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扶走進上官家深處的一座院落。剛進院,清揚的琴音傳來。
只有聽到這琴音,上官扶凜凜豹目中才有些許柔情。
他踟躇著進屋,看著眼前淡雅如菊的女子,不知如何開口。
......
噼里啪啦!屋中瓷崩玉碎之聲不絕于耳,門外的侍女嚇得色色發抖。
“上官扶!我蘇芮心真是瞎眼蒙心,才會嫁給你!”剛剛還淡雅如菊的女子,現下卻暴跳如雷;剛剛還不惡而嚴的上官扶,現下卻垂頭喪氣站在那里。
“當初,你為了改我樂籍,將我寄人籬下四年,我堂堂中原第一樂師,從此只能在這曲廊深苑中撫琴慰己,但能嫁給你,我甘之若飴;后來我的身份被你父親發現,他逼你娶了平妻,將我禁足院中,為了你,我忍氣吞聲;有了夜兒,他們嘲笑他,欺負他,只因他生得像我,你知道那對一個孩子來說傷害多大嗎!我們母子都忍了。現在,你們竟逼得他放棄族姓,背離家族,上官扶,到底要怎樣才肯放過我們母子!”
“芮心,你放心,我定把夜兒尋回來。”上官扶想要上前抱住她,卻被她掙脫出來。
“上官扶,你休了我吧。”蘇芮心轉身,兩行清淚流下來,“我自己去尋他。”
“芮心,求你,別離開我!這次我上官扶就是死,也不讓夜兒再受委屈!”說罷,他轉身出了院子,背影果決而堅毅。
后院的喧囂剛剛結束,前院又熱鬧起來。
皇帝,駕臨上官家。
“老臣有罪,治家無方,致使上官家出了這等大逆不道之輩,臣已將那孽障趕出上官家,請圣上看在老臣一門忠烈,寬宥老臣族人!”上官楊伏在地上,身后上官家族人跪了一片。
“辰王,你因何將上官明夜驅逐?”
“他色令智昏,為了一己私情,竟當庭拒婚,有損圣上與公主顏面!他不顧江山社稷,險些壞了我中原與西夷的邦交。”
皇帝聞言,注目虛空,“是啊,為了區區一個女子啊。”
上官楊汗流滿面,“是!此子罪該萬死!”
上官扶猛然抬頭,“請圣上寬恕吾兒,臣愿代他一死!”
上官楊大驚,低聲斥道:“閉嘴!”
“唉!”皇帝突然嘆了一口氣,“朕問你們,為了一個女子放棄一切,值嗎?”
眾人一愣,忙答道:“不值!”
“為了朕最疼愛的女兒和外孫,不值嗎?”
上官家眾人,呆若木雞。
五年后,青阜城郊。
白幡,黃紙,桐棺,香燭牲果。這里是生命的安息之處——義莊。
然而鮮有人知的是,這義莊地下還藏著一座偌大的地宮。有一群人居于地宮之中,供奉無主之魂,以積德贖罪。
她們的罪孽,是盜!
青城孝義莊,盜門螺黛堂。
螺黛堂,立堂五年就成了青阜城乃至中原不可小覷的暗勢力。此堂專行盜竊之事,堂中皆是纖弱女流,卻令江湖中人心存敬畏。不僅是因為她們個個身懷絕技,還因為她們身后有著極大的靠山。
但盜亦有道,螺黛堂中有教義:一曰盜外不行他惡事,二曰盜后須要行善事,三曰不查客人私下事,四曰至死不傳堂中事,五曰不做盜來自用事。
簡單來說,便是收人錢財,替人行盜,但除了行盜絕不傷天害理。
畢竟,盜事,已是損陰德了。
這一日,一位淡雅嫻靜的婦人帶著斗笠來到義莊。她照著手中圖紙,找到了進入螺黛堂的機關。
她按下機關,腳下的地面陷落下去,有臺階通入地下。
她步下臺階,臺階兩側墻壁上滿是螢石和燈火。不僅不昏暗,反而有種虛幻的美感。
臺階盡頭一個著黑袍戴護面的女子,靜靜等在那里。
“恭迎客人,請!”那女子將她帶入一個密室內,里面有一張長長的木桌,兩頭分別放著一把椅子。
“請坐!”
