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思南拿著掛號單回來時，蘇憶北坐在板凳上等他。

甭管是不是裝的，見她罕見的乖巧聽話，顧思南只覺得縫個針能把她弄成這樣倒真挺有趣。

他似笑非笑的把單子遞給醫生：“回去之后有什么需要讓她注意的么？”

醫生接過單子后把剛才寫好的紙張遞過去：“注意不要讓傷口沾到水，不要吃辛辣刺激的食物，一個星期之后過來拆線。這上邊是給她開的兩盒藥，一盒消炎藥一盒止痛藥，消炎藥記得每天要吃，一天三次每次兩粒，止痛藥對身體不好，回去之后麻藥勁過去疼得受不了了再吃，能忍住最好，盡量別吃。”

顧思南不知從哪摸出來了紙筆，醫生一邊說他一邊飛快的記，中途還騰出空來給蘇憶北說話：“我幫你記在紙上，你等會兒拿回去?！?

蘇憶北在一邊默默看著，忍不住思考醫生說的話。

難不成，顧思南真對她有點意思？不太對啊，他剛還親口說他們倆只是普通同學來著，或者是照他這老好人的脾氣，就算今天換個人在這兒他照樣會做的這么周到。

對，這才是最合理的解釋。

蘇憶北看著顧思南寫字的樣子，在心里肯定自己的想法。

他的手本就好看，握筆標準，人長得又好，寫起字來的姿勢怎么也說得上賞心悅目了。

只是……蘇憶北順著筆桿往下看去，他的字還真是一言難盡。

不都說字如其人的么，怎么顧思南的字就能和他的人差這么多呢？寫的歪七扭八還不如幼兒園的寫得好看，哪怕速度再快也不至于寫成這樣吧。

顧思南哪知道她想些什么，幾下記完將紙條折好遞過來：“你拿好吧，自己多操點心?！?

算了，字丑點就丑點吧，好歹是他寫的。

蘇憶北呆呆伸手接了紙條，以為沒什么事兒了，掂好東西準備往外走。只是另外的人沒動，她不解看過去。

顧思南顧慮著看她，猶豫開口：“醫生，她的傷口以后會留疤么？”

醫生笑笑：“注意點不會太明顯的，年紀小，再長幾年很容易恢復的。”

饒是這么說，他們倆也能看出來醫生笑得挺為難的。

傷口那么深，怎么可能一點疤都不留呢。

顧思南看著神色黯淡的蘇憶北，心情有些沉重。他對醫生說了謝謝之后帶著蘇憶北去了門診大廳。

他在大廳里的座椅區安置好蘇憶北后，把包遞過去：“你坐這兒等著，我去幫你取藥?！?

蘇憶北下意識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他回過頭來發現蘇憶北嘴唇微微動了下之后一臉糾結的看著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彎彎嘴角：“想自己去？老實在這兒待著吧，話都說不了了還想什么呢?！?

話說得沒錯，蘇憶北不得不松開手由他去了。

拿藥的地方就在大廳里，顧思南沒一會兒便回來了。

蘇憶北坐在座椅上兩條腿伸在前邊一晃一晃的，看起來心情不怎么好。顧思南走過去把藥遞給她在她身邊坐下，蘇憶北接過藥看也不看就揣進包里說了聲謝謝。

整個過程下來，她一直低著頭，顧思南靜靜看著沒有說話。

午后的陽光照進來映在蘇憶北臉上，顧思南忽然發現她膚色很白，比他還要白，甚至可以看到眼眶下方皮膚里隱隱透出的青色的血管，長相不算耀眼，勝在耐看，包括秦靜在內在他見過的姑娘里已經算得上漂亮了。

姑娘么，就算嘴上再倔，哪有一點都不在乎自己那張臉的。

想起縫針時他不放心站在門口偷看，明明人躺在那兒手都在微微顫著，心里怕得要死嘴上仍是攆他。

顧思南輕聲開口：“后悔么？”

“嗯？”蘇憶北抬頭瞥他，沒太聽明白。

顧思南轉過頭盯著她傷口上的紗布：“你要是不練跆拳道就不會受傷了，更不會在臉上留疤?！?

他親身體會過，這不是一件輕松的事，經歷過的人才會明白。跆拳道不像別人說的那樣完全是青春熱血，讓人激動振奮的時刻是有，但那畢竟是少數，漫長的訓練和比賽過程中更多的是數不盡的枯燥與傷痛。

蘇憶北聽完，瞇著眼看了他好一會兒。終于等到麻藥的勁兒差不多過了，才含含糊糊地說：“后悔什么？生活中大大小小能讓人受傷的事兒也多了去了，跑步還有把胯拗了的呢！我要真是命里有這一劫，注定讓我臉上帶疤，就算我沒學跆拳道不用參加比賽，指不定今天就騎車或者下樓摔倒，給下巴蹭破相了?！?

“……”

顧思南張了張嘴，想反駁卻不知該從哪開口，憋了半天丟出一句：“哪有什么命不命的，你怎么這么迷信?！?

