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蹁躚，隨風飄零，墊出厚厚一層柔軟。黑袍男子就那么斜靠著一根翠竹微躺，手中的竹葉，輕輕旋轉，自在悠閑。

“據說這紫云竹的嫩芽最適合泡茶，山下之人更是奉為上品。在我看來，雖然嫩芽確實清甜，但這老葉卻更讓人回味無窮啊。”

將手中竹葉拋入嘴中輕輕咀嚼，半晌，一塊殘渣吐出，青年人似乎意猶未盡。

“為什么要教我劍法？”

楊凡不相信年輕人會無緣無故教自己，無事獻殷勤，有些事情，還是問明白比較好。

“如此寶劍，不該蒙塵。想來想去，這世間能配得上這把劍的，也只有我的劍法了。”

“你見過天下所有的劍？”

“不曾，不過也見了七七八八，能與這把劍比肩的，至今未遇。”

“那你為何不再找找，說不定，你能找到更好的。”

“迄今為止，這是我所見最好的一把劍，想來，我也沒機會遇見到比他更好的劍了。為了不讓寶劍蒙塵，也為了一身所學后繼有人，這劍法，只有你能學，只配你身后的劍能使。”

“你要死了？”

“我從未活過。”

小黑的狗毛突然炸起，對著年輕人齜牙咧嘴。雖然楊凡和年輕人之間的對話云里霧里，但是最后一句，他卻是聽懂了。

“小兄弟這條大狗，倒也威武。”

不等楊凡拒絕，年輕人抬手甩出一道光芒，楊凡直愣愣倒了下去。小黑咧開大嘴，張牙舞爪撲向年輕人，卻被袖袍一帶，狼狽翻滾在竹葉上。

“噤聲，莫要打擾了他。”

小黑不知道年輕人做了什么，好在楊凡的氣息依舊平穩，這才將心中的擔憂壓下。轉頭一看，本該暈到在地的楊凡，不知何時已經站起。手中，更是輕輕揮舞著一根枯枝。

年輕人同樣折下一根竹枝，和楊凡對起招來。只不過那輕飄飄的模樣，像跳舞倒是多過像練劍。

劍練了半宿，舞也跳了半夜，楊凡身上，似乎有了一絲絲銳利鋒芒。

年輕人搖了搖頭，楊凡的資質實在算不上好。尋常人若是得他畢生所學，再由他親自喂招，再不濟，也能悟出一絲劍意。可惜楊凡別說劍意了，甚至連劍氣都養不出。

轉頭看向小黑，狗子目光炯炯，目露羨慕。驀地，年輕人似乎對小黑產生了興趣。

“你想學？”

小黑愣了一下，隨即點頭哈腰，舔著個臉不斷在年輕人身上蹭著。

“只可惜，你身上無劍，怕是學不了。”

小黑急了，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上蹦下跳。突然，小黑像是想到了什么，張嘴吐出了一物。

定睛一看，啞然失笑，小黑吐出的，正是當初從月息村帶出來的那根巨大腿骨。

“也罷也罷，劍道至極，萬物皆可為劍。你這根骨頭，倒也勉強能算一把劍。這么多年，我教過無數劍道天才，能讓我滿意者，不過二三。教一條狗練劍，倒是生平頭一回。若是你這條狗能在劍道有所成就，也算是在我的劍道輝煌上再添一筆。”

同樣一道流光，小黑愣了吧唧的甩了甩腦袋，叼著骨頭跑遠。年輕人教給它的，自然和楊凡不一樣。那根骨頭雖然不凡，卻也比不上那把劍。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撒下，微微驅走山林的濕寒。年輕人的身影在陽光的照射下，顯現出一抹不太真實的虛幻。

“如何？這套劍法，可還滿意？”

“這套劍法，太兇了。”

楊凡沒練過劍，也不懂劍。但是他依舊可以感覺得到，這套劍法蘊藏兇氣。就好像，專門為了殺而存在的一般。

“劍，為兵。兵，乃兇器。既然是兇器，生來便注定殺伐。出劍，便是為了殺人。兇一點，又有何妨？”

出劍，便是為了殺人嗎？

輕輕撫摸身后的鑰匙，雖然它確實是一把鑰匙，但同時也是一把劍。

“你就不怕我不愿學嗎？”

“你會不愿意學嗎？”

微微一楞，楊凡啞然，倒是他說胡話了。若是放在以前，他確實會猶豫，但是現在，他為什么要猶豫？

抬頭看去，年輕人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消失。

輕聲呼喚小黑，楊凡并未返回若愚峰。只是理了理被露水浸濕的衣衫，朝著仙武峰的方向走去。

悟法峰最近似乎是發生了什么大事，所有弟子都被召集了起來，甚至，連悟法峰的峰主，也千里迢迢趕了回來。

悟法峰主殿內，一名須發皆白的老者端坐在大堂之上。堂下，無數弟子正襟危坐，小心且好奇的偷偷打量老者。

悟法峰峰主是個約莫三十的美婦，不過修仙者駐顏有術，真實年紀，恐怕只有婦人自己知道。此刻，這個婦人正侍奉在老者身邊，行的，卻是晚輩之理。

“師祖，這次出關，所為何事？難道師祖已經參破玄妙，距離那仙人之境，只有一步之遙了？”