她依言在靠門的椅上落座。
少頃,一襲黑影從門口飄然而來,坐在她的對面。那是個高挑優雅,窈窕動人的女子,也是一身黑袍和護面,但她的袍襟上繡了一片紅色鳳尾。
“想必您是堂主了。”婦人開口。
那女子搖頭,“我只是來接待客人的人,客人有什么訴求?”
“我要你們幫我偷一份謀逆的罪證。”
“在何處?”
“在前幾日重回上官府的上官明夜房中。”
他回去了?
對面的女子久久未語,那婦人見狀道:“有何不妥?”
“是件,什么樣的罪證?”
“是私通西夷的書信。”
“消息可靠嗎?”
“這要你們去證實。”
“價錢呢?”
“五千兩,黃金。”
“若是找不到呢?”
“那妾身愿事先奉銀五千兩,以謝貴堂。”
“成交。”
沉香木質長桌上,洛眉端坐主位,九個徒弟分左右而坐,凌黛坐在右邊首位上。
洛眉帶著她們九女從暗營分離出來,創立螺黛堂。她任堂主,九女分掌堂中九門。
凌黛作為大師姐,掌管盜義門,負責撰改盜義,監督堂眾,料理堂中事務和接待來客。
十二作為二師姐,掌管盜術門,各種盜之術法的鉆研和記錄。
以此類推,十三作為三師姐,掌管盜器門,負責制造和收集行盜的利器。
四師姐掌管墓中盜門,專于探穴盜墓之事。
五師姐掌管諜者盜門,專于密探暗者之事。
六師姐掌管梁上盜門,專于潛院入室之盜。
七師姐掌管野路盜門,專于行者路鏢之盜。
八師姐掌管雜盜門,負責前幾類之外的盜事。
九師妹掌管反其盜門,負責尋找師姐們行盜之計中的漏洞,以確保行盜萬無一失。
“此次任務有些棘手,上官明夜的厲害你們應該皆有了解。”洛眉擔憂道。
八女看著洛眉,又看向凌黛,鴉雀無聲。她們都不敢去,那是師姐的男人,小念兒的父親,無論成敗都不好交代。
凌黛雖面無表情,但桌下的雙手緊緊絞在一起。
洛眉見無人搭言,便道:“這是老六的專長......”
“不,不,師傅,要進上官家須得提前喬裝潛伏,且盜取的又是情報之類,這算是五姐分內的任務了。”老六趕緊將這燙手山芋丟出去。
“我?”老五一慌,下意識邊去看老四。
“看我干嘛?我專長盜墓,他又沒死!”老四沒好氣地瞪著老五。
老五只得轉向老八,“情況復雜,難以歸類,不如交給老八。”
......
看著幾女爭相推脫,凌黛咬了咬牙,道:“母親,我去吧。”
洛眉看著凌黛,輕嘆了口氣,到底還是......
凌黛潛伏在北盛城兩日后,終于等來沈衛和林子瑜晚間宴請上官明夜的消息。
夜幕之下,凌黛輕盈地落入上官家后院,她在院中左轉右折,來到了上官明夜房間的后窗處。
她查探四周,確認無虞后,靈巧地翻窗而入。
剛在屋中落定,就感覺面前有雙眼睛在注視著她,不由一驚。待定睛一看,才發現是一副畫像,掛在她對面的墻上。
她走過去,借著昏暗的光線,細細觀察。
那是一個纖瘦到不盈一握的女子,身著素色寬袍,明眸善睞,清麗脫俗。但她神色如受驚的小鹿般慌張,纖指間還握著半塊糕點。這是上官明夜第一次見到凌黛真容時,她的狼狽樣子。
凌黛妙目輕移,發現房中掛滿了自己的畫像,有輕紗遮面的鳳三千,有一身玄衣的紅鸞,還有身披輕甲的凌教習。
看著看著,視線便被淚水模糊,看不清了。
“喜歡嗎?”
