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沒有交情可以有交易
- 與君無份
- 鐘晨暮
- 4704字
- 2020-05-30 23:52:00
“是你的父親鎮遠侯孟今楠。”
幻影祭司自問自答的設問模式根本沒有給孟星河選擇的權利。他自以為是的以為這回孟星河的情緒總該有波動了。
結果孟星河得知這個消息還是面色如一杯水般平靜,他摸著自己的半邊臉,雖說早就好了,可想起來還是覺得疼:“父親下手一向重,打死人很正常。”
幻影祭司心平氣和地跟他講蒼溪國的事,主要目的是暗示與陰仙族秘密有關的人,無論親疏遠近、高低貴賤都不會有好下場。次要目的是試探他到底和陰仙族秘密有無關聯。她以為孟星河這個昏睡過九年的小孩一定承受不住這種壓力,卻不知九年里他經歷了什么。
孟星河來到四方大陸之前作為一名考古工作者,熟知歷史。改朝換代,血的代價是必須的。歷朝歷代,后宮女子多得是無辜的犧牲品。他雖不喜,但站在那些人的角度他能理解。蒼溪國王族中人的慘死,還是夏以影母女的結局對他來說沒什么大驚小怪的。
冬季天黑得快,日落西山時他還在千葉離,待到回到家里天色已如墨汁染過。
在黑夜里孟星河不知不覺想起了陸箬與這個神出鬼沒的女子,也不知道她的傷恢復的怎么樣了。細想來,認識許久,竟每次都是她主動出現在他的世界里,等到他想去找她卻不知該去哪里。
他低落地走在長廊下,忽的停下腳步想起來,有命兵器鋪是生死門對外的門戶,去那里應該能找到她吧。
他轉動腳步,也沒考慮時間對不對,情況合不合適,一心地想要過去,可還沒走出幾步,就迎面遇上了姚清陽。
“這么晚了,要去哪里?”
一下子,孟星河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剛才沖動了。他連忙找了借口:“晚飯吃多了,隨便逛逛。”
剛才行色匆匆的模樣,可不像是隨便逛逛,不過,姚清陽也沒必要戳破,孩子長大了,理應給他們一些自由。她只說道:“破解的術法已經想出來了,隨時可以解除封印。”
“太好了。”孟星河高興地差點蹦起來,想要見陸箬與的沖動被拋到了一邊。
封印術法解除,等再次面對幻影祭司,他便是主動的一方了。此時,他又緊張起來,不由得再次想起陸箬與。
可是這次只有他自己,能行嗎?
焦慮了整晚,與幻影祭司談判時的情景模擬在腦海里過了一遍又一遍,黎明來臨時,依然精神抖擻地直面今日。
孟星河早早地來到千葉離的門口站定,如迎賓一樣迎接從郢都城各處而來的祭司。
有的人視若無睹地越過他直接進去,而更多的人是與他擦肩后而又退回來細細打量,停留下來的人越來越多,其中不乏大膽者直接高聲質問他是怎么能夠修行的。
他踮起腳向遠處眺望,估摸著人流量已是最高峰,方才回應道:“我本來就能夠修行啊。”
祭司們將信將疑,孟星河往其他人人員多的地方去,不停的有人在經過他時駐足。
很快孟星河能夠修行的消息就傳遍了千葉離,成為祭司和卜官們的熱點話題。
不多時,陸靜予臉色陰沉地出現道:“師父有請。”
孟星河跟在后面,心跳聲比腳步聲還要大,前面的計劃執行得很順利,而接下來的這一步才是決定成功與否的關鍵。
他努力地克制七上八下的心,可直到踏上最后一級臺階還是無法平靜。
緊接著,只見一道光影襲來,他被飛撞到墻壁上,五臟六腑好似巔了出來,想咳嗽喉嚨卻被扼住,連呼吸都困難,待看清情況,入目便是幻影祭司仿佛要將他活剝了的神情。
“這是給你的教訓。”幻影祭司撒開手說道。
孟星河跌坐在地上,捂著胸口咳嗽個不停。
幻影祭司鄙夷地看著他:“這就受不了了,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做的事情要是傳出去落在別人手里會比這更慘。”
“再慘也是我的事兒。我都不怕,您操心個什么?”孟星河扶著墻緩緩地站起來,“別跟我您是想幫我,咱們可沒有這么深的交情。”
“沒有交情可以有交易。你想要效仿陸齊安,那就拿出誠意來,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孟星河假裝思索了一二,答道:“可以,不過你要先公布我本來就能醒煉。”
清脆的鐘聲不停地回蕩,響徹整座王宮,這是召集千葉離內所有人員的鐘聲。
孟星河沒想到幻影祭司能答應的這么利落,等待的過程中一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直到幻影祭司在眾人面前宣布完畢,他才放下心來。
今天在千葉離的這場集會的內容會傳播到四方大陸各處,從此之后,他的修行名正言順,不會再有任何危險。
想到這些,孟星河頓感輕松,連身體都不覺得疼了,開心得想立馬找人分享喜悅。
他最先想到了箬與,畢竟她這件事操碎了心,可惜不知道她何時會再出現。
王宮之中與千葉離在一條對角直線上的是西北角的冷宮。
按理說生死門的居住環境更為舒適適合修養,可陸箬與還是喜歡盡可能地待在冷宮。
運行完最后一周靈力后傷勢徹底恢復,她走到窗邊,望向兩側屋檐之間窄窄的一線天,千葉離傳來的鐘聲已經消散,這突如其來的鐘聲會與孟星河有關嗎?
