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那年蘇憶北第一次參加比賽報名,家里沒人她自己在蘇建國的抽屜里翻戶口本,無意間發現了一張從日記本里掉出來的照片。
照片上一男一女,男的是蘇建國,女的她不認識。兩個人手牽著手并肩站著,笑得開心燦爛,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是隔著照片都能感受到的。
在她記憶中蘇建國從來沒有對她和付舒恬這樣發自內心的笑過,別說發自內心了,連笑模樣都罕見。
她一直以為蘇建國是不會笑,直到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才明白,蘇建國不是不會笑,他只是不會對著她和付舒恬笑。
那張照片背后寫著的四個字蘇憶北一直記得清楚——摯愛,于秋。
她是蘇建國親生的,再怎么煩他也清楚他到底什么德行。能讓蘇建國寫下摯愛兩個字的人必定在他心里占了不清的分量,甚至可以說是全部。就是從那張照片開始,她和蘇建國之間的矛盾在種種不解之下進一步加深。
那本日記看起來有些年歲了,紙張又脆又薄泛著淡淡的黃色,封皮上干干凈凈的一看就知道經常被人拿出來翻看。
日記里的字體娟麗清秀,應該是那個于秋寫的,蘇憶北隨手翻了兩頁,里邊記錄著她和蘇建國兩個人從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時間停留在兩個人感情最好的階段,字里行間濃情蜜意無人可比。后邊的部分不知道被誰撕掉了,至于他們兩個為什么分開,蘇建國又為什么會和付舒恬在一起蘇憶北都不得而知。
今天和蘇建國一起吃飯的那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照片上的那個叫于秋的女人。
雖然隔了些年歲,可她的相貌似乎沒什么變化,僅有的只是眉眼間多出來的一點滄桑,要不然蘇憶北也不可能一眼認出來。
蘇憶北又悄悄回頭看了一眼,蘇建國正體貼的給于秋倒水,兩個人沒什么言語間的交流,不過遠遠望去也能看出兩人眼中欲語還休的情愫。
這哪是老同學見面一起吃個飯那么容易能解釋的,這他媽根本就是一對余情未了的老情人。
見兩個人不再有什么動作,蘇憶北小心碰了下顧思南:“我們先回去吧?!?
顧思南自始至終沒有說話,看她做賊樣的不想被發現,伸手幫她扣上外套上的帽子,帽子上一圈蓬松的毛毛嚴嚴實實把她的臉遮在里邊,他站起身擋在她和蘇建國他們之間走了出去。
兩個人走到望鑫街口,顧思南讓她等在那兒他去騎車。
他剛轉過身,蘇憶北從后邊抓住了他的袖子:“謝謝你啊?!?
她的臉被帽子遮著看不見表情,不過遇見這種事不管怎樣心情都不會好吧。
顧思南又把她的帽子往下拽了拽:“瞎客氣什么,在這兒等著,我騎車送你回去?!?
蘇憶北低著頭站在那兒,哼哼唧唧的:“你要是不想送的話就算了,李雅涵也就那么一說,我自己能回去?!?
顧思南本來想說就順路的事兒,沒什么想不想的。
可見蘇憶北委屈巴巴的站在那兒,他忽然改了主意。
“是我想送你回去的,再多討好點,以后還要麻煩你替我擋刀?!?
蘇憶北知道他在開玩笑,眼睛亮晶晶的抬頭看他,故意問:“真的?”
顧思南笑了下,想再揉揉她腦袋安慰她,不過手剛抬了一半突然想到什么便停在了半空。
來時摸她頭頂毛絨絨又溫暖的觸感,不知道為什么一直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他偏了偏頭,最終停在半空的手在她腦袋上輕輕彈了一下:“傻?!?
蘇憶北家在老小區,治安環境不好,天黑之后里邊沒幾盞路燈是亮的。本來說停在小區門口就行,顧思南覺得不妥,干脆直接把她送到了樓下。
下車后蘇憶北抬頭看了看她家窗戶,沒有燈光透出來,不知道付舒恬回來了沒有。
她摘下一直扣在腦袋上的帽子,對顧思南說:“我先上去了,你回家路上慢點?!?
一路回來蘇憶北都沒怎么說話,顧思南主動和她聊,她也是愛答不理的。
天冷,這個時間整個小區里都沒什么人影,樓洞里燈光昏暗,樓梯一階比一階陡,在這肅殺蕭寂的夜晚看起來實在瘆人。
顧思南不放心,問她:“你家在幾樓?”
蘇憶北抬手指了指靠東側那邊的窗戶:“七樓。怎么了?”
“沒什么。”
顧思南說著,大概在樓外側數了一下,這種老式的小區都是多層樓沒電梯,七樓也就是最頂層了。
走上去肯定是要花些時間,看蘇憶北一副迷迷糊糊魂不守舍的樣子,顧思南生怕她再上個樓摔著了。
他揚揚下巴:“上去吧,你到家了我再走,到了之后在窗口給我招招手?!?
蘇憶北不懂為什么要這樣,不過她現在沒心情追根究底的多問些什么。
她點點頭,然后轉身進了樓棟。
“蘇小餅!”顧思南忽然在身后喊她。
蘇憶北回過頭來沖他眨了眨眼:“怎么了?”