仙人，若是成仙那么容易，就不會讓人向往了。老者雖然修為通天，似乎距離成仙只有一步之遙。但是他知道，就這一步，或許窮極一生，都不一定能跨出去。而他此次出關，其實另有原因。

“小寰，所有悟法峰的弟子，都在這了嗎？”

老者并沒有回答玉寰的話，反倒是輕聲開口詢問。只不過聲音雖輕，落在悟法峰弟子的耳朵里，無異于炸雷在耳邊響起。有些實力不濟的，甚至已經雙眼泛白，軟綿綿的往下滑了。

唉～！

老者輕嘆一口，如今的弟子，水平倒是大不如從前了。想他當年做峰主那會，悟法峰人才濟濟。隨便拉出去一個，必定是一方天驕。現在這些，雖然也不錯，但是總感覺軟綿綿的，像溫室里的花朵。

“回師祖，悟法峰共有七百三十一名弟子，刨去閉關或者出門的，全部在這了。”

銀白色的雙眸微微掃過，似乎有一絲失望。

“全在這了嗎，有沒有最近離開悟法峰，或者閉關修煉的？”

玉寰不知道老者打算，但還是老老實實一五一十的如實稟報。

“最近離開悟法峰的倒沒有，我記得最后一個離開悟法峰歷練的，也是兩年前的事了。倒是最近有一個弟子閉關了，莫非師祖在找她？”

老者臉上突然浮現出一抹驚喜：“快，快將他叫過來！”

玉寰眉頭微皺，閉關途中一旦打斷，很有可能會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但是老者的話不可違逆，雖然有些不太情愿，但是玉寰還是轉頭吩咐。

“去，把瓶兒叫過來。”

話音未落，一聲銀鈴般的清脆突然在大殿外響起。

“師傅，師傅，瓶兒悟出來了，瓶兒悟出自己的法術了。”

聲音清澈，卻掩飾不住喜悅。瓶兒蹦蹦跳跳跑進大殿，手中，一抹盈盈水汽絲絲彌漫。

“瓶兒，不得無禮，還不拜見老祖！”

瓶兒提前出關是個驚喜，這樣就不會打斷這個小丫頭修煉了。況且瓶兒這個小丫頭天賦極高，若是能得到老祖一兩句提點，應該會省下不少修煉時間。

“哦～”

瓶兒調皮的吐了吐舌頭，對著老者笨手笨腳作了一個揖。瓶兒平時極為受寵，悟法峰的禮數雖然學過一點，但是并沒有學全。玉寰也只當沒看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早在瓶兒出現的那一刻，老者眼中便閃過一絲訝異。

“好，好苗子，無垢之心，竟然是無垢之心。沒想到有生之年，竟然還能看到這樣的人物。”

只可惜，老者眼神有些失望，瓶兒，并不是他要找的人。難道，真的是我感覺錯了？

“瓶兒，你悟出了什么法術，趕緊給老祖看看。”

一眾弟子目露艷羨，峰主的這句話，是在讓老祖提點瓶兒啊。不過也僅僅是羨慕，絕對談不上嫉妒。瓶兒這個小丫頭嬌憨可愛，實在是讓人提不起嫉妒的念頭。

蒙蒙水汽彌漫，籠罩了整個大殿。水汽當中，瓊樓玉宇巍峨聳立。

“我給這個法術命名為蜃海仙樓，所有人都可以在仙樓里看見自己最想看見的東西。”

瓶兒嬌憨的聲音從蜃海中傳出，只不過除了玉寰和老者，其他的弟子似乎并沒有聽到。他們，已經迷失在了蜃海仙樓當中。

“好，好法術，一旦陷入，便會被自身所編織的美好迷惑。稍有不慎，便分不清虛幻現實，最終永遠沉淪。”

老者輕撫長須，顯然極其滿意。只不過他并不知道，瓶兒之所以悟出這個法術，并不是希望別人迷失在蜃海之中。而是希望蜃海，能讓他暫時忘掉傷心的事情。

只可惜瓶兒從未想過，假的永遠是假的，即便能讓楊凡暫時忘記煩惱，終究還是要回歸現實的。

白天去仙武峰修習功課，夜里和年輕人學習劍法。楊凡的生活雖然枯燥，但也充實。然而這種充實的日子并沒有持續太久，半個月后的某一天，年輕人并沒有如約前來。

接連三天，年輕人都沒有出現，楊凡猜測，大概他再也不會出現了。楊凡不知道是因為年輕人遇到了什么麻煩，還是嫌他悟性太低。想來想去，應該是后者。

楊凡的悟性確實不高，年輕人不止一次說過。但他也不應該不告而別啊，提前說一聲也好，難道我還能攔住他不成？

第一次，楊凡似乎體會到了被欺騙的感覺。

好在年輕人的畢身所學都已經交給了楊凡，大概也能自己摸索著練劍。雖然對年輕人的不告而別有些生氣，但楊凡知道，自己其實也沒資格生氣。

小黑這段時間一直叼著大骨頭棒子亂甩，起初楊凡還以為是胡鬧，但是漸漸的，骨頭棒子中竟然有了一絲劍法的雛形。楊凡突然深受打擊，小黑在劍道上的天賦，貌似比他還要高。

這是一個令人悲傷的事情，楊凡，竟然比不上一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