蘇憶北看他被嗆得沒話說的樣子忽然覺得好笑，結果嘴角還沒揚起來倒先牽動了下巴上的傷口。突然一下，疼得她眉頭直皺倒抽了口涼氣。

顧思南在一旁看得揪心：“你小心點?！?

“沒事兒沒事兒。你啊……”蘇憶北擺擺手，目光看向前方逐漸變得堅定，“我覺得你就是想太多了。喜歡的事能有什么好后悔的？你呢？我要是沒記錯，你練跆拳道的時間不比我短吧，難道你后悔過么？大道理我也不知道那么多，反正我只知道，要是我們都后悔過，那現在誰也不會再站在這兒了?！?

顧思南眼神飄忽了一瞬：“你不后悔就好，我只是怕萬一留疤了，你心里不好受?！?

蘇憶北隱隱猜到他在顧及什么：“怎么？你可別告訴我，因為今天這一次比賽失利，你害怕了。先不說教練和隊長是不是真的會對你失望，就算真的失望，你還真的打算就在這兒放棄了？你是不是忘了咱們天天都要念的那幾句，什么忍耐克己，百折不屈?！?

她說著看向身邊的人，眼神挑釁得很：“如果你真是因為這些感到后悔……顧思南，這可不像我認識的你?！?

顧思南下意識反駁：“怎么可能！”

蘇憶北一字一句，像是說到了他心里。

這么多年贏過輸過，得到過失去過，努力很多卻不一定能有同等的收獲，沒有誰的成功不是用傷痛時間得到經驗換回來的，可這是自己選擇并且為之付出整個青春的事。喜歡的事是沒什么好后悔的。

“這樣最好?！碧K憶北表情怪異，像是想笑又不敢笑，“你知道么，我總覺得無論喜歡一件事或是喜歡一個人，總歸是要付出些代價的，要不然又怎么算得上喜歡。當然，這代價要付的心甘情愿，不然也算不上是喜歡。”

“還有，我也相信你……”

顧思南狐疑看她：“信我什么？”

蘇憶北看著他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嘴角沒動眼神卻帶了笑意。

而那些沒有說出口的話是，她一直記得第一次見他時他打比賽的樣子，哪怕不被人所看好，不被人所期望，他還是靠自己打完了那場比賽。

哪怕輸贏真的重要，可那不過是場比賽，而他也一直是她的期待。

所以，她相信顧思南，相信他不會放棄，相信他一定可以如愿再站在最高處的領獎臺。

她看向他的眼神里盈滿了笑意與光亮，那一瞬間，顧思南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心里是有些觸動的。

他說不清這觸動是因為她的話讓自己如釋重負，還是因為她似乎和他一樣在認定的事情上有著相同的韌勁與執著。

最后他嗤笑一聲：“逗我吧你就?！?

兩人在醫院耽誤的時間夠長了。

蘇憶北坐不住，收拾好東西站起來：“走吧，不走在這兒等過年啊，隊里應該還等著我們回去當后勤呢?！?

顧思南搖搖頭：“現在走不了，再等一會兒吧?！?

“怎么了？你胳膊怎么回事？”

蘇憶北說著低頭一瞥，發現顧思南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開始揉著右邊手臂。

看樣子應該是受傷了。

來醫院的路上蘇憶北有發信息問白澤，顧思南半決賽那場到底是怎么輸的。白澤回復過來說，當時的情況和上次在隊里訓練時他和隊長的那場實戰一樣，最后一秒對手起橫踢，顧小白抬手格擋又猶豫了。

“很嚴重？”

顧思南來回在胳膊上捏了捏：“還好?！?

其實那場比賽時不完全像白澤說的那樣，他是及時抬手了的，只是對手那腿橫踢速度太快，他胳膊受過傷使不出多大力氣格擋，橫踢擊打在手臂慣性又令手臂碰在頭上，整個人都往旁邊傾斜了一下。

當時一下場得知蘇憶北可能需要縫針，隊里除了他剩下的人都還有比賽，一心急顧不得那么多直接帶她來了，現在事情落定只覺手臂酸麻脹痛一點兒力氣也使不上。

剛才幫她記東西時手抖得連筆都握不穩，更別說車把了，哪還敢再騎車帶她回去。

蘇憶北顧不上再計較他今天到底是怎么受得傷，連忙把包里那兩瓶云南白藥摸了出來。還好早上出門時猶豫了下仍是帶了，不然現在真挺不好辦的。

她把藥瓶遞到顧思南眼前，顧思南揉著手臂的手忽然一停，抬起頭對著她彎彎嘴角，“謝了?！?

“不用謝，這本來就是你給我的?！?

“嗯，我知道。”

顧思南微笑點頭，挽起袖子正準備把藥往傷口上噴時，一個孕婦走了過來坐在了他們旁邊。

他人一愣，看了看藥瓶后站起身走出了門診大廳。

蘇憶北搞不清狀況，只得帶上兩人東西慌忙跟了出去。

外邊挺冷的，兩人猛一出來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顧思南往門口邊緣處一站，晃了晃藥瓶開始往胳膊上噴藥。

藥本身就挺涼的，再加上冷風吹著，沒兩下給他手臂弄得一片紅。

蘇憶北看不明白了：“你怎么上個藥還非要出來？”

顧思南回頭瞥她：“這么冷你出來干嘛？進去待著就行?！?

