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陳慕簡單洗漱之后，等著舅舅來送行李。室友都還沒來，宿舍里異常安靜，可樓道里卻是熙熙攘攘，人聲鼎沸。這個寒假放了好久，久得讓陳慕對宿舍陳設都有一些陌生。昨晚心力交瘁連東西都沒有怎么整理，她憑著記憶，一件一件的向桌上的東西摸過去，每一樣東西都有固定的擺放位置，隨手抽出一張紙巾，將倒扣在桌上的馬克杯拿在手里細細擦拭起來。

電話鈴聲然地響起，陳慕嚇地一抖，手中的馬克杯滑落在地，“砰“地一聲炸開了花。呆愣了幾秒，她轉身摸起電話接起了來。

“你好，哪位。“

“慕慕呀是舅舅，我到你們宿舍樓下啦，你來說一下，趕緊讓我進去！“說著，把電話遞給了門衛阿姨。陳慕三言兩語說明了情況后，舅舅終于可以扛著箱子上了二樓，一進門就看見滿地的碎瓷渣和正站在其中的陳慕。

“哎呀，怎么了這是！你快別亂動！”舅舅急忙將行李箱和手中還溫熱的早飯放在一旁，抄起門口的掃帚打掃起來，不一會兒，地上已經沒有了明顯的碎瓷渣。滿意地把掃帚扔到一旁，他將行李箱推到陳慕跟前，望著面無表情地陳慕，舅舅輕輕嘆了口氣。

“慕慕，怎么了不開心嗎？”

“沒有啊，謝謝舅舅幫我送東西。”

“要是有什么不開心的，多跟身邊的人說說，別總一個人憋著，人嘛總要從過去中走出來，一輩子活在過去里的人，總要叫時間壓扁的。”

陳慕的嘴巴張張合合，還是說不出什么。

舅舅離開后，她癱坐在椅子上，仿佛被抽走了靈魂，眉頭緊皺。

一天，一年，一輩子，一個人可以為一件事執著多久，從來沒有人可以給出確定的答案，可惜時間壓不扁回憶，眾生只能背負著愈來愈重的往事，向著遙不可及的未來踽踽獨行。

簡單地吃過了舅舅帶過來的早飯，陳慕覺得有了些力氣。不一會兒，門口又傳來一陣嘈雜聲，宿舍的門被推開，室友李若若的聲音響了起來，“陳慕，你都到啦！爸媽你們快進來。”

陳慕站起身來，對著三人的方向微微點頭，“叔叔阿姨好，我是若若的室友陳慕。”

“哎呀陳慕你好，我總聽我們家若若提起你，是個大學霸呢！”若若媽放下手里的包裹，熱情的搭話。陳慕扯了扯嘴角，沒有再出聲，李若若一家三口便開始忙活起來，叮叮咣咣的聲音一下子讓宿舍變得充滿了生氣。陳慕簡單的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書桌和背包，會意過一家三口，便背起挎包拿好手杖走出了宿舍樓。

今天是正式報到的日子，校園里比前幾天熱鬧了許多。老天也像是分外體諒學生和家長，讓許久未見的太陽重現在天空，整個木城大學都被曬得暖洋洋的。

陳慕挑了一條人比較少的路，塞上耳機一個人靜靜地走。明天就要正式上課了，她要提前將宿舍到教室的路線全都走上一遍，以免自己記錯了路線，找不到教室耽誤了上課。

人群集中到宿舍和各院系大樓，教學區安靜的厲害。站在一座教學樓門口，陳慕摘下耳機塞回大衣口袋，一步一步上了樓。好不容易找到了教室，陳慕覺得有些累了，長期的噩夢讓她有點精神衰弱。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隨手將手杖放在桌子上，連挎包也懶得摘就伏在桌子上，陽光的暖意漸漸包圍，困意襲來，她沉沉地睡了過去。

宋語陽一踏進教室，意外地看見了一個趴在窗邊的小小身影。這個時間來到教室，還真是奇怪的人。

午后的陽光將她暖暖地籠罩，她的發絲也變成暖暖的棕色，她安穩的睡著，呼吸均勻，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就這樣望著她，空氣里好似漂浮著香甜的透明氣泡。

是她啊，昨天遇到的那個女生。

她好像覺得有些冷，身體又縮了縮。宋語陽猶豫了一下，脫下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蓋在她身上，無聲地彎了彎嘴角，他在離她不遠的位置落座，翻開手中書本。

陳慕好像又做了一個夢。夢里，她來到了一片淋漓曠野，四下無人。天空中浮動著一只巨大的藍色鯨魚，它身姿優雅上下翻飛，小心翼翼又無比真誠地向她接近，攪起清風陣陣，卷起她的頭發和白色的裙擺。

她忍不住奔跑起來，她記起，這里收留她的所有喜樂悲歡，隱秘而不可告人。這是一片原始又野蠻的土地，時而狂風四起、飛沙走石，時而遍野離離、流火漫天。這里冰冷又荒蕪，破碎又圓滿。昏聵的須彌在這里被她看得真真切切，容不得一絲隱瞞。她曾迷戀的，曾為之癡狂的一切，都被遠遠地甩在了身后，再也追不上她的腳步，她許久未曾這般眼含熱淚，昂首闊步行走在天地之間。

待到落進教室的陽光變成瑰麗璀璨的橘紅，教室里的溫度漸漸降了下來。陳慕感到了冷意，調整了一下睡姿，將臉埋進臂彎里。半頃，她深吸一口氣，支起身子坐了起來，身上搭著的外套滑落在椅子上。陳慕呆呆地坐了一會兒，然后開始揉自己被壓麻了的胳膊和雙手，意識到有什么不對勁，她伸手摸了摸椅子上的外套，又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大衣，表情漸漸迷茫。

宋語陽被她吸引了注意力，看著她有些笨拙的動作，忍不住笑出了聲。陳慕一頓，頭微微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皺起眉頭，分不清是自己的幻覺還是真的有人在身邊。

宋語陽輕咳一聲，緩緩開口道：“醒了？都睡了一個下午了。”

陳慕沒接話，保持著剛剛的動作。

“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沒嚇到你吧？我叫宋語陽，我們昨天見過的，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

陳慕側頭，似是在仔細回憶，聽著他的聲音，想起昨天好像見過一個男生。

“我下午來這看書，但是見你睡得安穩，就沒叫醒你，怕你感冒才把外套蓋在你身上。”

“哦，謝謝啊。”

“內個……你叫什么啊？我們是一個學院的吧，我怎么好像沒見過你啊，你也是學經濟的嗎？”

“國際經貿，陳慕，傾慕的慕。”

陳慕……莫名的讓他有些熟悉，宋語陽微微愣神，想不起來什么時候聽到過。

陳慕默默的將外套從椅子上拿起來放在桌子上。

“這個，麻煩你自己來拿回去吧。”說完拿起手杖站起身往外走。

“我叫宋語陽，金融18級的，我們算是朋友了嗎。”

陳慕沒有停下腳步，面無地表情走出了教室。宋語陽撇撇嘴，轉過頭繼續看書。

這女孩子真兇啊，他這樣想。

校園里的喧囂隨著太陽一起落下山去，陳慕走在路上，默默地回憶著夢里那只巨大的鯨魚。晚風輕輕打在她臉上，陳慕嘆了口氣，不在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