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006年，宋仁宗景德三年，柳永二十三歲

在上文里面我們曾提到，柳永離家遠游的第二年，他跟妻子兩個人的感情似乎出現了裂痕，但從后來的事情中，可以看出，當時那其實主要是兩個人異地戀的原因吧，再加上去年柳永很長時間沒有收到妻子的回信，內心當中可能產生了誤解罷了。

在遠游回來之后，柳永看到了妻子虛弱的身體，心中本就已經懊悔三分了，當初為什么沒有多給妻子寫幾封書信呢。

在今年年初，瑤姬最終沒有再能跟柳永到郊外踏青，便撒手人寰了，妻子的去世更是留給了柳永無盡的悲痛，回想當初兩個人在一起的美好時光，以及妻子的音容笑貌，如今也只能留在記憶當中了。

《離別難（中呂調）》

花謝水流倏忽，嗟年少光陰。有天然、蕙質蘭心。美韶容、何啻值千金。便因甚、翠弱紅衰，纏綿香體，都不勝任。算神仙、五色靈丹無驗，中路委瓶簪。

人悄悄，夜沈沈。閉香閨、永棄鴛衾。想嬌魂媚魄非遠，縱洪都方士也難尋。最苦是、好景良天，尊前歌笑，空想遺音。望斷處，杳杳巫峰十二，千古暮云深。

愛人已逝，怎堪回首，尊前歌笑，音信難留，曾經的好景良天，竟成了如今痛苦的根源，沒有了妻子的陪伴，柳永便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學業當中，就為了下一次科考來臨的時候能夠金榜題名，也不枉費父親、哥哥們的教會，以及前兩年自己辛苦的外出游學經歷。

當然這其中又怎么能忍住對妻子的思念呢，比如這年春天他所作的這首《迎春樂（林鐘商）》表達的就是對于亡妻的思念之情。

《迎春樂（林鐘商）》

近來憔悴人驚怪。為別后、相思煞。我前生、負你愁煩債。便苦恁難開解。

良夜永、牽情無計奈。錦被里、余香猶在。怎得依前燈下，恣意憐嬌態。

柳永在離京遠游的路上曾寫到“系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而如今妻子已經與世長辭，空留下自己忍受著相思的煎熬，難以解開，以至于身形憔悴。

多少個長夜漫漫，自己對妻子的思念之情都無可奈何，錦被里面還能夠聞到妻子的余香，但又如何在這燈光下再看到她的嬌容呢？已經是不可能了。

不過當喪妻之痛逐漸消退之后，因為沒有了妻子的約束，再加上前兩年的旅途寂寞，柳永就好像產生了“報復性”消費一樣，那段時間里卻又經常混跡在秦樓楚館之間。

南宋羅燁在《醉翁談錄》中也記載“耆卿居京華，暇日遍游妓館。所至，妓者愛其有詞名，能移商換羽，一經品題，聲價十倍。妓者多以金、物資給之”。

葉夢得在《避暑錄話》中也有記載“柳永為舉子時，多游狹邪，善為歌辭。教坊樂工每得新腔，必求永為辭，始行于世，于是聲傳一時”。

有很多人都曾有過疑問“柳永這個時候既沒有當官，也沒有做生意，那他的生活來源是什么呢？”想必看到羅燁與葉夢得的記錄大家應該都有所了解了吧，別人去妓院是花錢買樂去了，而柳永去妓院則是掙錢享樂去了，二者的差距還是很大的。

正是出于這樣的目的，在這段時期柳永先后為自己的紅粉知己們作了很多“私人訂制”的作品，比如以下幾首:

《木蘭花（四之一·林鐘商）》

心娘自小能歌舞。舉意動容皆濟楚。解教天上念奴羞，不怕掌中飛燕妒。

玲瓏繡扇花藏語。宛轉香茵云衫步。王孫若擬贈千金，只在畫樓東畔住。

《木蘭花·佳娘捧板花鈿簇》

佳娘捧板花鈿簇。唱出新聲群艷伏。金鵝扇掩調累累，文杏梁高塵簌簌。

鸞吟鳳嘯清相續。管裂弦焦爭可逐。何當夜名入連昌，飛上九天歌一曲。

《玉樓春·酥娘一搦腰肢裊》

酥娘一搦腰肢裊。回雪縈塵皆盡妙。幾多狎客看無厭，一輩舞童功不到。

星眸顧指精神峭。羅袖迎風身段小。而今長大懶婆娑，只要千金酬一笑。

《晝夜樂（二之二·中呂宮）》

秀香家住桃花徑。算神仙、才堪并。層波細翦明眸，膩玉圓搓素頸。愛把歌喉當筵逞。遏天邊，亂云愁凝。言語似嬌鶯，一聲聲堪聽。

洞房飲散簾幃靜。擁香衾、歡心稱。金爐麝裊青煙，鳳帳燭搖紅影。無限狂心乘酒興。這歡娛、漸入嘉景。猶自怨鄰雞，道秋宵不永。

這段時期柳永給交往密切的心娘、佳娘、酥娘、秀香等紅顏知己所做的這些詞，既有逢場作戲的應對，但我相信里面也包含著柳永對這些女子的欣賞，而且這些風塵女子也都樂意為得到柳永的佳作付出高額的籌資，也可謂是雙贏的結果了。

柳永這段時期所作的，包括以上幾首詞在內的作品，后世有很多評論家都將其歸為了“艷詞”一列，不過相對于柳永所作其他作品，如《蝶戀花·鳳棲梧》，這幾首次倒也沒有特別露骨，單從其文學價值自然是比不過柳永的其他佳作的，甚至連平均線都不及。

但從另外一個方面來講，即便是“艷詞”又如何呢，照樣也落得傳世佳作，而且艷與不艷也都在與讀者如何理解，比如下面即將提到的這首《蝶戀花·鳳棲梧》，里面有一句“酒力漸濃春思蕩，鴛鴦被里翻紅浪”，最被評論家所詬病，但如李清照這類名家也照樣借用，化為“香冷金猊，被翻紅浪”一句詩，所以“艷詞”一說其實也沒什么參考價值，能入尋常生活，被人們所傳唱，就有其價值。

《蝶戀花·鳳棲梧》

蜀錦地衣絲步障。屈曲回廊，靜夜閑尋訪。玉砌雕闌新月上。朱扉半掩人相望。

旋暖熏爐溫斗帳。玉樹瓊枝，迤邐相偎傍。酒力漸濃春思蕩。鴛鴦繡被翻紅浪。

這首詞描寫也是柳永夜游妓館，通過半掩的窗戶，看到了一位美人在秀閣當中跳舞演唱，于是柳永便過去與這位佳人一同飲酒作詩，兩個人相互依偎，酒力上來之后便行風雨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