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再次騎馬繞過居民區，回到張家口堡壘。

李天賜端坐在馬上，遠遠看見父親李厚光似乎在與一個軍官爭吵著什么，略微加快了腳步。

這張家口的守衛士兵就遠沒有來遠堡的士兵精壯，很多都是破衣爛衫，甚至還有赤手空拳的，看著就跟乞丐一樣。

不少士兵都無精打采，骨瘦如柴，只有幾個為首的小軍官看著有些人樣。而其中一個正在和李厚光爭執。

李天賜湊近了些，聽見那軍官說道：“……不收就是不收，不缺！沒鹽綱就別吃這碗飯，不然給你換了鹽引你也賣不掉！”

“你賣軍糧的話，去陜西那邊賣，那邊缺。”

李厚光悄悄塞了一枚碎銀過去，道：“秦中多盜賊，路途又遙遠，還望軍爺通融一下……”

小軍官接過銀子，臉色緩和了幾分：“不是我們不收，這糧食全是八大家在收售，我敢收你的糧食，那我明天就卷鋪蓋兒回家了。”

“下次來之前先搭上頭。這次嘛，你等會兒，等八大家有人過來了，你賣給他們。少賺點就少賺點吧，鹽引是別想了。”

李天賜拉過旁邊士兵詢問一番，才明白這大明邊防部隊的軍糧，很大一部分是依靠商人運來。商人拿糧食換取鹽引，再用鹽引到內地販賣食鹽。

鹽鐵專賣自古就是官府的暴利，大明把食鹽專賣向民間合理開放，商人們自然趨之若鶩。

張家口位于山西境內，山西商人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很快就有八家晉商霸占張家口的一切貿易。凡是運糧食來賣的商人，首先得持有八大家發放的鹽綱。

李厚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從京師拉來一堆糧食，沒有鹽綱卻是無人敢收。

他看見兒子過來，使了個眼色：“去把王老爺請來。”

王孝廉功名在身，無論是八大商家還是衛所官兵，都得給些面子。只是他一下船就忙著收購毛皮、尋找回去的船只，此刻不知道在哪里。

李天賜剛要動身去尋找，就聽那小軍官叫道：

“范公子來了！”

一大隊人馬緩緩駛來，放眼望去約有數百輛馬車，一輛接著一輛，馬蹄和車轱轆踏在地上的聲音低沉有力，氣勢非凡。

很多車輛上并無車頂，顯然是為了裝卸方便。露在外面的幾乎全是布帛，綢緞，這正是蒙古人最需要的物品之一。還有些東西用一些麻布輕輕遮住了，但看形狀分明就是鐵鍋。

為首一人騎著白馬，二十來歲年紀，服飾十分華美，想必是那范公子。

李厚光迎上去一頓寒暄，說明來意。

范公子聽完，皺了皺眉頭。這等事情自有成規，若是人人都可以拉到張家口直接賣，那么自家構造的運輸體系必然受到影響。

剛想開口拒絕，目光卻掃到了少女身上，頓時眼前一亮，道：“今晚在范家堡有場宴會，李先生可以帶著這位姑娘過來談談軍糧之事。”

李厚光還未答話，少女已然勃然大怒。

她心情本就不好，此時被范公子用目光肆無忌憚的打量，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手指抬到嘴邊，張口一聲長嘯。

”噓！——“

范公子騎的白馬猶如被人狠狠抽了一鞭，高高躍起，瘋了一般沖向遠處。范公子措手不及，幾乎被甩下馬來，好在他騎術不差，連忙俯身抓鞍，饒是如此，也是顛簸不已狼狽不堪。

范公子在遠處好不容易停下馬來，腰椎火辣辣的疼。他本就縱欲過度，這時陡然被甩，只感覺腰部都要斷了。

“少爺！”

幾個下人顧不得安慰車隊里躁動的馬匹，紛紛趕上前攙扶。

“哈哈哈，李先生好本事。”

范公子的聲音遠遠傳來，倒是聽不出怒意。

李厚光連忙拱手賠罪。

“算了，我們走。”

范公子揮了揮手，車隊繼續前進。范家和氣生財，無所不為，這點委屈還不算什么。

大庭廣眾之下，他也不愿意對一個女子發火。但心里已經下了決心，這李厚光在這的貨物，讓他一件都賣不出去。

那小軍官對范公子的脾氣倒是十分清楚，同情道：“行啦，這范三撥可是個笑面虎，越客氣越可怕，您也別指望在這賣什么糧食了，早點出發去榆林衛看看吧！”

李厚光苦笑道：“陜西盜賊眾多，這坐師怕是不好找……”

李天賜在那范三撥出聲時，就想給他點教訓，見少女搶先出手，心下大快。

他抱著少女的力氣又加大了兩分，卻被她用力掙開，頓時心下了然，這是為自己沒給她出頭而生氣。

“爹，這姓范的真是欺人太甚，他看不見我抱著她嗎！”

李厚光不以為然：“這些富貴人家經常交換小妾，這倒不算什么。我大明天下自有公議在，諒他也不敢強搶民女。”

懷中一頓掙脫聲，李天賜一時再也抱不住她了，一松手，少女翻身下馬，一個人“噔噔噔”向河流方向走去。

小軍官看的有趣，笑道：“這小姑娘烈的很啊，倒像是蒙古女子。”

李厚光跟他哈哈幾句，分手道別。

他拉住想去追人的李天賜，道：“我看這小姑娘，不太適合做我們李家媳婦。不如在這把她放回草原，回家爹爹給你聘一個良妻。她是哪個部落的？這外面都是哈拉慎和……”

李天賜大為不滿，他可不管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當下直接打斷了父親的話：“爹，別說了！”

轉身駕馬就走，留下李厚光一個人在風中凌亂。

…………

夜色悄悄降臨，渾河中各色船只也都紛紛拋錨，準備過夜。

李天賜在船中哄了半天，少女才破涕為笑，答應出來和李厚光一起吃飯。

那兩個艄公正蹲在船頭吃飯，看他們出來，笑道：

“小夫妻吵架正常，越吵感情越好，我那婆娘當年追了我十幾條船，小老漢嚇得躲在船底，最后還是被掏出來揍了一頓！”

少女道：“二位進來一起吃吧。”

“使不得……”

但是少女已經開口，李厚光父子二人只好一起跟著邀請。兩個艄公美滋滋的進來坐下，品了一口酒。

“好酒！”

李天賜也被少女敬了一杯酒，這大明的酒和后世的酒味道頗有不同，他吃了一杯白酒，竟然沒什么醉意。

李天賜剛想開口說話，張開嘴巴卻發現沒有聲音，舌頭似乎蠕不動了。

他下意識的想摸下嘴巴，驚駭的發現身子也動不了了。

李天賜環視一圈，發現李厚光和兩個艄公也都一動不動，只有不停亂轉的眼珠，暴露出了他們內心的驚慌失措。

那兩個艄公最先坐立不住，身子一歪，“嘭”地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