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家大院內，秀才靜靜躺在石凳上，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馬蕓娘緊緊握著秀才的手臂，理了理秀才有些凌亂的頭發。

“蕓娘，我想，見一見你真正的樣子?！?

容貌一變，這是馬蕓娘原本的樣子。之前的樣貌，不過是偽裝罷了。相比于偽裝，這幅樣貌稍遜了一點，但也是個美人。

“蕓娘，你真美，秀才這輩子何德何能？能遇上你，三生有幸！”

“我也是。”

不遠處，馬錦添凄慘的躺在地面上，不時的發出一聲聲凄厲的慘叫。一道略顯虛幻的身影漂浮在馬錦添軀體上方，那是馬錦添的陰靈。

無數影影綽綽的身影從馬家各個角落飄出，瘋狂撕扯著馬錦添的陰靈。這些都是被馬錦添害死之人，現在找馬錦添報復來了。

莫芷蘭當初看見的，便是這些東西。楊凡的那些夢境，也是這些虛影的杰作。虛影畢竟不是人，無法用言語提醒楊凡馬家危險，只能以入夢的方式，企圖嚇走楊凡。雖然方法粗暴了一點，但畢竟也是好意。

慘叫一聲聲襲來，馬蕓娘卻不為所動。馬錦添這些年害死了不少人，也該是他還債的時候了。

秀才終究還是沒了氣息，馬蕓娘將秀才的遺容整理好，轉頭看向一旁的楊凡。

“楊凡，想聽故事么？”

楊凡喜歡聽故事，但是現在，他卻有點不想。

很久很久之前，某個商賈家有一個陪嫁的丫鬟。丫鬟不僅生得美貌，且乖巧懂事，深受商賈的喜歡。時光流逝，丫頭一天天長大，商賈看向丫鬟的目光也越來越不對勁。終于，在一次酒后，商賈強行闖進了丫鬟的房間。

后來發生的事也順理成章，丫鬟成了商賈的小妾。但是成為小妾之后，丫的鬟生活并不好。

商賈對丫鬟過于偏愛，引起了主母嫉妒。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主母弄暈了丫鬟，活生生將她的皮剝了下來。

主母認為，商賈喜歡的是丫鬟的皮囊，所以她將丫鬟的皮套在了自己身上。

而那個被剝了皮的軀體，在慘嚎了三天三夜之后，凄慘離世。就在主母以為已經重新奪回丈夫之時，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主母并不知道，那具慘嚎了三天的尸體，所有的怨念和憤恨，早已化為厲鬼附身到那張人皮之上。

在一個月圓之夜，人皮吸收月華，竟轉化為不人不鬼的妖物。成為妖物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報仇。一夜之間，商賈一家七十三口無一幸免。而那張人皮，也借著主母的樣貌，渾渾噩噩的過了幾十年。

流浪了幾十年后，終于還是有一家人心善收留了丫鬟。那家人對丫鬟極好，并收丫鬟為義女，丫鬟久違的感受到了一絲溫暖。

但是丫鬟的異常到底還是瞞不住，十幾年過去，收養丫鬟之人早已兩鬢斑白，而丫鬟，依舊還是二八模樣。

所有人對于死亡都抱有恐懼，那個善人也不例外。看到丫鬟青春永駐，善人苦苦哀求，乞求丫鬟能救他一命。

丫鬟到底還是心軟了，將自己的力量分了一絲給善人。雖然她知道像她一般的怪物，本就不該存在于世界上。

怪物多了一個，這個頭一開，就再也收不住。怪物多了兩個，三個，四個……

等丫鬟反應過來，自己的身邊已經多了幾十個和她一樣的人皮妖物。

人都是會變的，一旦活得久了，便會產生各種各樣的想法，善人也不例外。發現自己不老不死之后，善人便不滿足現狀。丫鬟發現，當初收養自己的那個善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惡魔。

人皮靠吸收精氣神為生，但是一個人的精氣神是有限的。所以，長則十幾年，短則一兩年，人皮便要更換一下軀體。這些年，枉死在善人手中的普通人，不計其數。

丫鬟不一樣，她靠月華之力成妖，吸食月華之力為生，所以并不需要更換軀體。

丫鬟內心惶恐，她知道這樣不對。有心想要消滅怪物，卻發現這些年分出太多力量后，她的實力已經虛弱到極其嚴重的地步。此時的丫鬟，比一個普通人都稍有不如。

怪物們反客為主，講丫鬟軟禁了起來。丫鬟突然發現，原本的于心不忍，竟然成為了自身的枷鎖。

眼看怪物們越來越過分，丫鬟有心反抗，卻無能為力。怪物也發現了丫鬟的目的，對她的態度也越來越差。

也有怪物想要殺了丫鬟，但丫鬟畢竟是怪物的源頭，丫鬟是怪物的根。殺了丫鬟，他們也活不了不久，除非能找到取代丫鬟之人。

善人終于還是在丫鬟嘴里套出了話，奪取力量的方法出乎意料的簡單，月圓之夜，找人和丫鬟交合，便能奪取丫鬟的力量。

楊凡算了一下，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和馬蕓娘的婚期便是三天后。剛好，那一天便是月圓之夜。

