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嶼汐的話里似乎是有血濺出來的。
這血不是來自劉嶼汐之口,而是來自那口中的普通群眾的口中。
而那普通群眾口中的血,卻不是他們自己的,而是來自那白衣仙女的。
不,不是白衣仙女,是當初的那個除了美貌一無所有的農家少女。
是他們從那農家少女身上一口口撕扯下來的血肉留下的痕跡。
忘塵更不敢聽接下來的故事了。
但整個人氣質都發生了巨大變化的劉嶼汐卻沒有停止。
“參與洛神會的人每年也有萬余,初選很簡單,是洛神宮的人去選擇,把那些沒有出眾特點的人去掉。她沒有什么特長,卻有特點。這唯一的能被看見的特點,便是她的容貌。”
“這世界本就是如此,能被看到的人,只要有一點突出便足夠,因為看起來平均實際上卻可以說是樣樣稀松的人太多了。”
“百人選擇之后,便是一輪一輪的投票了,就是你手里的那個小牌子。百人被登記造冊,公示之下投票,多的進,少的出。”
“為了充分盈利,洛神宮自然希望這過程越長越好,于是有了初賽,復賽,加賽等等幾輪比賽。”
“為了使這洛神會有趣,他們自然不會讓這群女子就那么站著像木偶一樣等待投票,喜愛木偶的人自然沒有喜歡血肉生靈的人多。”
“所以他們讓這群女子表現自己的特長。這些女子自然也是各顯神通,唱曲兒跳舞,說相聲演戲劇,我還見過幾個學過些硬氣功的表演胸口碎大石。”
“可她什么也不會啊。”
“或者說,她會的并不能用來表演,因為她能學的都是生活交給她的,而生活的東西多半都不是能拿來展現的。”
“她開始也迷茫了,可她清楚自己也不能就那么站著,于是照貓畫虎,別人唱歌她唱歌,別人說相聲她也來兩個笑話,除了怕死沒表演胸口碎大石以外,其他人做的她都模仿了一遍。”
“這舉動自然是可笑的,可她不得不這樣做。”
“可是,因為她容貌和那股子蠢拙卻不讓人討厭的勁兒,她成功的通過了初賽,復賽。”
“而她的排名,不知不覺得便來到了前列。”
“但這本是光芒初現的時刻,卻成了她的黑夜。”
“因為喜歡她的人多了,一部分人窺私欲便膨脹了,而當時的她,是沒有能力抵擋這窺私欲的,她的家庭甚至是成長的每一個瞬間都被暴露了出來。”
“這時候,許多人才發現這樣一個在洛神會里身排前列的女子竟然普通的如此可怕,普通到把臉擋住之后便和你平日里出門見到的人沒多大區別,她竟然來自和自己一樣的家庭,甚至還不如自己的家庭。”
“有的人開始覺得不甘。”
“憑什么她和我一樣的出身卻要馬上成為那七神女光耀世間,而我卻依舊在人海中浮沉,看不到出頭之日?”
“只因為那一張臉么?”
說道這里,劉嶼汐突然苦笑著搖了搖頭。
“其實,當初我也只是看到這一點。”
“我也不了解她那骨子里的樂觀帶給人的積極感受,也還想不明白外貌上的優勢和其他上天賜予的舞蹈天賦優勢,思維天賦優勢,甚至是出身優勢并沒有什么不同。”
“當時更還不明白這天地本就是不公平的。”
“只不過是文人的分寸感讓我沒有成為之后那群嗜血者中的一員,我很慶幸。”
“之后,憤憤之人越來越多,他們假借淘汰者之名,斥責她的存在不合理。沒底線的辱罵都覺得不夠,但她的前生太過簡單,找不到別的罵點,便編織謊言潑污水,更有甚者,編出一些男女之事來污人清白名節。”
“而人多數時候,對真實的求知欲望是遠低于對八卦的好奇欲望的。”
“漸漸地,喜歡她的人的發聲便被淹沒了,一場由她同階級的人帶來的迫害浪潮席卷了那一屆的洛神會。”
“這對她來講是場災難,我沒法感同身受,但我知道那傷痛必然是刻骨的。”
忘塵也無法感同身受。
他僅僅聽著便覺得毛骨悚然,而她......
容貌和舞蹈天賦、相聲天賦、寫作天賦、出身在本質上是沒有差別的,都是從出生就帶來的東西。
而表現區別呢,則是除了容貌和出身以外,舞蹈、相聲、寫作的天賦需要一個自我發覺的過程的。
但這不該是外貌有優勢就該被詆毀的理由啊。
然而劉嶼汐的話還沒有完。
“但這些并不是我最討厭的。”
“我最討厭的是,在同一屆里,有一位除了出身及性格和她不同,但也是除了美貌別無所長的大富之家的千金,卻被捧為公主。”
“而捧這位公主的人,競和之前辱罵她的人是同一批人。”
“你說這可笑不可笑?可悲不可悲?”
忘塵不知道自己該露出什么樣的表情,他不知道自己是該怒該笑還是該為他們感到悲哀。
我寧愿被那些原本踩著自己的人繼續踩著,也不愿意一個和自己同樣的人站起來。
甚至去拉那個站起來的人的時候用的力,比我去撐著那個踩著我的人用的力還要大,這不可悲么?
忘塵的情緒變得很是低落,劉嶼汐也陷入了感傷里而無法自拔,兩人的討論自然就這么斷了。
兩個人依舊默契地走著,只是這洛神宮的風景卻再也沒進入過眼里。
過了良久,忘塵抬起了頭。
帶著與之前只是愛慕不同的心情,開口問道:“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他想認識那個自塵埃里走來,還沒有成為仙女時候的姑娘。
劉嶼汐的感傷情緒也稍解,只是聲音里依舊沒有之前聊天時的那種灑脫與意氣:“楊玉燕。”
玉值錢,燕自然。
樸實的期望。
很“土”的名字。
但她本就是自“土”里生長出來的,想要擁有的本就是最樸實的東西。
多么貼切的名字。
忘塵沒有在詢問接下來的故事,因為結果已經在這里了,不論是誰讓那浪潮退去的,但海浪的氣勢最洶涌的時候,都是她扛下的。
他佩服她的忍受能力。
“兄弟住哪?”
天色已晚,自然要各歸各處。
“我在洛城租的有房間。”
劉嶼汐笑了起來,神色間已經是恢復了八九分,頗有幾分得意的說道:“我可是在洛神宮里住喲。”
忘塵也笑了起來,然后給了劉嶼汐一拳。
天色已晚,沒時間寒暄,忘塵轉身走了。
“明天見。”
“明天見。”
怎么見?有緣人自會相見。
忘塵的背影已經看不出之前憂傷和感慨。
別人的傷痛自己自然是忘得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