他摘下頭盔扒了扒頭發:“我睡得晚,你要是有事兒可以給我打電話?!?
蘇憶北看了他好一會兒,最后“撲哧”一下笑出來:“拉倒吧,你那電話不也是24小時靜音,沒比我好到哪兒,給你打我還不如打10086和客服聊天呢?!?
顧思南跟著淺淺笑了:“試試吧,萬一我接到了。”
“好?!?
樓梯間的感應燈暗了一層又亮一層。
等最高一層的燈亮了以后,在樓下的顧思南低頭轉了轉仰了太久有些僵硬的脖子。
應該已經到家了吧,怎么還沒在窗口和他說。是回家遇到了什么事還是她直接給忘了。顧思南不確定的趴在車把上,單手支腮望著蘇憶北家的窗戶。手機也沒點動靜,他想了想,又把振動調成了響鈴。
從望鑫街出來就覺得和平時有些不一樣,有事又不愿意說的樣子,知道是因為她家里的事,他沒有開口多問。
說的是她有事的話可以給他打電話,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電話真的打過來他又能做些什么。只是剛才那句話像是不受控制自己從嘴里跑出來的一樣,好像說出來自己就能安心一點了。
蘇憶北推開家門,屋內的熱氣撲面而來包裹著她,身上帶著的寒氣被一絲絲驅散。
客廳里亮著燈,付舒恬坐在沙發上開著旁邊的落地燈正在看書。暖黃色的燈光打在付舒恬臉上,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寧靜溫和。
看見蘇憶北回來,她怔愣一下,隨后笑笑:“吃過飯了么?你爸這次本來要出去半個月,結果提前回來了,他現在還沒到家,你要是沒吃飯的話要不要等他一起?我們一家人好久沒一起吃過飯了。”
餐桌上放著四菜一湯正上升著白色的熱氣,剛好圍成一個圓形,三副碗筷整齊的擺在那里。
現在已經快九點多了。
蘇憶北看了一眼餐桌,又看了看付舒恬:“你吃過了么?”
付舒恬啞然。
看樣子是沒吃,蘇憶北嘆了聲氣。
她很想把今天晚上發生的事告訴付舒恬,告訴她沒必要再等了,反正她做的再多蘇建國也不會放在心上。
“我吃過了,不用管我。你趕緊吃飯吧,我先回屋了。”蘇憶北一時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付舒恬,急急進屋連鞋都沒顧得上換。
最終還是沒敢把真相說出來,蘇憶北關上房門閉了閉眼,她實在不忍打破付舒恬眼睛里那些藏不住的守候、盼望與期待。
再睜開眼,月光從窗外灑落進來,她猛地想起什么快步走到窗邊,推開窗探出了半個身
子。
差點忘了,顧思南還在樓下等著她到家呢。
顧思南正斜靠在車上吸煙,手里的點點火光一明一滅。
蘇憶北對著他揮揮手,生怕他聽不見似的使勁喊:“顧思南,我到家了?!?
顧思南抬頭看了眼什么也沒說,把手里的煙頭丟在地上擰滅,拿出手機發信息。
蘇憶北正想著他在干嘛,兜里的手機振了兩下,打開看。
顧思南:我朋友約我晚上LOL,劍三不上了,有事兒打電話。
等蘇憶北再往樓下看時,他連人帶車已經揚長而去了。
蘇憶北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咂巴了兩下嘴。
明明天這么黑,他抬頭看她時眼睛卻那么亮,還泛著柔光。
顧思南走后,蘇憶北打開游戲登上了新建的小號。
游戲里有四個門派都是可DPS可奶的,蘇憶北現在玩的五毒這賽季當奶不太占優勢,于是把號轉練了DPS,又建了個七秀門派的小號準備練奶。一開始只是覺得有個好用的奶號自己用也方便一些,所以不緊不慢練著,沒告訴任何人,現在想想還不如趕緊練起來給顧思南當綁定奶算了,畢竟她只是個擋刀的,總比看著別的女的天天圍著顧思南轉要好。
好友列表里柒星醉也在,他是蘇憶北秀奶號認的師父,專門教手法的。蘇憶北每天按時和他切磋,這段時間下來進步不小,起碼在競技場里不會秒躺了。
游戲上顯示柒星醉的所在地在蒼山洱海,蘇憶北沒點他組隊,直接神行到了蒼山洱海的蝴蝶泉邊。
他只要沒事時就會在蒼山洱海的蝴蝶泉邊掛機,每次都在同一個位置。
蘇憶北問過他為什么這么喜歡這里,他說他是在等人。那個人最后下線的位置就是在這里,她不回來他便一直等下去。
游戲里酥三餅輕功直接飛到了柒星罪旁邊,她密聊他。
酥三餅:你今天等到那個人了么。
柒星罪:沒有,還在等。
得到的最怕失去的,守望的最怕回不來的。
蘇憶北不知該怎么安慰,直接揭過這篇點了他切磋。
柒星罪沒有像原來一樣點同意,拒絕了她。
柒星罪:你現在手法練的差不多了,不用再天天和我切磋了。
很平常的一句話,蘇憶北卻看出了些離別的意味。
酥三餅:你還會再繼續等么?
