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隨念便集結將士，將之均分為二部。

兩部中又各分兩隊，一隊步兵，主要負責近戰，合一百六十人；一隊弓箭手，主要負責遠程制敵，合五十人。兩隊步兵，由夏月和黎南負責操練。弓箭手由隨念負責操練。

余下八十人作為補充隊，由常缺調配，負責保護蘇尋。毒藥包交給步兵隊，待交戰時再放，由徐大夫和果兒去準備。

徐大夫對此安排，甚是滿意。

分配完了將士，得分配下鄭府的奴仆了。著果兒去將鄭府庫房中的現銀都取了來，又打發了個丫頭，將府中上下都請了過來。

這兩日鄭府動蕩，膽小怕事的、與鄭家牽扯頗深的，都卷了細軟逃了。余下的就這么三四十人，大約是無處可去。

隨念拿出治軍的樣子，對眾人道，“近日鄭之煥一家獲罪，現下這府中由寧安王接管。不日，府中還會有一場大戰。此戰，寧安王必勝。但若有想離開府中、另謀出路之人，我也不會攔著。我只一點要求——離府之人，不得對任何人泄露府中情況，如有違者，以叛軍罪論處！”

眾人看著眼前這個女子，她并不如傳言中上陣殺敵的將軍那樣，虎背熊腰、豹頭環眼，但周身卻有一股殺伐之氣，隱隱透出些威嚴。

“離府之人可領十兩銀子，但身契仍放在我這兒。若你們做到了我剛才說的那一點，待戰事平定，或來領自己的身契、或繼續在這府中做事，都可。可還有疑問？”隨念看著下方面面相覷的人，一時無人應話。

“將軍是要在此處殺那白羅寨余孽？”一個身形頗為粗獷的漢子粗聲問道。

“是。”

“那我就不走！”大哥看起來有些激動，邊說還邊抹了抹嘴。

“為何？”

“我是七家村的，我們村是最先被白羅寨洗劫一空的村子，我娘帶著我逃了出來，打算去楚州投奔親戚。誰知道，到了錦州就一病不起，沒多久就去了。我要殺那幫畜生為我娘報仇！”說著說著，彪形大漢，竟紅了眼眶。

“那你會什么？”熱血還得寶刀襯，她可不想將人頭白白送到敵人跟前去。

“我，我，”許是沒料到還有這么一問，他除了一身廚藝，別無所長。瞬間有些泄了氣。可想到這血海深仇，仍梗著脖子吼道，“我雖然是個廚子，但要是那群畜生來了，我就是拎著菜刀也要砍幾個！”

“廚子，”隨念倒是眼前一亮。現下府中人多了，哪里去解決吃食，便成了個問題。有這般人才，倒可以在府內解決了。喜道，“殺人就不用你了，你留下繼續做飯吧。”

那大漢聽了卻有些不服氣，“將軍，你別瞧不起人，我、我長得這么壯實，殺豬殺牛都是輕而易舉，殺人自然、自然也不差！”

隨念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錯，是挺壯實。”

大漢臉上表情稍霽。

“不過，”隨念話鋒一轉，“各人有各人的用處，殺賊寇我有將士，將士要吃飯得靠你。餓著肚子，將士再多，也不頂用。我倒是很缺一個火頭軍。”

大漢聽得一愣一愣的，火頭軍，也算參軍了。支吾著說，“那，那也行。”

隨念點了點頭，“還有要留下的，都去廚房干活。要走的，去簽字畫押、拿銀子。”吩咐妥當，給了果兒一個鼓勵的眼神，便去訓練弓箭手了。

果兒甩了甩手，開始提筆。

蘇尋醒來時，院里空無一人。連常缺也不在。

昨日受了累，也著了涼，人還有些暈乎。慢悠悠起了，又收拾了一番，想四處瞧瞧，人究竟去了哪兒。

剛走到前院，便愣住了：府中的仆役都聚集在院中，有三五成群、竊竊私語的；有神情激昂的；有滿面糾結的。正廳中幾個人圍著一張桌子，桌子后面的人被擋住了，不知是誰。

眾人漸漸注意到了這個俊秀公子，丫頭們都紅著臉偷眼瞧著。

蘇尋款步入了正廳，聽見桌子旁邊有個丫頭正在說話，語氣頗為不耐煩，“王妃娘娘說了，身契以后會給的，別在這兒賴著了。”