丫鬟本來想自殺，然而就在這時，她遇到了一個人，她突然又不想死了。

丫鬟已經忘了自己到底多久沒有體會過心動的感覺了，應該說，她從來沒有心動過，直到遇見了秀才。

緣分這東西本就妙不可緣，但是丫鬟卻沒有想過，孽緣，其實也是一種緣。

秀才也喜歡上了她，丫鬟覺得這是老頭給她的垂憐。一切似乎都很順利，直到她察覺到善人的目的。這時丫鬟才知道，秀才并不是老天的垂憐，而是老天給她的懲罰。

丫鬟知道，秀才和自己同房之后，一定會被善人披上人皮，被另一個意識取代，變成一個和她一樣的怪物。

丫鬟不想害了秀才，告訴了秀才一切，秀才瘋了。其實秀才并不是被趕出來的，而是自己跑出來的。

怪物們更加急迫了，瘋狂的想要找男人和丫鬟交合，只有這樣，計劃才能順利實行。丫鬟畢竟是外人，將自己的性命交在外人手里，到底還是有些不穩妥。

為了阻止善人的計劃，亦或是心系秀才，為了給秀才保住自己的清白之身，善人找來的男人都被丫鬟給弄死了。丫鬟從未如此渴望過奪回自己的力量，她想要掙脫馬家的束縛。甚至，丫鬟還找了一個眼線，監視著她目光無法觸及的地方。

現在楊凡才明白，為什么景向天會幫他。不僅僅是因為景向天想當幫主，或許，也有馬蕓娘的意思。這也能解釋得通，為什么當初景向天會出現在比武招親的擂臺上。

后來的故事，不用丫鬟講，楊凡也已經知道了。

說到底，丫鬟本就是不應該存在的東西。當年，丫鬟錯了一次，造出來一群怪物，害了無數無辜性命。今天，丫鬟于心不忍，又錯了一次，害的，卻是自己心愛之人。

“蕓娘，不要，不要做傻事啊。以后，以后我什么都聽你的！”

馬蕓娘已有死志，馬錦添看得出來。在被虛影撕扯過后，雖然陰靈已經殘破不堪，但到底還是沒有崩潰。馬錦添的求生欲，似乎比楊凡想象的還要強。

但若是馬蕓娘死了，就算他求生欲再怎么強，也一樣要死。

“沒有人想死，那些死在你手里的人也一樣。馬錦添，你活得已經夠久了，該知足了?！?

“不，不要啊！”

一聲輕嘆，青灰色的氣旋涌動，馬蕓娘的容貌肉眼可見的干枯衰老。人皮便是馬蕓娘的本體，皮膚衰老，意味著馬蕓娘的力量正在流逝。

不遠處的小黑張開大嘴，似乎有一小股青灰色的氣流飄進它的口中。砸吧砸吧嘴，小黑回味了一番，又閉上了眼睛。

“我做錯了什么？我做錯了什么？我收養的那些孤兒，雖然死在了我手里，但若是沒有我，他們早就凍死餓死在街頭了。我讓他們多活了十幾年，借用一下他們的身體，有什么錯？”

“那些人，若不是貪圖馬家家業，貪圖美貌，又怎么會死在馬家？一切，一切都是他們咎由自取?！?

“還有血馬幫，雖然作惡多端，殺人無數，但他們有沒有想過，若不是我統一的大大小小各個幫派，結束了紛爭，其實死得人會更多?！?

“我雖然做了壞事，但我也在做好事。我做的好事，足以抵消我的壞事，我做錯了什么？”

“早知如此，我就該……就該親自奪取蕓娘的力量……”

不甘的低語傳來，似控訴，似辯解。

“功就是功，過就是過，哪有什么功過相抵，只有將功補過罷了。”莫芷蘭輕輕插了一句嘴，或許馬錦添也做了不少好事，但他害了人確實是真的。

馬蕓娘的力量已然見底，馬錦添也已氣若游絲。此時的他，正目光呆滯的看著那一叢妖艷的花朵，似有一絲渴望。

楊凡起身折下一朵，手中紫芒一閃，一把紫色小鎖的虛影閃過。本該枯萎的花朵，在小鎖之下凝固成燦爛的色澤。

本應轉瞬，剎那永恒。

陰影投下，楊凡蹲在馬錦添身前，輕輕將花朵塞進他的手中。

看了楊凡一眼，馬錦添的目光中似有一抹感激，隨即便化為浮塵消失于天地之間。

說到底，雖然可恨，但都是些可憐之人。

這是一場博弈，楊凡不想評價對錯。因為本就沒有對錯，也不存在輸贏。

一個想活，一個想自由，站在各自的立場，都沒錯。只是可憐了那些無辜之人，莫名其妙為這場博弈丟了性命。

小院歸于平靜，只留下馬蕓娘和秀才相擁的軀體。抬手虛握，兩道略顯虛幻的身影被楊凡扯了出來，這是蕓娘和秀才的魂魄。

一塊精致的小鎖浮現，將秀才和馬蕓娘的的手腕扣在了一起。

“希望這鴛鴦鎖，能幫你們再續前緣。”

魂魄微微點頭，無聲的表達了謝意，雙雙消逝于天地間。

咔！

咔……咔……咔……

鎖扣打開到聲音此起彼伏，無數影影綽綽從陰暗的角落飄出，齊刷刷對著楊凡鞠躬。

“恩公，多謝！”

這些都是枉死于馬家之人，心中的怨恨化為枷鎖，一直滯留人間入不了輪回。楊凡除了馬家，算是幫他們報了仇。怨恨已消，枷鎖破除，他們在對楊凡表達謝意。

“塵歸塵，土歸土，好來好去，大家早些上路吧。”

對著楊凡鞠了三躬，影影綽綽的身影逐漸變淡，魂歸渺渺。

紫色光芒突然亮起，冥冥當中，一股龐大的暖流灌入楊凡體內。解世間之鎖，修無上真元。楊凡幫無數枉死之人了卻了心愿，這一次解開的鎖，何止數百。

剛剛站起的楊凡又跌坐回去，盤腿進入修煉狀態。暖流涌動，撫慰著楊凡千瘡百孔的身軀。

手腕上的大鎖熠熠生輝，似乎有紫色的紋路慢慢浮現。半晌，紫色紋路定格，鐫刻成一道奇異的花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