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燙壺酒。”他進門后，選了手邊的位置坐下，離門很近，卻是遠離火爐，因為內外的溫度反差太大，他進屋后不久，有如置身沸鍋一般，渾身蒸騰出一大團白氣，就連臉龐上也掛滿了化凍后的冰水。

送酒的小二見他如此狼狽，好心關懷道：“客官何不離火爐坐近些，身上的行頭就讓小的為你烤一烤吧。”

那黑袍一把端起酒杯，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只道：“再來一斤醬牛肉，一大碗米飯。”

小二見他不領情，不敢多勸，連忙點頭稱是，飛快地退下。

這廂里黑袍方坐定不久，門幔又再次被人掀開，一個高大強壯的黃髯大汗背著一個碩大的青色布包走了進來，他身上干干凈凈，一點積雪也沒染，所以封華猜測，這位大汗要么同他們一樣是趕著馬車來的，要么就是徒步而行，但在進門之前，將身上的雪全數抖掉了。

鑒于在她用飯的這段時間里，并沒有聽到任何車轍響動的動靜，她猜測這位大漢的情況應該屬于后者。

她稍稍瞥了一眼這大汗腳上的靴子，但上頭并沒有染上半點雪痕。

這就奇了。

如果他沒有在進門之前刻意換掉靴子，那僅剩的唯一一個可能性，就是他其實是個輕功奇高的硬手。

事情果如封華所想的那樣，那黃髯大汗挑中一個靠近火爐的位置后，猛將肩上的布包卸下，豁然傳出一陣“鏘鏘哐哐”的響動，里面明顯全是金屬，而封華更傾向于猜測，這布包里面的，一定全是兵器。

聽見這聲音，只證實了對方確實會武功這件事，讓封華想不通的是，那么一個大布包，估摸著少說有一頭豬那么重，此人背著這樣沉重的東西上路，尚能做到踏雪無痕，證明他的功夫一定不差，可既然功夫不差，又何必要背著這么重的家伙上路呢？

莫非……他是個買賣兵器的生意人？

是了！

一定是這樣！

封華兀自在心里篤定起來。

-

不知是不是過于敏感，封華總感覺，在這大汗進屋以后，好像大家伙的氣氛全都變了，所有人（除了他們這一桌外）都若有似無的將目光投給了那個大布包。

俄頃，店小二彎著腰湊上前去，一臉笑吟吟地問道：“不知客官是打尖呢還是住店？”

封華朝他們望去，隔著火爐，熱煙將他倆的表情烤得有些變形扭曲。

“訂一間上房。上幾碟小菜，再燙一壇子酒來，可要好酒啊！爺這舌頭嘗遍四海八方，你糊弄不了的。”這大汗身形粗獷，堪比餓鬼，但聲音聽著卻并不粗魯，說話時的目光如炬，精明的樣子倒像個久經生意的商人。

這越發砸實了封華在他身上所下的推斷。

“是是是，小的這便去。”

在那小二唯唯諾諾的退開之前，又聽見此人補道：“房間里有火沒？”

“有，客官放心，凍不著你的。”

“好，很好。”大汗這才滿意的摸了幾把黃髯。

-

咽了幾日的干糧，好不容易總算吃到一頓熱飯，封華根本來不及細品廚子的手藝，囫圇吞食一通，沒過多久，已經連續打了好幾個響嗝。

相較之下，白瑞慢條斯理的模樣簡直優雅的像個貴公子，哦，對了，他本來就是。

俄頃，黃髯大漢要的熱酒被送上了桌，但他才飲下三口，卻陡然站起身子，瞪著一雙暴凸的牛眼，將四下環視一圈后，大大的慘叫道：“這酒……有毒！”

接著手中瓷碗一跌，清脆的碎成兩半，熱酒潑灑一地，染得到處都是香氣，他又重重的坐回了座位，將頭一埋，當場口吐白沫，暴斃而亡。

原本安安穩穩的飯鋪，因這突變，立馬人聲沸騰起來。

大家紛紛放下手中的酒盞，就連封華亦一臉擔憂地擱下碗筷，惟有白瑞，仍若無其事的品嘗著手里的清茶。

“你不怕中毒嗎？”封華一臉奇怪地看著他。

白瑞支了她一眼，悠悠然說道：“你都吃飽了，才來擔心這個問題？”

封華尷尬的抿起了嘴。

“放心吧，只有他的酒里有毒。”

“哦？你怎么知道？”

“因為我們身上沒有別人想要的東西。”

“這話是什么意思？”

白瑞默默地抬起眼來，探向坐在柜里的掌柜。

封華順著他的指示望去，只見那位頭發胡子全都花白了的掌柜，本是從頭到尾一聲不吭，此刻不知為何，居然渾身都在顫抖，他那一雙深深凹陷下去的枯目一直緊緊鎖著那個暴斃的大漢，過了一會兒，居然咧開歪嘴，露出滿口的爛牙，十分得意的狷狂大笑不止，“哈哈哈，成了，我成了！他死了！小妖精，你快出來，你要殺的人我為你殺了，你快點嫁給我吧！”

-

“讓我看看。”此時卻聞一個如嬌鶯初囀的女子聲音自角落傳來。

緊接著，便聞一陣奇異的香風掃過整個飯鋪，一道驚鴻般的人影自一個避人耳目的角隅里躥出。

她身形翩翩，一下就翻到了黃須大漢的桌前，伸出水蔥似的手在他脖子的脈搏處搭了搭，覺出他早已毫無脈象，這才粲然一笑，秋眸一閉一啟，滿眼媚意，竟然當眾與那少說可以當她爹爹的掌柜調起情來，“死相，你果然有本事！”

說完，輕輕松松的便抱起了那個大布包，腳步輕盈的走向了柜臺。

封華定眼一看，這女子姿態婀娜，一襲黃衫，年紀很輕，青絲如炭，全身膚白如雪，長眉弱肩，眼如星子流轉，鼻子小巧，氣質可愛，模樣與身材敢稱完美無缺。

沒想到在這小鎮上的野店里，居然還能遇上這樣的絕色美人，封華一時不禁看傻了眼。

同時又暗暗納罕，如今一條人命就這么沒了，卻沒有一個人愿意站出來為那大汗做點什么？

全場的男人，除了白瑞與有余，還有靠近門幔的那位黑袍，卻是全都看直了眼，這些人的眼中絲毫沒有對那位大汗的同情，只有對這個“小妖精”的垂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