“你也知道冷啊？”蘇憶北聳聳肩，“你一聲不吭跑出來，誰知道你要干嘛，我這不是跟出來看看么。醫院里邊又不是不能上藥?！?

藥上的差不多了，顧思南合上瓶蓋把藥遞給她：“剛才我們旁邊坐了個孕婦?！?

“所以呢？”蘇憶北看了眼藥瓶，沒動。

顧思南蹙了下眉：“這藥對孕婦可能會有影響?！?

蘇憶北挑眉：“你知道的還挺多！”

顧思南轉動藥瓶，然后敲了敲瓶身后印著的一行小字：“上面寫著，你都不看么？”

蘇憶北這才接過去，離近了使勁看。

“你近視啊？”

蘇憶北頭也不抬：“有點兒，不嚴重?！?

顧思南哼笑：“少玩點兒游戲就治過來了。”

蘇憶北聽完剛想翻白眼，好在這人笑歸笑，仍是給她指了指那行字兒在哪。

他手指往瓶身上一點，密密麻麻的注意事項里，孕婦禁用幾個字立刻變得醒目起來。

她哦了聲，看起來若無其事把藥瓶收進了包里。

顧思南放下袖子，掂過蘇憶北抱著的包自己背上：“進去吧?！?

蘇憶北看著他的背影愣了一會兒。

很早之前就發現了，顧思南在賽場上贏了比賽可是卻不會像別人一樣張揚，只有微微彎著的眉眼能讓人感覺到他其實是開心的。成熟、穩重、溫柔，總是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這是蘇憶北對他最開始的印象，后來熟悉了一些才發現他原來也會像別的男生一樣懟自己不喜歡的人，或者是和朋友開玩笑。

一個男生能為身邊的人考慮這么周道實在少見，大部分男生就算有這個想法但不會像他這么細心，雖然覺得有些奇怪，可是又覺得這些事如果是顧思南做出來的話卻是合情合理。誰讓他看起來就是一個溫柔的人，哪怕有時候也會嘴欠懟人。

蘇憶北跟在他后邊進去：“顧思南，你總是這么為別人考慮么？”

顧思南走到孕婦后排的座位坐下：“不全是，更多是不想因為自己給別人添了麻煩。”

不想給別人添麻煩，所以一直過得這么規規矩矩小心翼翼？

蘇憶北聽完覺得心里堵得慌，難受的閉了閉眼。

他倒是真挺會惹人心疼的。

回去的路上顧思南車騎的很穩，不像來時那么急，風也小了一些，蘇憶北終于不用再把手時時刻刻撐在身前的座上，揣進兜里暖和的很。

只是兩人之間氣氛開始變得沉悶，雖然之前也沒活潑到哪去。

路過一個路口，顧思南在后視鏡里看了看她，“前邊修路，不太好走，你拽好我別掉下去了?！?

蘇憶北坐在后邊發呆，還沒反應過來他說什么就突然一個急剎車，下巴縫針那里要死不死剛好撞在顧思南肩膀上，她疼得“嗷嗚”一聲眼淚都出來了。

顧思南聽見她在后邊喊，無奈嘆氣：“我不是給你說路不好走要扶好么。撞著下巴了？疼不疼？”

蘇憶北疼得緩不過勁來，捂著下巴含糊的嚷嚷：“你這車哪有能扶的地方！”

顧思南掀開頭盔上的面罩：“你拽著我衣服不就行了。對了，把臉側過來沒縫針的那一邊貼在我身上，這樣等下再突然剎車也不會再撞到了?！?

出于某種原因，蘇憶北有點抗拒：“一直拽著手很冷啊?！?

顧思南不以為然：“你把手放我兜里不就行了，白澤冬天坐我車時都這樣的?！?

蘇憶北人傻了。

老鐵，白澤他是個男的??！

見蘇憶北半天還是不動，顧思南合上面罩不再理她：“反正等會兒再撞到疼的不是我。”

這疼得有點遭不住，還是照他說的做吧。

蘇憶北眨眨眼，乖乖靠了過去，胳膊從顧思南腰兩側繞到前邊，把手伸進他口袋里。

他穿的外套不是很厚，里邊是一件短袖打底。手伸進外套口袋，透過稍薄的布料，蘇憶北可以感受到他身體的溫度。男生總歸是男生，身上熱烘烘的，兜也確實比她自己的暖和。

棉的外套質地，臉貼上去不會像那種光滑布料涼颼颼的觸感，軟綿綿的還挺舒服。車子啟動，蘇憶北偷偷在他背后蹭了蹭，又襯他不注意悄悄貼的緊一點，甚至聽到了他身體里傳來的有力心跳聲。

蘇憶北在后邊環抱著顧思南，臉還親密的貼在他后背，宛如一對熱戀的小情侶。

挺矛盾的，一時分不清該是喜是憂。受傷縫針換來一個千載難逢和顧思南光明正大親近的機會，現在想想，讓決賽對手白撿個第一的怨念似乎沒有那么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