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賜牽著驢，繞過亂墳崗，繼續前進。

不遠處是一座小橋，簡單的用石頭搭成。有個小孩正坐在橋上擺弄石子。

這里離亂墳崗很近，周圍并無住家，放眼望去全是山崖和荒草，這孩子從哪來的？

李天賜再次提高警惕，慢慢走了過去。

那小孩聽見動靜，轉過頭來望著他：“大哥哥，你看見我娘親了嗎？”

這孩子也很瘦，膚色黑不溜秋的，看著很久沒洗澡的樣子。年紀估摸只有六七歲，頭上簡單扎了個小辮子，說話聲音清脆，竟是個小女孩。

李天賜搖搖頭：“沒有。你怎么一個人在這？”

小女孩睜大了眼睛，道：“娘說要和我玩捉迷藏，一會就來找我……”

“捉迷藏？”

“對呀，早晨娘帶著我來這玩，讓我別動，說一會就來找我。我等了一天啦，娘還不來。馬上天黑了，我怕……”

李天賜不禁又問了一遍：“捉迷藏？”

小女孩歪著腦袋，想了一下：“嗯……第一次玩。以前都是和哥哥一起玩。我問娘為什么不帶哥哥玩，娘不說話……大哥哥，你怎么哭了？”

李天賜的淚水大滴大滴落在石面上，問道：“你們是不是很久沒吃飯了？”

小女孩見他突然流淚，有些害怕，囁嚅道：“娘說會有吃的。”

李天賜把驢拴好，坐了下來。咧嘴強笑道：

“我哭是因為要殺生啦。我也幾天沒吃飯了，剛弄來這頭驢，一會把它殺了吃驢肉好不好？”

小女孩喜道：“吃肉嗎？今年是天熱的時候過年嗎？”

她認真盯著驢看了一會，忽然道：“可是它也好可憐的。”

李天賜看著她眼中明亮的光芒，暗想你有這份善心，也不枉我救你一命。

“馬上天黑了，我們先走好不好？哥哥帶你騎驢，去吃肉。”

小女孩聽說可以騎驢，頓時玩心大起，滿口答應。

李天賜詢問她家住在哪，可是小女孩壓根說不清，只記得走了很遠的路。李天賜索性狠下心來，直奔東邊黃河。

……

黃柳雙從出生開始，就一直生活在船上。他祖祖輩輩都是這黃河里的漁民，雖然平日里被岸上的老百姓看不起，但好處是可以逃稅。每到大災之年，他都十分慶幸。

只是近些年來災害也太頻繁了些，逃到河中生活的人越來越多，資源也越來越緊張。偶爾還會發生火并，這讓他每晚停船都很小心，畢竟一家人的性命都在船中。

剛想到這兒，就聽岸邊有人叫道：“吃肉了，吃肉了！”卻是兩個小孩牽著一頭毛驢，在沖他招手。

黃柳雙頓時貪心大起，天上龍肉地下驢肉，這時一頭驢至少也值五兩銀子，他可從來沒吃過。兩個小孩算什么？他打量四周，確定無人，就大膽把船開到岸邊。

“你們兩個小娃娃哪里來的？”

李天賜笑道：“老師傅，我們要去南邊。這路上不太平，想借你寶船一用，這頭驢就送給你了，拿去給孩子補補身體。”

……

兩日之后，到達葭州地界，黃柳雙卻是死活不愿意接著走了。

“我只能送你們到這，再往南那個大峽谷，關隘重重，沒個有功名的坐艙，這過去不死也得脫層皮。”

李天賜冷冷道：“這才到哪？一頭驢就值這個價？還我二兩銀子，兩清。”

黃柳雙大怒，但回想起李天賜一路上的表現，還是冷靜了下來。

這小子一刀殺驢，拿的破竹竿還滿是血跡。那看人的眼神……也分明是見過血的。黃柳雙從他上船的那一刻，就把小心思收回了肚子里。

兩人扯皮了半天，最后黃柳雙還給他三錢銀子，他的現銀只有這么多。李天賜帶著小女孩離船而去，踏上了葭州地盤。

葭州還是一樣的冷清，周圍的山更高更陡了，除此之外，和府谷縣沒什么差別。

“大哥哥，我們現在是去哪兒？”

“哥哥去給你買些吃的。讓你長大，長大才有力氣去救母親。”

這兩天小女孩時常要找母親，李天賜就按照《寶蓮燈》的故事，編撰了一個女版劈山救母的故事說給她聽。說她母親是被天上壞人抓去了，告訴她等她長大了就能去天上救母親了。

“哦。”

小女孩悶悶的不再說話，李天賜知道她又在想那頭驢了。殺驢的時候小女孩放聲大哭，驢肉更是一塊也沒吃。害的李天賜又編了好幾個故事哄她。

兩人走了好久，終于碰到一個老農。李天賜上前詢問他這里什么活計能謀生？

老農看他半天，才道：“現在小麥剛收，能跑的都跑了，沒什么活干。真想做活，城里幾家有良田，現在要種高粱，你去那尋個生路。”

李天賜依言來到葭州城，這葭州城規模不大，城內也就數千居民。此時來了新面孔，不少人上來一探究竟。

待明白李天賜來意后，就有人道：“明天拿鋤頭到大街等著，吳，邢，王這三家會來人叫。干一天活兩頓飯，四分工錢。”

李天賜道：“本地有沒有功名在身的老爺？”

那人笑道：“自然有的，不然怎么是吳邢王三家？”

……

第二天一大早，李天賜帶著小女孩，扛著鋤頭來到大街口。發現在這兒還聚集了二三十個漢子，個個扛著鋤頭，顯然都是一般心思。

本以為出賣體力是個簡單的活，誰知道第一天王家來人，只挑了十幾個壯漢走。等二天要的人多，李天賜才第一次體驗到了下地干農活的滋味。

一天下來渾身都是泥灰汗水，虎口和腳底板都磨得生疼，顯然這副身體并不適應體力活，這表明自己家在南陽條件應該蠻好的。李天賜不禁又堅定了回家的想法。

大家干完活都熟悉了不少，有個黃臉精壯漢子見小女孩在給李天賜揉腿，嬉笑道：“你帶個妹妹可真不容易，要是她再大點，能賣給老爺們做奴就好了。”

李天賜道：“我兩天就能賺七百兩，賣妹妹干嘛？”

“哈哈哈哈哈哈”

李天賜此言一出，頓時哄笑聲一片。但這笑聲充滿善意，并無半分嘲弄。有人起哄道：“你這小子比我還能做夢。咱一輩子能賺七百兩就行啦，還兩天。”

次日李天賜又沒被選上，正準備和落選眾人一起另謀他路，卻聽馬蹄聲再次響起，各人連忙站好。

在這里能有錢騎馬的，只能是那三家的人。

一個留著八字撇胡須的男人騎在馬上，慢慢走來，他眼光只是略微掃過眾人，似乎不是選人干活的。

待他掃視到李天賜時，忽然眼前一亮，問道：“小娃娃看著細皮嫩肉的，讀過書么？”

李天賜道：“讀過。”

那人立刻掏出一張紙：“讀給我看！”

李天賜接過紙，上面寫的全是單獨的字不是句子，便挨個讀了起來。

那人見他當真識字，喜道：“小兄弟看著很面生啊，從哪來的？”

當下李天賜翻出路引大概講了一遍。那人聽到他是外地人，還有個妹妹跟在身邊，當真是大喜過望：

“就你了！跟我來，你妹妹也跟我來，都到我家來做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