身后的男子開口的瞬間,她便知道,自己又中計了。
一時間,淚水決堤,涌出雙眸,打濕了她蒙在面上的黑紗。
她緩緩轉身,以為他會像從前一般霸道地強拉她入懷,但那男人只是負手立于她的面前,靜靜地深情凝望,靜靜地等著。
五年過去,他容顏未改,只是眉目間平添沉穩從容。
凌黛情難自禁,她扯下面紗,上前抱住上官明夜,哭訴道:“我聽說你回了府,以為你放棄了,不再找我了!”
上官明夜溫柔擁住她,輕撫著她的發絲,道:“怎么會?皇上答應我的,找到你便可以娶你。別說是五年,就是用十年來尋你,換來余生的廝守也是值得的。”
說著,上官明夜低頭,吻上凌黛的唇。綿長的擁吻帶著淚水的苦澀,但對于兩人而言,卻前所未有的甜蜜。
凌黛的身子驀然一輕,便被抱到上官明夜的床上。
“別!被你家人知道可怎么好!”
“我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
整整一夜,上官明夜不停地索求著凌黛的溫柔,似乎要將五年的纏綿都補回來一般。
直到凌晨,他才心滿意足地抱著凌黛歇下。
上官明夜忽而噗嗤一笑,凌黛從他懷中抬頭,懶懶問道:“怎么了?”
“你進來時,我還在奇怪,怎的不從屋頂下來?現下才明白,是怕卡住吧。”說著,睨了一眼凌黛胸前的豐腴。
“不許說!”凌黛捶他一下,俏臉通紅。
她停了“裁衣”功法,后又懷孕生子,確實較從前豐潤些,更添少婦的魅力。
兩人笑鬧一會兒,見窗外天色隱隱泛白,凌黛便起身穿衣。
上官明夜拉住她,“干嘛去?”
“我該回去了。”凌黛整理著發絲道。
“留在上官府做長孫夫人便是。”說著,上官明夜伸手要攬住她。
凌黛靈動躲開,“沒有三媒六聘,八抬大轎,你休想!”
上官明夜笑道:“昨日剛送了五千兩白銀的見面禮,這就催著要聘禮了嗎?”
凌黛一愣,想起那淡雅恬靜的婦人,她斜晲著上官明夜道:“你又從哪尋來的女子,陪你演這出戲?”
上官明夜拉住她的手,道:“我母親很喜歡你,和我去見過她再走吧。”
“你母親?不行,不行!我這樣子,哪能見人!”
上官明夜見她羞窘,只好笑道:“那明日......”
“我今日就回青阜!”凌黛翻墻而逃。
凌黛快馬加鞭趕回她在青阜的居所,林溪小筑。
小筑依山傍水,將沁涼的山溪引入院中縱橫交錯的小渠中。
林煙縈于身畔,山溪流于足下。借山之巍峨入繡屏,取水之清泠上簾紗。
置身其中,仿若仙境。這是父皇送給她母子的禮物。
凌黛走在廊下,忽見兩個女子坐在那里說笑,是老五和老六。
“師姐,你回來了!”
“嗯,念兒呢?”幾日不見,凌黛很想念自己的寶貝兒子。
“正午睡呢。”兩女走過來,老六道:“睡前還跟我要娘親呢。”
凌黛眼中閃過慈愛之色。忽聽老五道:“師姐,可還順利?咦,你頸上怎么了?受傷了嗎?”
凌黛大窘,忙伸手掩住玉頸,那是上官明夜的吻痕。
但兩個妮子眼尖得緊,她們看清了那紅印后,掩口笑道:“看來將軍,很是神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