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慕在周末的下午就回到了學校，新的一周又如約而至。新學期的第二周，各色活動也紛紛展開，校園里每天都是人聲鼎沸。

“明天就是‘百團大戰’了！你們倆想好要報什么社團了嗎？”李若若剛洗完澡回來，推開門就迫不及待地招呼屋里的兩位，修長的睫毛還掛著氤氳的水汽。

“你去年不是參加過嘛，有什么好新奇的。”江水放下圓珠筆，轉身面對著身后的李若若打趣道。

“不一樣嘛！新學期又是一個新的開始啊！剛好彌補一下去年的一號，聽說今年有好多新開設的社團，再說了，這種熱鬧我李若若怎么可能不湊！”李若若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對著鏡子開始打理頭發。

“那倒也是，上個學期手工社沒有參加我后悔了好久呢。”江水仰頭對著右后上方端坐在床上寫日記的陳慕開口道：“慕慕，你呢？聽說今年有一批新組建的社團，咱們要不去看看？”

“我好像也沒什么能參加的。”陳慕對著江水微微一笑。

“別呀！你連看都沒看怎么知道沒什么參加的！”李若若嗔怪道，抬頭看向陳慕，大一的三人還沒有這樣熟悉，李若若和江水害怕傷了陳慕的自尊心，才沒有勸她參加社團，雖然不知道陳慕經歷了什么，可是她們兩個都真心的希望她能更開朗一些，積極的融入大學的生活。

“對啊，總得嘗試一下嘛，聽說今年有個西洋樂社，你不是會拉小提琴嘛，不去可惜了，考慮一下？”江水說著，視線轉向陳慕衣柜旁角落里放著的小提琴包，上面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灰塵。

“對啊對啊！”李若若不知何時敷上了一張面膜，說話有點含糊，“反正雙休日閑著也是閑著，總看書看成書呆子了！既然咱有這才藝，就得展示出來！”

兩人的勸說讓陳慕陷入了沉思。小提琴是大一入學的時候媽媽硬要她帶上的，即使知道她不會再演奏。對于陳慕來說，這把琴并不屬于她，而是屬于過去的那個陳慕，那個驕傲的，可以站在眾人面前演奏的少女。陳慕把日記本合上抱在懷里，輕輕撓著手心，仔細想想自己確實好久沒有拉琴了，記得小時候最開心的時候就是周末學琴練琴，雖然小時候的陳慕十分好動不愛學習，但是對于小提琴她是少有的熱愛，如果不是發生了那場意外，她是斷然不會放棄學習小提琴的。

也許這是上天給自己的一個從新開始的機會……可是，自己究竟有沒有重新開始的勇氣呢？

次日。

一年一度的“百團大戰”如約舉行，大大小小形色各異的社團在操場上支起帳篷，向來空曠的操場一下子變得擁擠熱鬧起來。大二周一還比較忙碌，直等到傍晚陳慕三人才終于結束了課程。在食堂匆匆吃了晚飯，陳慕便被江水李若若兩人以湊熱鬧為由拉去了北操場。

三月的晚風褪去了白日里的燥熱，帶著操場上幾排梧桐樹發芽的芬芳，天光才微微暗淡，一叢叢溫暖可愛的燈光便已飛出錯落擁擠的帳篷，點亮了這片綠茵的每個人跡已至或未至的角落。越來越多的人涌向這里，夜漸漸復蘇了。

舞蹈社團在操場中央搭了一個圓形的舞臺，華麗的鐳射燈將縷縷彩色光束拋向天空，撼動心跳的爵士音樂蓬勃奔涌，少年少女們在其中展示著自己各式各樣的才藝，旁邊聚集了許多準備填寫報名表的同學。粵語社的帳篷前站著四五個高大帥氣的男生，手持麥克風低聲深情地演唱著《月半小夜曲》，用婉轉的歌聲迎接著柔情似水的夜色。騎行社、話劇社、棋牌社、小語種社……吆喝聲，詢問聲，歌聲，笑聲……一時混雜在一起，此番場景別開生面，熱鬧非凡。

“哇！街舞社！姐妹們咱過去看看！”才剛到操場，李若若就興奮起來，拉著江水和陳慕就要往正中央的人堆里沖。

“別了吧！”操場中央音樂聲震耳欲聾，江水只能盡量大喊才能讓李若若聽得清，“人太多了你自己去吧！”

李若若回頭看了一眼涌動的人群，蒙蒙地點了點頭，江水就拉著陳慕相反方向走去。

穿過了幾排帳篷，聲音便不像剛才那樣嘈雜，陳慕緊皺的眉頭也終于舒展開來。

“哎，這個李若若！簡直是個小瘋子！音樂聲真的我快聾了！”江水抱怨道。

“你不是要找什么手工社嗎？小心再去晚了。”陳慕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開口說道。

“對哦！趕緊！”江水連忙掏出之前得到的“地形分布圖”，尋找著自己的目標。

“在西北角！”江水興奮的拉起陳慕向著手工社進發。

“同學同學！來了解一下西洋樂社吧！新社開張免收會費哦！”

“同學！西洋樂社了解一下唄！哎！別走啊！”

在第N次嘗試推銷失敗后，張揚轉身回到帳篷里，將手中的一沓傳單丟在桌子上，挫敗地癱在宋語陽旁邊。

“哎呀——你看看人家都那么熱鬧，怎么就我們這門可羅雀呢，都怪社聯給我們安排這么個邊邊角角，在這蹲了大半天了，冷冷清清的，來報名的人十個手指頭都數的過來！”

