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為什么?”她渾身隱約發(fā)燙,身體開始冰涼,十分乏力地問。
梅輪卻說:“不必害怕。這叫開刃,認(rèn)了這口心頭血,它就是你的了。”
“你刺傷我,反倒說是為了我?”封華不可思議地重復(fù)起他的話:“我的……劍?”
梅輪點了一點頭,“幾年前,曾有一名客人來我這里訂劍,指名了要送給你。”
封華猜都沒猜,幾乎脫口而出:“北邙塵?還是天魙大使?”
梅輪卻是滿臉遺憾,“他沒告訴我名字,我也沒問。”
“我以為你已經(jīng)不鑄劍了?”
梅輪握了握手,因為長年喝酒,他全身的皮膚都有些泛黃,攥成的拳頭也是呈膽黃色的,甚至還有些擅斗。
他抽出了那劍,遞給封華,但封華沒接,她正忙著給那道口子止血。
但血很快就自己止住了。
小句芒跳到了傷口上面,發(fā)出一聲悲悲的嘶鳴。
“他到底給了你什么好處?你才愿意這樣大費周章?”過了一會兒,封華好奇的問。
他將劍放在了案上,只答:“連排花弩的秘密。”
這個答案到底意味著什么,封華一點也弄不明白。
總之這些手藝人的心思總是這樣難猜。她想道。
宋夏叢站在邊上問:“你早就離開了梅月山莊,當(dāng)時留在那兒的玄冰爐就已經(jīng)是假的了,對嗎?”
梅輪哈哈一笑,一時之間顯得甚是得意,“沒錯。可惜我爹年老昏聵,早就失去了鑒別東西真假的本事。”
“又或許,他壓根就沒想過你會這樣做。”
而梅輪突然臉色一暗,“他遲早要死,我是他唯一的兒子,這爐子遲早是要傳給我的,我不過是早些將它迎到手里,又有何不可?”
宋夏叢面含輕蔑的一笑,“這倒不一定吧?梅莊主還會認(rèn)你這個兒子嗎?”
梅莊主!
封華心頭一緊。
她隱約曾從陸陸通那兒聽說過梅月山莊的慘案,那是一連串環(huán)繞在梅輪身上的不幸。
聽說梅輪是庶出,在他之前,梅月山莊曾有過正兒八經(jīng)的嫡長公子,也就是梅輪的長兄。
梅輪在城中成名很早,因為他鑄術(shù)精良,甚至比之兄長都要優(yōu)秀的多,可是尊卑等級擺在這兒,讓他一直有些郁郁不得志。
幾年前他開始議親,將要嫁給他的女子是梅莊主世友的女兒,長得娉婷秀氣,很有大家閨秀的風(fēng)范。
結(jié)果卻在嫁入梅月山莊之前,慘死在了梅輪兄長的床上,據(jù)說死相十分的殘不忍睹。
梅輪聽到喊叫沖進(jìn)那間房中,見到未婚妻子的尸體,一氣之下,竟一劍貫穿了其兄長的咽喉。
但是事后,梅老莊主卻以弒兄為罪名,反倒將梅輪逐出了梅月山莊,甚至放話將永遠(yuǎn)與他斷絕父子關(guān)系。
梅輪自那以后便成了徹頭徹尾的酒鬼。
這是陸陸通的故事,而這故事顯然存在瑕疵,此刻這間暗室便是最好的證明。
它至少證明了這位二公子其實并沒有大家所想的那樣脆弱。
封華于下意識間又將四下環(huán)看了一遍。
梅輪聽到這句質(zhì)疑,臉上露出一片反感,微帶慍怒地罵開:“這是我的家事,與你無關(guān)。”
“誰說與我無關(guān)了?”宋夏叢輕聲一哂,高高抬起斷足,將它擱在了臺案上,“就算你把竜骨熔了,鍛成了這把破劍,我也一樣可以把它搶回來。”
梅輪啟開一壇子酒,一邊痛快的飲下,一邊發(fā)出譏笑。
封華這才拿起放在案上的神兵。
上頭赫然還殘留著她的鮮血,可她的傷口已經(jīng)不疼了。
她望著劍頭的那一朵梅花標(biāo)志,它是梅輪對自己高超鑄技的證明。
她心知此劍來之不易,它不光賠上了一座山莊的人命,還險些葬送了盜石的性命。
它如此貴重,可她卻半點也不想擁有。
最終她望著越來越式微的不滅圣火,對宋夏叢說道:“我們走吧,趕在這火完全熄滅之前,把它熔了,給你治腳。”
宋夏叢高高地挑起眉角,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她,“你認(rèn)真的嗎?”
封華點點頭,“它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我的了,我自然可以決定它的去留。”
“為什么?”他不禁問。
“這把劍還沒成胎,便葬送了這些人命,”封華搖搖頭,“我不喜歡。”
“哈哈。”換他冷笑兩聲,“你還是太幼稚。你還不明白一把好劍對一個劍客而言的重要性。”
封華聳聳肩,表情是真的無所謂,“你到底要不要?”
宋夏叢率直地一笑,“要!當(dāng)然要了!”
他倆正要帶著三件寶貝離開,卻在此時被一道勁氣不小的掌風(fēng)攔住了去路。
封華拉著宋夏叢向后倒退半步,躲開了掌風(fēng)。
轟然一聲,它打在暗室的墻面上,甚至讓地面都顫動起來。
掌風(fēng)撲入墻面,有所回彈,竟震翻了案上的燭臺,一陣強風(fēng)拂過他倆,四下陡然陷入一片昏暗。
封華回過頭去,“如何?你想阻止我嗎?”
“我的手已經(jīng)不容許我再干這一行了,這把劍是我畢生之中最杰出的作品,也注定是我最后的作品,我絕不容許有人如此賤慢它。”
他又喝了一大口酒,在不滅圣火冰藍(lán)的火焰照應(yīng)下,胡子上的酒珠閃動著奇幻的顏色。
封華嘆了口氣,把手扶在了雙刺上,“我從未想過,我將用它們來對付你。”
梅輪搖搖手,“我也沒有想過,因為這種事并不會發(fā)生。”
緊接著他竟然從懷里掏出了一小塊石頭,觀其色澤,居然是竜骨的一部分。
封華瞪大了眼睛,警覺地看著他。
他狡黠的“嘿嘿”一笑,“竜骨遇熱會脹大許多,這是余下的角料,足夠他用來打造一只腳了。”
他伸出手來,臉上不無誠實。
但封華仍然有些遲疑。
“你這是……”
為何這個男人總叫她出其不意。
竜骨之難得,差點斷送了多人的性命,他本可以將這點余料私藏起來,如今又為何贈予得這般大方?
梅輪打了個哈欠,于是整間暗室都充滿了酒氣。
他笑著說道:“對于鑄師而言,作品就是生命,我絕不容許這樣一件杰作就此殞落于世。封姑娘,就算你看不上這把劍,也請把它別在身上,直到有朝一日,若遇上合適的人選,再將它出手吧。好了,我與那個人的交易已經(jīng)完成了,你們走吧,我也該好好睡一覺了。”
“梅大俠,”盡管封華有些遲疑,但最終還是問出了口,“那天出現(xiàn)在客棧里的那個黑衣人,難道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