圖,有些懷念,“一別多年,蘭芳終于也卸下重擔了,也許這輩子還能再見吧。”

“老伯,可是姓許?”除去二位重臣,對茝而言,還有一脈,特殊又重要,那便是許氏。許,意為許諾,是云茝對彼此的承諾。

“是,也不是。”老伯目光停留在云玗的弓箭上,目光往上,聚焦眉心。“茝地許家,雖為外臣,卻是茝地每一代最有才華能力之人。每一任茝王都會從茝地選拔出聰慧且無親屬記憶的孩童,與太子伴生,及盡所能培育,賜姓為許,代國赴云,以表忠誠。許柏州子承父業,是茝地第一次出現世襲的許家。”

“許知,您認識?”云玗不禁握了握手中的茶碗。

“怎么不認識,知兒,是我的學生。他本無愿姓許的。”老伯感嘆莫名,“許家人,是不可以有所牽掛的,一旦有了家室,便不能再為許姓了。但這小子,終歸和我一樣,有了牽掛之人。”

“牽掛之人?”在云玗記憶里,直至許父去世,柏州從未說過自己的姓,原是如此,許姓是御賜的,不是柏州的本姓。

老伯看了看灶房的方向,“總有一天,遇一人,而終身改。朝堂之高,不想再爭。”老伯回神看著云玗,“蘭芳他,當年雖然生氣,暗地里卻偷偷將我放走。可憐知兒,因為幫我和老婆子逃走,家破人亡。當年怯懦,我卻沒能為他做點什么。任由他當了我的替罪羊。”

“家破,人亡?”一字一句,戳在云玗心里。原來那樣整日哄她開心的許叔叔,也背負著悲痛的過去。

“家破人亡,家破人亡啊!”老伯凄凄切切地訴說,淚水在他深凹的眼窩中決不了堤,“知兒一家都沒能避免。聽聞妻子為他替刑,那些劊子手,不應當看不穿,那是女兒身啊,可是他們沒有住手,當街施以那樣殘忍的刑罰,折磨一介女子,人神共憤!蘭芳讓知兒活了下來,任命為許,以將赴云,呵呵呵呵,可笑,帝王手段,這是誅心啊,他在懲罰我的背叛。”老伯情緒有些過激,開始不住地咳嗽起來。老婆婆聞聲趕來,為他拍背倒水。咳嗽聲震得整座茅屋都仿佛在顫抖。

許叔叔拼命守護的,竟然是害得他家破人亡之人的國土,但就算是如此,他也沒有退縮過。

老伯緩了下來,拖著暗啞的嗓子,刀劍之語再度傳來,“我不知道他的兒子還活著,直到他死了,我才知道他有一個兒子。這么多年云國邊境路遙,所往書信皆未回過,我只當他恨極了我。現在想來,他是不敢說,也不能說。七年前,他來了信,說要我替他接三個孩子回去。”老伯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撫摸云玗的眉頭,“后來,他便戰死了。”

云玗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著老伯。

“孩子,你叫云玗,對不對?你的眉間,本是重明鳥,對嗎?”老伯輕輕地撫開云玗額頭的花鈿,花鈿之下的紅印,能叫有心之人隱隱約約看出形狀來。“知兒的孩子,柏州,聽說他回來了,你可知,他今年是何年歲。”

云玗努力平靜下來,“二十有七。”

“那么當年事發之前,他已然降生了。襁褓嬰兒,當不知過去。”老伯忽地握緊了云玗的手,“柏州他回來了,若他真的知曉過去的一切,那么如今的他,會放過從前那些人嗎?”

“柏州,原來藏著那么多事情嗎?”云玗茫然地看著老伯,那樣溫柔沉穩的柏州,心底里藏著數不盡的恨,這么多年,她竟從未察覺到。也許,她給柏州的關心,真的太少了,才會讓身邊之人,獨自面對深淵。

自責,難過,輾轉反側。一切都是真的,散碎的線索被連成一線,無可辯駁地成為了事實。如今想來,許父之死,或許只是一場陰謀。是茝王與云國的交易,為了將許父這樣隱藏的危險永遠地扼殺。讓毫不知情的柏州上位,子承父業,可憐地重復同樣的道路。

可惜,柏州,不是再是任人擺布的稚子了,他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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