丫頭是鄭家的大丫頭荃兒，早先便在朗院服侍，人還算機靈。

尋了一路，終于尋到了個能說得上話的。蘇尋開口問道，“荃兒，這是怎么回事？”

冷不丁被人打斷，荃兒抬起頭來，見是王爺，趕緊上前行禮，“王爺，奴婢和果兒姐姐奉王妃之命，在安置府中的仆役丫頭。”

“其他人呢？”

“都忙去了。”

“王妃呢？”

“在前頭花園練兵。”

在花園里練什么兵？蘇尋又朝前頭尋去。

倒是真在練兵，老遠便聽見她清亮的聲音。

“第一組，準備，放。第二名、第六名、第七名，不合格。”

“第二組，準備，放。第五名，不合格。”

……

等湊近瞧了個清楚，蘇尋不由得笑了。她還真是物盡其用。

園中大概有百余人，十人一組得排著列子。五六丈遠的地方，立著十個簡易的靶子，比尋常靶子還小些。

他還注意到，這些箭的箭頭都是裹了布條的，布條上抹上了白色的面粉。每人配了一支箭，第一組射完便跑到對面去將箭再撿過來，第二輪再用。

“你這主將，未免也太吝嗇了些。”

隨念剛練完一輪，聽見他的聲音，用嘴型回道：等我一會兒。

立馬又回頭訓人，“剛才不合格的，都上前一步，蹲馬步、抬手，練半刻鐘再繼續。”安排妥當，她本打算去同蘇尋說兩句話，但有人卻站了出來。

“久聞將軍大名，卻沒見識過將軍身手，屬下斗膽請將軍賜教。”

隨念抬眼看過去，說話的人看起來是個愣頭青。

那日黎家軍來山腳包圍白羅寨的時候，局勢已經穩定，所以很多人沒見過她。本來么，有些傲氣的軍，向來對主將也是有些要求的。何況她還是個女子。

隨念不以為忤。但統軍之將，不能服眾卻是大忌。

她也不多說話，隨意拿過一個將士的弓，背上箭囊，收了十支箭，走到了一邊，揚聲道，“看好了！”

說完便小跑了起來。

只見她逐漸加快速度，在即將與第一個箭靶立于一線之時，飛快拔下囊中之箭，未曾瞄準，便已放箭。腳下速度不慢，手上速度卻更快。

一連十箭，箭無虛發，正中紅心。

射完最后一箭，隨念走到站出來的將士面前，問道，“可瞧清楚了？”

那人性子倒也直爽，直愣愣回道，“看清楚了！”本以為是個花架子，怎知是個真行家。這箭術，別說他，就連整個黎家軍都沒有能出其右的。看得他熱血沸騰。

“多練一刻鐘。”

“是。”

蘇尋見她走過來，臉被曬得有些紅，眼中有光，不由地便笑了，“隨將軍果然英武。”

“那是自然。”她坦蕩應下，沒有絲毫謙虛。

蘇尋替她理了理被風拂亂的頭發，“那將軍現在有空一起吃個飯么？我餓了。”言語間，是他也沒有察覺的親昵。

隨念這才想起，今早她把所有人都動員了起來，連個服侍的人都沒給他留下。立馬轉頭吩咐，“剛那個大個兒，你來給我守著他們繼續練，爺去找人給你們做飯。”那個大個兒雖然愣，但箭術卻還算拔尖。

大個兒還在蹲馬步，朗聲應道，“是，將軍。”

“剛好有個廚子留下來了，我讓他先給你做些吃的。對了，你今日覺得如何？可還有不適？”

蘇尋聽她絮絮叨叨了一路，有些頭疼，“今日還好，睡得多了些。”

“那你想吃什么？”

蘇尋想了想，“三鮮面。”

“好。”

前院倒是沒先前那么喧鬧了，隨念一進院子便問，“剛那個廚子大哥呢？”

大哥正在一旁清點自己的人手，聽到問話，撥開人群，擠到隨念面前，“在這兒呢。”

“大哥，三鮮面會做嗎？”

大哥一挽袖子，“啥面都會做。”

“那勞煩大哥先做一鍋三鮮面，這里我清點完人之后，再給你把人手送過來。”

