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浩宇被傳喚到刺史府的時候顯得很平靜，與之前幾位神色慌張的縣令明顯不太一樣。見到顧晨涵時并不慌張，只是跪在地上一言不發，那樣子仿佛無論最終是什么樣的結果都已經做好了毫無怨言接受的準備。這幾日聽慣了別人竭盡全力的辯解，突然遇到這么一個人顧晨涵一時間反而有些不習慣，她好奇的看向對方：“怎么，你沒什么要辯解的嗎？”

跪在地上的曹浩宇苦笑一聲：“這濟州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城內大大小小官員的貪污情況您早已調查的一清二楚，辯解只會給自己徒增難堪。下官沒什么可說的，一切全憑大人發落。”

說著，甚至主動將頭上的官帽摘下來放在地上。

這倒是讓顧晨涵來了興趣，這些官員無論涉及金額的大小，證據是否確鑿，都要為自己辯解幾句，這乃是人之常情，可這曹浩宇到是一副認命的樣子。

“你倒是看得開。”

“當初下官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便早已想到了如今的情況。只是下官的妻子早已被休棄回了娘家，兒女也隨母親一起回去了，因此還請公主放過他們。”

“早已想到……那當初何必做這種事情。”

聞言曹浩宇忍不住抬頭看向坐在上首的女子，那是一個及其年輕的女子，年輕到對于曹浩宇來說她還能稱得上是孩子。對方的五官明艷又大氣，穿著和她年齡并不相符的，過于莊重的官服，見人三分笑的桃花眼平靜無波，但曹浩宇卻恍惚能從中看到一絲絲的悲憫。

這讓本不想做任何辯解的曹浩宇卻忍不住將自己的心底話說了出來。

他不知道對方到底是在憐憫濟州的百姓，還是可能會上斷頭臺的他，不過他一個貪官又有什么能夠讓人可憐的呢。

“可如今官場風氣如此，下官若不這么做，又怎么能保得住這身衣服。”

抬手壓下李懷玠意圖反駁的動作，顧晨涵示意對方繼續說。

除了當初柏袁是公開審判之外，這些縣令都是私下里審問，現在這里除了做主的顧晨涵之外，只有她從濟州帶來的幾個親信，還有方芙。

空曠的大廳里只有曹浩宇平靜卻隱忍的聲音。

“在濟州柏袁一手遮天，所有想要在這里做官的人必須要依附在他的身邊，否則要么就是犯錯落馬，要么就是被安上莫須有的罪名入獄。臣是想要為民請命，可連自己腦袋上的這頂烏紗帽都保不住，又何談為民請命？”

說著，曹浩宇又想起了當年他初入官場時夫子的話‘正所謂為人臣者，以富樂民為功，以貧苦民為罪’隨后聲音甚至夾雜了一些憤怒，仿佛還是那個一心報效國家的熱血少年。

“柏袁橫征暴斂，手底下的官員也不放過，如果不去賄賂，不知道哪天自己就會犯錯入獄，而如果不收受低下的人的賄賂，則會被他認定有異心，仍舊得不到什么好下場。臣有家人，不敢與他對抗，因此只能順從。”

“臣這些年來收的這些賄賂除了交給柏袁的之外，全部都存了起來，從未動過一分一厘，只是不想讓自己墮落的太過徹底。”仿佛辯解一般，但他也不知道自己這句辯解到底是說給顧晨涵聽的，還是說給年輕時的自己聽的。

一時間大廳內針落可聞，在沒人說話，曹浩宇將憋在自己內心多年的話說出來感覺渾身輕松，態度又變得平靜了起來，全無了之前那激動的樣子。

顧晨涵聽著曹浩宇的話則陷入了深思，對方說出來的話雖然有為自己開脫之嫌，但卻有幾分可信。在如今濟州的形勢下上陽縣是情況最好的，調查的這些縣令中，曹浩宇也是貪污最少的，她本就沒有想對曹浩宇動手。畢竟她不能真的將所有的官員全部處置了，讓濟州變成了一個空殼。

之所以將曹浩宇叫過來，主要的目的也是敲打他一下，讓他之后不要再犯，這也是為什么除了下定決心要查辦的柏袁之外，其他縣令都是私下審理。

如今見對方這樣，顧晨涵的心底到是多了些其他的想法，不過關于曹浩宇這人，她還要好好觀察一段時間。

想到這里，顧晨涵露出了一個笑容，一改之前嚴肅的樣子。

“曹大人不必如此。正所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更何況上陽縣在你的治下管理的不錯，即便是如今這個情況，上陽縣本地的百姓也少有背井離鄉的人，甚至還有不少外縣的人想要進去。也算得上是大功一件，將功抵過，之前的那些事情我也就不再追究。”

看著對方驚訝的樣子，顧晨涵繼續說道，但面色卻陡然變得更加嚴肅了起來：“但我不希望之后在出現類似的事情，還請曹大人謹記如今的教訓，若還有下次，柏袁便是你的下場。”

事情轉變的過于突然，不僅是曹浩宇本人，就連顧晨涵身邊的人也微微露出了吃驚的神色，他們的確能猜到顧晨涵不準備如何處置曹浩宇，但沒想到的是能夠這么容易就放過他。

唯獨方芙，看著顧晨涵若有所思。當初第一次見面，她就知道顧晨涵和她一樣是個貪心的人，而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更清楚顧晨涵更是一個懂得看人，懂得如何用人的人。

曹浩宇雖然有些小貪，但只是被大環境所迫，并沒有丟失自己為官的本心，能在柏袁這樣一個壓在頭上的大山下將上陽縣打理成這樣屬實難得，對于這樣一個有能力也有想法的人，方芙相信顧晨涵絕對不會放過。

而果然不出所料，顧晨涵的確沒有讓她失望。

最近顧晨涵對濟州內大大小小的官員處置了無數人，砍頭的砍頭，罷免的罷免，坐牢的坐牢，曹浩宇早就對自己之后的下場做好了心理準備，甚至為了不牽連妻兒還給妻子寫了休書，如今聽到顧晨涵準備就這么放過他一時間甚至有些不敢相信，下意識的看向了實際上最讓他震驚的方芙那里。

方芙對他笑了笑，沒做什么表示。

到底為官多年，短暫的震驚過后，曹浩宇也逐漸緩過神來，有些明白了。

他犯的錯相較于其他人來說并不算大，與柏浩又明顯不是一條心，如今濟州是正缺人手的時候，顧晨涵沒有必要將所有犯錯的人都處理掉。只不過之前對方的手段過于雷厲風行，這才讓他一時間慌了神。

想到這里曹浩宇當即跪下謝恩，表示自己以后定當為民效力，絕不再犯。

最終這件事就這么被高高拿起，輕輕放下，濟州內的所有官員被顧晨涵大肆清洗，濟州內總共十一個縣，除了曹浩宇之外另有四個縣令被放過，剩余六個縣令中，刑罰最重的如劉西縣縣令，街頭問斬；刑罰較輕的，也被剝了官職，之后三代不得科舉。

濟州風氣煥然一新，之后顧晨涵便將自己的全部精力放在了如何幫助災民熬過這個冬天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