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定沒解開。”林小椿插了一句。
“是的。或許有一天，紅種人長壽的秘密會解開的。但，哪怕以現在的世界醫學水平，也還不能知道，其中的原因。
我們西拿國是個移民國家，最早的時候，只有巴底亞這一個城市，后來，其他國家的一些人，見我們發達，就以各樣的名義前來、住下，我們也非常歡迎他們。
但這導致的后果就是，因為大家來自四面八方，之前有不同的文化與經歷，所以會產生不同的理念與信仰。雖然大家都已經有了新的身份，同屬于一個國家，但實際上，彼此間，仍舊是各自為營。
思想鴻溝一直都在，于是不可避免，內亂不斷。然而說到底，內亂的動因無非還是利益分配不均。沒有人會料到，就是這‘利益不均’四個字，讓魔鬼提起屠刀，向我們砍來！”
湯牧師說到這里頓了頓，那雙深邃的褐色眼睛，變得悠遠而哀傷，他的嘴唇微微顫抖，看得出來，他內心的起伏。他抬頭望向基拉，默默禱告。
過了會兒，他重新開口，聲調有些壓抑，但，努力平靜：“魔鬼們說，照這樣發展下去，我們紅色人種遲早，會稱霸世界。屆時，其他種族，就只能被我們永遠奴役。我們的老人，80歲還能生育，試問，這顆星球上，還有哪個種族，有我們這樣優秀的基因？
于是，那個雨夜，巴底亞城血流成河。他們稱殺戮為‘種族清洗’，他們自辯這樣做是為了公平、是為了全體智慧的平衡，他們對外宣布這場屠戮是由種族瘟疫引起——
那一年的報紙與媒體，都是這么報道的，‘巴底亞城爆發不明病毒，感染紅色人種，幾近滅絕。體質孱弱的老人、女人和小孩，死后全都有七竅流血的癥狀’，諸如此類，等等。”
“其他國家的人，信了嗎？”林小椿問。
湯牧師看著他：“你記著，恐懼，使人愚笨。尤其是當一種恐懼，與人的切身利益相關時，人的智商，會呈直線型下降。我相信那一年，即便有人懷疑種族瘟疫的真實性，人也不愿以身犯險，去摻和進其他國家的事務里——
屠城，這種事情背后，即便翻出了真相，又能是什么光彩的偉績呢？無非是給全世界提個醒，這里有一群瘋魔似的劊子手，表面的和平，都是假象罷了。”
林小椿低下頭，歐德送來的飯菜很香，一陣陣撲進林小椿的鼻子里，然而此刻的他，沒有一點食欲。
“那么，《守護公約》呢？”過了會兒，他又開口，問：“杜老師上課時，跟我們講過《守護公約》，說先祖時代，最早往來、互動的族長們，曾手拉手，圍坐圓桌，一起訂立了這個基本條例。其中，守護星球的和平、促進全人類共同的發展，是我們所有人都當遵守的準則。
《守護公約》曾言：‘若違此誓，全世界人類，必將遭逢巨難！’難道，他們都沒有契約精神的嗎？隨隨便便屠城，不怕遭來報應嗎？”
“呵……”湯牧師苦苦一笑，閉了閉眼，有兩行淚，竟順著面頰，流了下來，“《守護公約》……就是你背的這最后一條，已是國際間，公認的笑柄了。”
“為什么？有什么可笑的？”
“因為任何一個法律專業的學生，都不會拿誓言，作為契約的獎懲，寫進制度里。”
“可是，這就是先祖們規定的啊。像我們先祖稻子，大家都知道，他是個充滿智慧的哲人，所以他說的話，老師說，我們可以不全聽全信，但我們一定要帶著敬畏之心，去讀取。你讀都沒讀，你怎么知道，人家說的，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
同樣的道理，《守護公約》的先祖們，雖然拿誓言作為各人的見證，然而，誰又能說，若大家不遵守契約，就不會有巨難呢？”
湯牧師微微地笑了，眼角的淚花，尚未擦去，他抬手摸了摸林小椿的頭，道：“我一直覺得，夏炎族的大多數人，跟我們紅種人一樣，都是這顆星球上，比較特殊的存在。你們種族的孩子，普遍悟性都很高。我相信，這也是上帝，對你們的眷顧。”
林小椿抿了抿唇，也笑了笑，然而旋即，他恢復嚴肅的表情：“湯牧師，你是怎么活下來的？這些年，你一定很辛苦，是嗎？”
湯牧師又是那樣溫柔地望著他，目光悠遠地道：“他們屠城之后，把一些對社會發展有用的人，留了下來。我14歲就考上了大學，本來念的是自動化專業，大一下半學期的時候，我有幸讀到了著名數學家、邏輯學家麥瑟.艾靈頓教授的一篇論文，題為《創造有智能機器的可能性》——艾靈頓教授，也是我們紅種人。
我對論文中提及的‘智能機器’十分的著迷，所以在這一年，我給艾靈頓教授寫了一封自薦信，希望教授能考慮我轉專業，去讀當時許多學校聽都沒聽過的‘計算機科學專業’，我沒有想到，正是這個決定、這封信，使我幸存。
那些屠夫，把我們這群計算機專業的人，關進了艾靈頓教授所在的明里斯基大學，他們讓我們，用學識，為他們造一支機器戰隊。
艾靈頓教授痛惡他們的行為，不肯與他們合作，僅僅兩周之后，教授就選擇了，在家自縊。教授離開了我們，同時也帶走了他畢生所有的學術手稿。那群屠夫這才意識到，強壓之下，只會把我們全都逼死。我們不可能心甘情愿，給他們創造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艾靈頓教授用自己的鮮血，保全了我們這些幸存者的，一息，自由之地。屠夫們終于不再禁錮我們，裝模作樣的為屠城的野蠻行徑，向我們，道了歉，我們要求他們將事實公諸于眾，很可惜，這個要求，時至今日，都沒有得到應允。”
“后來呢？”
“呼……”湯牧師做了個深呼吸，故事太長、回憶艱辛。他對歐德道：“你去把飯菜，熱一熱吧，至少眼下，這一口，讓小椿吃的舒坦些。”
站了許久的歐德點點頭，端起飯菜，從側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