“得嘞。”

人群逐漸安靜了下去。

蘇尋去廳里尋了個座兒坐下，那意思是要當個甩手掌柜。

“果兒。”

果兒已經累的不想站起來，癱在桌邊，聽見隨念的聲音，伸出雙手，將錄好的冊子高舉。荃兒很有眼力見，立馬接過送到隨念手上。

隨念粗粗看了看，一共三十余人，愿意留下的有十二個。略略看了看各人原來的職責，心中有了計較，“留下的，在我左手邊站好。”

七男五女，都是原來府中的下層仆役。府中有要職的，早都跑得沒影了。

“從今日起，你們都在后廚做事，主要負責府中包括將士在內的五百余人的吃食。男子分為兩班，每日輪流去城中找商販采購；后廚事宜由剛剛才那位大哥負責，哦，對了，他叫什么？”

“他姓羅，名五。”荃兒在一旁答道。

“好，后廚事宜今后交羅大哥負責。今日眾將士的午飯，就有勞大家了。荃兒，你暫且留下。”

一眾男女，倒是沒想到，這么一下就決定完了。一個個稍顯迷茫得去后頭找活干。

待人群散去，隨念才問她，“你為何不走？”這剩下的，都是些做雜役的奴仆，有頭臉的都走了干凈。

“荃兒沒爹沒娘，沒處可去。”荃兒心里有些打鼓，難不成要趕她走？其實她也可以去廚房幫忙的。

“那你就替我去后廚盯著，有不盡力的、或者與外人偷偷聯絡的，就來報我。”這姑娘看著是個機靈的，對府中人情關系也熟，交給她去辦，倒是妥當。

荃兒見不是趕她走，滿面笑容得應下了，一溜小跑去了后廚。

蘇尋剛端起茶，想喝一口，就被人奪了杯子去，“空腹不能飲茶。”她之前醉茶的慘狀，還歷歷在目。

蘇尋無奈，以肘撐頭，“不給飯吃，連茶水都不給喝。”

隨念心里有小小的歉疚，重新倒了杯溫水給他，“下次不會了。”

蘇尋自然不是真計較，“這些人都不再查查？”難保不會有一兩個和白羅寨有關聯的，畢竟這些賊匪，大都還是這錦州人。

“不查了，防得太嚴，反而給不了別人機會。留個縫才能請君入甕。”

嗯，這倒是和他想的一樣。“昨夜你們商量得如何？”

隨念目露兇光，“你不信我？”

他斟酌了下用詞，頗為委婉得問，“想問將軍，打算如何安置在下？”他好歹算個餌，總該得知道何去何從吧。

“你就好好吃好好睡，然后做個肥美的魚餌。”

蘇尋微微挑眉，這般美事，卻之不恭。看來他確實娶了個好媳婦。

趕著吃完了面，隨念便急急招呼果兒去廚房看看情況。挑要緊的跟蘇尋講了講昨夜商量的部署。

聽完后，蘇尋點了點頭，“倒是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

隨念見他一臉輕松，不禁奇道，“我怎么瞧著你這個箭靶子倒是比我還自在些？”

“不是王妃剛才吩咐，讓在下每日吃吃睡睡便好？”蘇尋好整以暇地望著她。

隨念閉了嘴。

她神色匆匆，連吃個面都是狼吞虎咽，蘇尋有些不忍。不再逗她，溫聲說道，“你也不用太過憂心。白羅寨圍攻這府上之時，必不足五千之眾。”

隨念愣了一瞬，眼中起疑，“你做了什么手腳？”

蘇尋俊眉一抬。

她立馬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趕緊諂笑，“錯了，是王爺您又有何神機妙算？”

是個醒事的。蘇尋微微翹起嘴角，“山上請的救兵，雖不能戰，卻能退兵。”他也是才得的消息，倒是吃了顆定心丸。

隨念有心再問，但遠遠瞧見果兒已帶著一幫后廚人員在前頭穿梭，隨念也得去前頭看看各部都吃上飯了沒。

起身湊近蘇尋，眼里有狡黠的笑意，“此事保密，可不能讓那群兵油子聽了去。”立了決心，方能力敵。

她說這話的時候笑意明朗如夏陽，晃得蘇尋心中難得起了漣漪。

只垂眸將這情緒遮掩，不想露出任何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