陸箬與思慮片刻,終還是躍過窗戶,跳上屋檐,飛上屋脊,掠過重重宮殿,直奔東南方向而去。
東望樓第六層。
“欲修此法,必先自傷。”幻影祭司的指尖沿著這幾個字,一點點地挪動,埋頭閱讀。
孟星河坐在她的對面心驚膽顫,也不知道這本書能不能騙過幻影祭司。
竹簡漸漸展開,幻影祭司抬起頭,朝他看去,嚇得他一激靈,生怕被看出破綻。
好在幻影祭司立馬又埋下頭去,孟星河剛要放松,幻影祭司的聲音響起:“你對六公主還有印象嗎?”
孟星河一愣,還沒等開口說話,幻影祭司便自顧自地說下去,“應該沒印象了吧。王宮里還記得她的人估計都沒了,更不要說醒來后喪失記憶的你。”
“我私以為六公主是四方大陸歷史上最凄慘的公主之一。出身高貴,卻不能醒煉;小小年紀,連個正式的名字都還沒起,便受母連累打入冷宮,飽經磨難;而最慘的一點是母親好友帶走了本能救她于水火的東西,卻連永遠保守秘密都做不到,要是拿來救她也就算了可結果是倍受信賴之人轉手給了自己兒子用。”
幻影祭司抬起頭,犀利的眼神直沖孟星河而去:“你知道這位好友是誰吧?你覺得她做得對嗎?”
按照幻影祭司的邏輯,夏以影將這本來自陰仙族的秘籍交給姚清陽保存,而姚清陽沒能遵守約定把秘籍教給了他。
表示認同,可這秘籍根本就是假地,不認同,可聽起來姚清陽確實做得不對,一時之間孟星河內心慌張,竟然開始糾結起來。
不過,幻影祭司就是隨口一問,壓根不在乎孟星河的看法,她將竹簡放到一邊,敲了敲了僵硬地腿,站起來道:“書看著不像假的。可姚清陽也不像是在這種大事上出賣朋友的人,哪怕是為了你。”
孟星河扶著桌角就要站起來,一下子又被幻影祭司按下。
“師父不愧是師父,幾天的時間就破解了我的封印術法。”她掰過孟星河的頭,讓他面向自己,一板一眼地道:“不過,我也不是沒有長進,閉關那么久,你們不會以為我只研究出那一個術法吧?”
孟星河立感大事不妙,未待他來得及做出應對,幻影祭司的右手食指點在他的額頭中央,指尖下光芒大作,整間屋子都被白光籠罩住,畫面被定格,時間開始凝固。
已經在窗外偷聽了好一陣的陸箬與看見這一幕,就知出了變故,顧不得選,直接隨手扔了一把符咒出去,轉身就跑。
幻影祭司正在施的術法一頓,滾燙的熱量從背后襲來。她迅速回身,一個揮手滅掉正肆意蠶食窗戶的火焰,果斷追了出去。
在這個節骨眼上出手,八成是為了孟星河,抓到這個人說不定能獲得更多的信息。
只是越追越奇怪,這個人竟然往王宮深處去,而不是往宮外逃竄。
陸箬與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逃回冷宮,開啟陣法。
這陣法最初是十多年前她的師父布下的,能夠掩藏修行者氣息的同時還具有防御作用,師父在世時每年都會幫她加固,離世后的這幾年只能她自己加固了,雖不如之前強大,但也勉強夠用了。
她站在陣法中心,拔出劍,封印契仙的兩張紙符攥在拿劍鞘的手里,一切準備就緒,哪怕被發現,也能拼死一搏。
幻影祭司追到宮苑門前,忽的失去了氣息。
未多加思考她直接伸手推門,指尖快要抵到門板時縮了回來。
無論是宮中哪一位的住所她都不怕,可這座宮苑紅漆脫落,滿是灰塵,王宮之中這么破落的地方只有一處,這是囚禁過夏以影的冷宮。
陸箬與一直守在陣法中心,也就是平日里經常坐在窗前發呆的位置。
不知幻影祭司是何時離開的,待到她察覺許久未有動靜,推開窗扇查看,出去的時候還是白日荒草現在已變成黑夜枯枝。
冬日里敞開窗子,冷空氣灌入,室內溫度驟降,她打了個哆嗦,關上窗戶。拾起被氣流吹跑的兩張紙符,拋到上空一指劃過,光線乍起,蒼溪和一個氣勢洶洶的鬼怪憑空現身。
氣勢洶洶的鬼怪名曰雍和,是陸箬與的師父傳給她的契仙,因受她修為所限,縱使雍和有圣者一級的修為卻只能發揮出修者五級的實力。
雍和長著妖冶的紅色眼睛,嘴唇也是通紅的,一身黃色長袍背后背著一把大刀,傲慢地說:“你今天怎么敢放我出來?”