“西洋樂本來就沒有那么普及，更何況我們新社開張，就這么幾個人……”一旁的宋語陽嫌棄地往旁邊挪了挪，悠悠地開口，“人少也挺好，那邊實在太吵，這里清凈。”

“就看展玉能不能拉到人嘍。”張揚撇了撇嘴，回身拿起一把小提琴，心不在焉地調起了琴弦。

好不容易找到了手工社，江水填完了報名表，心滿意足地拉著陳慕準備離開，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嗯？怎么了？”陳慕被江水的突然停下拉的一頓，疑惑地轉身。

“慕慕，西洋樂社哎！”江水興奮的拉起陳慕的手晃啊晃，“你去試試嘛！”

“還是算了吧。”

“別呀，到都到了，不試一下多可惜呀！”

說著，不顧陳慕為難的表情，拉著她來到西洋樂社的帳篷前。

終于來了人，張揚興奮的從凳子上彈了起來，宋語陽也整理了一下坐姿，準備迎接新成員的加入。

“同學！來了解西洋樂社嘛！新社開張免收會費哦！”說著，拿起幾張傳單遞給江水。

“那個，不是我，是我朋友，”江水看著張揚因為激動而微微泛紅的臉有一些尷尬，連忙拉著陳慕的手，把她從身后讓了出來。

宋語陽見到面前熟悉的身影，歪頭盯著陳慕。

“我……那個……”陳慕有些為難，不知道該不該留下。

“那么同學，你會什么樂器呢？”張揚問道。

“小提琴！她會小提琴！”江水迫不及待地替陳慕開口。

“那么你能給我們展示一下嗎？”

“我……沒帶琴，也不想……”

“這兒有！”宋語陽一把拎起張揚的小提琴，輕輕拉住陳慕垂在身側的手臂，將琴弓和琴一樣一樣的放在她手里，確定她握好了才放開托著她小臂的手。

江水和張揚都奇怪的看向宋語陽，一個為他好像認識陳慕般的舉動而感到奇怪，另一個則完全不知道兩人之間的種種奇怪行為因何而來，要怪只怪天色漸晚，張揚看不出夜色籠罩中的陳慕與常人有何不同。

握著手中的小提琴，陳慕微微顫抖著，將琴架上了自己的脖子，就像五年前那樣，聒噪的世界仿佛一下子靜的只剩下流淌的琴音和斑駁的月色。陳慕閉上眼睛，她看見了一只潔白的天鵝隨著她在黑暗之中漂浮起舞，琴弦緩緩拉動著，它優雅的身軀愈來愈亮。

握著琴弓的手腕莞爾向上一提，它便伴著漸漸升高的樂音亮開雙羽，伸長了脖頸面向浩瀚天際，似是祈禱似是訴求。它在陳慕的凝望中時而俯身時而舒展，時而顫動時而旋轉，它望著她的眼神是那樣的熱烈而懇切，她也多想像它那樣自由、無邊無際的舒展，無論時間與空間。

最后一個音符落下，它緩緩轉身回望著她，漸漸地走遠，那模樣分明是另一個自己，眼波流連是那樣的悲哀凄切。一曲終了，陳慕睜開了眼睛，淚水已然爬滿了臉頰，那抹潔白的身影投入黑暗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知道，從前的那個陳慕，終究還是回不來了。過去的一切，仿佛被抹得一干二凈，連她也不曾記得什么，只留下一雙空洞無比的眼睛。

胡亂的用手背抹了抹臉上的淚水，陳慕將琴收好，微微伸手遞給面前的人。宋語陽接過小提琴，看著她微微顫抖的模樣，不禁皺起了眉頭。

不知到她到底經歷了什么，才能將一曲《天鵝之死》演奏得悲傷至此，又讓她淚流滿面。

“同學你拉的好棒啊，歡迎你加入我們樂社，哎，你怎么哭了……”

宋語陽抓著他的衣服一把張揚拉到身后，讓他趕緊閉嘴，后者則回給他一個莫名其妙的眼神。

“對不起打擾了，我不參加。”說完，陳慕轉身拉起江水示意她離開。

“啊？為什么啊？”張揚疑惑地問道。

“哎……慕慕……那個……”江水看看陳慕又看看張揚和宋語陽，只好抱歉的笑笑，拉著陳慕離開。

發完傳單的展玉本來興沖沖地跑回來，遠遠的看見了陳慕的身影，不經停下了腳步。

“你還真是，陰魂不散吶。”展玉面目猙獰地喃喃說道，目光緊隨著二人離去的背影。

一路逆著人流而行，江水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陳慕，只好緊緊握著她冰冷的手。回到宿舍，突然涌上心頭的回憶讓陳慕有些脫力，連日記都沒寫就早早睡下了，可惜夢里，也沒再次得見那只優雅的白天鵝。

是夜，男生宿舍。

宋語陽捧著手機打出一行字，“三叔，幫我查個人。”

“好。”

“陳慕。”短暫的思索過后，又加上一行，“一年前畢業于木城高中。”

“給我一些時間。”

“好。”

宋語陽放下手機，陷入沉思。幾次的接觸，宋語陽能夠清楚的感受到，沉寂了二十年的心，在遇見她之后，驀然跳動起來。把她拴在自己身邊，照顧他保護他，由他來做她的眼睛，又有何妨。

不一會兒，屏幕又亮了起來。

“抽空回家看看吧，老爺和太太都很想少爺呢。”

“知道。”面無表情的回了兩個字，宋語陽把手機塞在枕頭底下，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