柒星罪:應該會吧。
酥三餅:那我還會再遇到你么?
柒星罪:看緣分吧。
蘇憶北沒再多說什么,神行到別的地圖開始做日常。
這個游戲里的江湖就是這樣,多說無益,聚散離合來去匆匆不知道最后身邊會剩下誰,強留下來的不一定能長久。
客廳里一直靜悄悄的,付舒恬大概還在看書。墻上的掛鐘指到十點半的時候,家里的門響了。
蘇建國回來后一句話不說,是付舒恬先開了口:“怎么這么晚才回來,吃過飯了么?”
蘇憶北摘下耳機,悄悄走到房門口打開了一條縫。
蘇建國面色發紅應該是喝了酒,他陰沉著一張臉煩不勝煩的看了眼付舒恬,之后一言不發轉身進了臥室。
付舒恬皺了皺眉,神色委屈隱忍低下頭跟進去關上了房門。
每次都這樣還嫌不夠么?
蘇憶北有些煩躁的關上了房門,坐回電腦前心不在焉的接著玩游戲。
不知發生了什么,隔壁臥室里兩個人對話的聲音越來越大,蘇建國的語氣越來越激動。一墻之隔,仍是聽不清他們到底在吵些什么。
游戲也沒心思玩了,蘇憶北嘆了聲氣關上電腦,默默聽著從對面傳來的吵鬧聲越演越烈。
伴隨著腳步聲對面臥室的門不知道被誰打開,付舒恬的聲音清晰的從客廳里傳來。
她情緒不穩聲音里隱隱帶了哭腔:“我和你過了這么多年,盡心盡力的對你還不夠么?當年的事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滿意?”
他們倆吵架是常有的事,可付舒恬委屈到哭出來是頭一次見。蘇憶北覺得情況不對,又躡手躡腳湊到房間門口拉開一條縫悄悄觀察他們倆。
付舒恬繼續說:“這些年你過得不如意我都知道,我想補償你,能做的都為你做,你呢?你就從沒想過這么多年家里過成這樣難道沒你一點原因么?”
兩人這些年來的爭吵似乎都與以前的事情有關,而那些事是蘇憶北無從觸及到的,她僅能憑直覺猜測,那些事也許和那個叫于秋的女人有關。
不知付舒恬哪句話惹怒了蘇建國,他竟然破口大罵:“我他媽要不是因為你哪會過成現在這樣!”
甚至一只手邊高高舉起,向著付舒恬臉頰揮去。
蘇憶北躲在門后看到這一幕心里一緊,什么也顧不上了,拉開門跳出去把付舒恬拽到了自己身后。
那一巴掌最后打到了蘇憶北臉上,蘇建國下手向來不輕,一下子把人打得站立不穩往后踉蹌了一步,又被嚇得不知所措的付舒恬絆了一下摔到一邊,額頭直接磕到了身后門框上。
雖然從小到大沒少挨過蘇建國的打,可這好久沒挨了,冷不丁被打一下真挺疼的。
蘇憶北穩了穩神站直身體擋在付舒恬身前,蘇建國這一下是下狠手了,打得她半邊臉沒了知覺。
還好是打她身上了,要是打到付舒恬身上真不知道她受了受不了。
看到突然冒出來的蘇憶北,蘇建國怒不可遏:“沒你的事兒,你給我滾!”
蘇憶北仍是站直了不動。
蘇建國算是看出來了,指著蘇憶北的鼻子罵:“你要護著她,跟老子對著干是么?行,付舒恬你教出來的好狗,跟你一勢兒,你們母女倆是越來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你們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蘇建國這副喝了酒發酒瘋的樣子蘇憶北真是看夠了,總是這樣,無論因為什么,只要有不順心的事就要拿她們娘倆出氣。
被打的那邊耳朵一直嗡嗡鳴個不停,蘇憶北咬了下嘴唇,有些煩躁的看向蘇建國。
她語氣沒有絲毫對父親該有的敬重,反而一點兒也不客氣:“你有話好好說,沒事兒動什么手,是不是只有欺負自己老婆孩子的本事?”
蘇建國更來氣了,揚起手又是一巴掌要打下來。
蘇憶北眼疾手快,護著付舒恬往后退了一步讓蘇建國打了個空。
付舒恬驚慌失措的哭出來,拽著蘇憶北把她往屋里推:“你出來干什么?進屋里去啊,這是我和你爸的事兒用不著你插嘴!”
她也不想插嘴,沒人愿意看著自己家一天天過成這樣。
蘇憶北是真服氣了:“我不出來難道看著你挨打?他打起人來什么樣子你心里沒數?”
蘇建國隨手掂起桌子上的酒瓶,往蘇憶北的方向狠狠砸去:“老子把你養這么大不是讓你和我對著干的!把你生出來你就沒順著我的心意過,我沒你這種女兒,你他媽給我有多遠滾多遠!滾!有本事就別再回來讓我看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