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我大明太祖高皇帝北逐胡虜，光復九州；成祖文皇帝遷都北京，四夷賓服；那時節五方熙皞，真是個極樂世界，說什么神農、黃帝，堯舜禹湯！”

“傳至今日，不要說別的好處，只說柴米油鹽、雞鴨魚肉，諸般食材，哪一樣不便宜？今日數口之家，每日大魚大肉，所費不過二三錢，這是極豐富的了。那些小戶人家，比如我和我母親，每日二三十文，就可過的一日了。大家到這茶館兒來，吃些酒，說笑話，聽說書，百般玩耍，可不快活？南北兩京十三省皆然。”

李天賜說到此處，臺下自然有觀眾應到：

“快活！”

“再說那東虜，受我百年豢養，卻稱兵犯闕，侵我土地，殺我子民，搶我財物，可不可恨？”

“可恨！”

“幸我皇上堯舜在上，天威遠震，祖宗有靈。鎮江一戰，奴酋授首；寧遠一役，老奴膽裂。從此不敢窺我中國雄關，踏入我中國半步。回想當年我皇祖神宗皇帝平定倭寇后，曾下旨昭告四夷：義武奮揚，跳梁者雖強必戮！煌煌圣諭，今日驗之不謬！”

“好！”

“說的對！”

這是天啟七年大年初三的第一場說書。

李天賜見臺下是平民百姓居多，就干脆講起了國朝。畢竟無論在哪兒，男人閑下來都是愛談政治的，古今中外都是如此。

此時講出來發現大明老百姓果然也好這口，懸著的心放下大半。為了創新，李天賜最近惡補明史，還買了不少邸報回來。

邸報上記載了不少與后金的戰報，張口就是“我大明”“我中國”，閉口就是“東虜”“奴酋”，李天賜看多了自然而然就學會了。

此時講的興起，李天賜擼起袖子正準備接著講下去，卻見劉管事在遠處拼命眨眼，情知有異。

當下轉移話題，接著說起了令狐沖被桃谷六仙拖著滿山跑的武俠故事。

聊完了上午場，李天賜轉到臺后，拿起一杯米酒潤了潤嗓子。這大明的米酒吃起來十分有味道，不像后世白酒那么熏人，李天賜一嘗之下頓時愛上。只是正處在身體發育期，也不敢多喝，每天最多兩杯。

此時一杯剛下肚，就見劉管事匆匆而來：“你不要命了，敢在臺上說國史！”

“怎么了？”

劉管事恨鐵不成鋼：“洪武三十年《大明律》明確規定，凡樂人搬作雜劇戲文，不許裝扮歷代帝王后妃忠臣烈士先圣先賢神像，違者杖一百……”

“我沒扮什么啊，再說管的是樂人，我是民人。”

劉管事每次跟他斗嘴都落于下風，沒好氣道：“少裝糊涂！你去演什么金瓶梅都比說這個強……”

李天賜一骨碌站起來，笑道：“管事，你終于答應我演啦。”

劉管事終于意識到這小子是故意的，自己又上當了。

李天賜笑道：“行啦，劉叔，跟我干什么時候錯過？”

“我同意是同意了，問題你上哪去找潘金蓮呢？哪個美貌女子愿意演這個？”

劉管事說完這話，看見李天賜的臉色瞬間垮了下來，頓時得意笑了起來，自己終于扳回一籌！

…………

大明天啟七年正月十六日，過完元宵節，中州文化社八人組成的河南巡回演出計劃正式啟動。

南陽知府洪翼圣親自給他們批了路引和公文，允許他們使用驛站。這意味著一路上可以一分錢不用花了，不過也僅限于南陽府境內。

李天賜是第一次在大明坐公車。他很久沒騎馬了，騎著馬飆起來簡直不要太爽快，看的王氏連忙叫他小心。

演出的第一站是裕州，離南陽近，這也是他外公所在地。

他的外公王大通就是唐王府樂戶出身。嘉靖四十四年，嘉靖帝詔令天下王府裁減樂人，年幼的王大通和父親一起被逐出家門，在南陽艱難長大。在王氏嫁給李厚光后，移居裕州，靠唱曲度日。

王氏就告訴他這么多。李天賜看見外公時，忍不住鼻子一酸，快七十歲的人了，黑黑瘦瘦，穿的還破破爛爛。當下掏出十兩銀子，邀請他回南陽一起住。

沒想到王大通一口回絕：“我一個人住挺好，也不想回南陽。”惹得王氏又抱著他哭了很久，卻絲毫動搖不了他的決定。

當他聽說外孫又走上樂人這條路時，盯著李天賜看了好久。

李天賜只覺得他目光非常復雜，和父親李厚光看他的眼神一樣，始終有股說不出的味道。

“好……好。天意！天意！”

第二天李天賜登臺演出時，外公卻并不來看。直到他們要離開裕州時，王大通的身影才再次出現。

“金哥兒，你活得好，外公就放心了。”

李天賜坐在船中，回想起外公的話，暗暗下定決心，回來時一定要把外公帶回南陽。

一行八人，其中三個女眷都不會騎馬，于是改乘水路，在襄城巡演完畢后，一路上直奔開封府。

開封府作為承宣布政使司所在地，是整個河南的政治經濟中心。城墻用青磚砌成，連綿數十里，遠遠看去宛若游龍。

八個人中，劉銀是第一次來到省會，極為興奮，道：“金哥兒，咱們快進去看看。”

李天賜笑道：“好。”

然而進城后李天賜只是安排他們住下，并不提什么演出的事。每天帶著劉銀，哥兩兒出門逛街，一逛就是一天。

好在李天賜這幾個月建立的威望很足，除了王氏，其余五人也沒什么意見。

逛了兩天，劉銀在大飽眼福又臉紅的同時，也不禁奇怪。

“我們干嘛呢？你每天都要帶我來逛青樓……”

“不逛了，我們今天去茶館！我就不信找不出一個合適的人選。”

李天賜原本打算像在京師一樣，去妓院找個雛兒，一來拯救失足婦女，二來也好請來出演戲劇。卻沒料到那種事情可遇不可求，逛了兩天自然一無所獲。

徐府街，書店街，馬道街是整個開封的娛樂中心，明代大名鼎鼎的“清唱局”就在此地，里面是整個河南戲劇創造的起源地。

劉銀是第一次來到這種場所，雖然經過兩天青樓洗禮，仍然聽的面紅耳赤，看的李天賜暗暗好笑。

“天天都是什么火燒秦檜，有什么好看的？就沒有一本適合本姑娘看的戲嗎？”

李天賜耳朵一動，似乎看到了勝利的曙光。那是最里面的貴賓席，有一個小丫頭在眾人的簇擁下，正在觀看清唱局最有名的民間戲劇《火燒秦檜》。

聽了她的訓斥，旁邊的人正唯唯諾諾解釋著什么。

那姑娘聽完解釋還不解氣，正要再說什么，忽然聽到身后傳來一句男聲：

“這位姑娘，不如來跟我演金瓶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