陸箬與漫不經心地道:“我被幻影祭司發現了。”
“我說呢?硬拼還是逃?”雍和插著腰板著臉道。
“只是先跟你們說一聲,有個心理準備。具體的看看再說。”
“那行吧。”雍和捂著嘴打了個哈欠,一溜煙回到了符咒里。
一旁的蒼溪沒說話,向她點點頭也回去了。
兩個契仙一消失,陸箬與一下子從無所畏懼的模樣被打回原形,臉上神情三分嚴肅、三分哀愁、還有四分的疲憊。
她身體前傾借助重力下墜一頭栽倒在床上,滿懷惆悵難自平。
今日出手暴露了行蹤,幻影祭司沒有當即進來搜查,也一定起了疑心,冷宮對她來說已經不安全了。
房間內沒有點蠟燭,黑洞洞的四周連接窗外的漆黑一片,熟悉的環境還是一如既往的靜止不動,可她卻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留在這里了。
幻影祭司心事重重地返回千葉離時,燒毀的窗戶已經修好,嶄新如初。
她看了新窗戶幾眼后,扭頭瞅向旁邊的孟星河,譏笑道:“你的同伙冒這么大的風險幫你,你不趕緊走,還在這兒等著。”
“你怎么沒抓到人?我還想看看是誰呢。”也許是目的已經達到了,孟星河感覺自己膽子都變大了,竟然敢這么跟幻影祭司說話。
“你當真不知道那人是誰?”幻影祭司盯著他問道。
孟星河搖頭。
幻影祭司忽然無力地靠在窗戶上,仰頭望著天道:“關于六公主我想起來她是沒有名字的。夏以影嫁過來的那年姚清陽還沒嫁給鎮遠侯。那時夏以影和姚清陽都是有名的尊者境高手,或許是高手之間總是惺惺相惜的,兩個不同國家的人竟然一見如故,成了好姐妹。后來兩人同一年生下孩子,一個是你,另一個就是六公主。”
“你起名叫孟星河,是個好聽的名字,所以夏以影要為六公主起一個更好聽的名字,想了好多卻遲遲未定,沒辦法只能暫時先叫王上給她起的乳名小六,直到進了冷宮都沒有定下名字。小六這個不算名字的稱呼成了禁忌,連同她本人一起被眾人遺忘。”
聽到小六這個稱呼,孟星河不由自主地響起箬與。這稱呼確實是夠隨意的,怪不得她不喜歡。
“你是不是覺得一個公主,連個正式的名字都沒有哪怕被打入冷宮了也不合適?”
“沒關系,我會送給她個能永遠留下來的稱呼。”說完,幻影祭司特意注視著孟星河觀察他的反應,心不在焉的樣子明顯是心里在想事情。
察覺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孟星河一抬頭,就撞見幻影祭司盯著自己,他裝作自然的樣子,偏過頭望向正在緩緩墜落的夕陽:“時辰到了,弟子先告辭了。”
不待幻影祭司回應,就趕緊溜了。
回府的馬車平平穩穩、慢慢悠悠,孟星河的心緒起起伏伏、似有千頭萬緒糾纏不清、混亂不堪,不受控制地去猜想幻影祭司的話是不是在暗示幫他的人是六公主。
可六公主跟他并不相識,為什么要幫他呢。
六公主沒有正式的名字,宮中眾人只喚她小六。箬與倒是也有過這樣的名字,而且看起來她很討厭。
箬與倒是有理由幫他,可她是生死門的刺客不可能是冷宮里的公主啊。
孟星河將頭埋在雙膝中間,十指插進頭發里,十分痛苦。
這種感覺好難受啊,他好像抓到了什么關鍵的東西,可卻又捋不順這些東西。
心煩意亂地回到鎮遠侯府,猶豫再三孟星河還是敲開了姚清陽的房門。
千葉離的消息已經傳開,姚清陽雖在深宅內可關于孟星河的事情她還是關心的。
房門打開,她以為孟星河是來告訴她這個好消息的,卻見孟星河一副低沉的模樣,心痛的感覺一下子涌上心頭,但面上還是打起精神迎孟星河進去坐。
兩人皆沉默許久,各自懷揣著心事,最終是孟星河鼓起勇氣率先開口問道:“母親,像我這樣出生不能醒煉,童年重傷恢復后卻能直接修行的人歷史上多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