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散前一群人各自找了個離柜子近的位置脫護具。

趁老師不注意，蘇憶北三兩下單腳跳到柜子旁的角落里。

喬兒已經先她一步過來。

踢在頭側的那腿后旋現在仍疼得不輕，見蘇憶北往這邊靠近，喬兒心有余悸又專門找了個離她遠的地方。

跟著過來的趙雨夢看見這一幕，坐在蘇憶北旁邊努努嘴：“你那腿到底踢了多狠啊？看看給小學妹嚇得，都不敢在你旁邊待了。”

蘇憶北嘟囔了句：“她踢我踢得也不輕。”

趙雨夢不覺得：“她才進隊不到一周，腿柔成那樣踢得能有多疼？她踢得是你的腿，你踢得是人家的頭，能一樣么？”

蘇憶北沒好氣地說：“行，都是我的錯，這總行了吧？”

看她樣子怪怪的，趙雨夢有所察覺，試探道：“你怎么了？總不能連我替小學妹說話你都要生氣吧？”

蘇憶北不想解釋，坐在那兒沉默著解護具。

不解釋歸不解釋，她心里到底憋屈，護臂解下來后看也不看直接往旁邊一撂，正好砸顧思南頭上。

被砸到的顧思南撿起落在眼前的護具，看向白澤：“你扔的？”

“我的在這兒！”白澤拿起自己的護臂示意。

剛才發生的事情他全看見了，指指蘇憶北小聲說：“她扔的，應該不是故意的。”

顧思南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蘇憶北低著頭懷里抱著剛脫下來的護身一動不動。

再往旁邊看，趙雨夢顯然比他還懵，眼神瞥向低著頭的人攤攤手：“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了。”

顧思南嘆了聲氣，收拾好自己的護具后把多出來的一雙護臂纏好。

他走過去抽出蘇憶北懷里的護身。

懷里一下空了，蘇憶北這才回過神，發現一道身影立在她面前。

她抬起頭，顧思南把她的護具連帶著自己的一起歸置好放入柜子：“別愣了，該站隊了。”

白澤站在一邊更看不明白怎么回事了。

顧小白不是應該去安慰喬兒才對？現在卻幫蘇憶北收拾護具。

他剛才一臉擔憂到底是為了誰呢？

容不得他多想，那邊陸遇卿已經開始喊集合了，隊里人抓緊了手里的動作。

周圍人走得差不多了，蘇憶北遲緩的從地上站起來。

顧思南似乎是有意等她：“今天是我們倆打掃教室，別忘了。”

蘇憶北沒看他淡淡嗯了聲。

顧思南目光淺淺落在她受傷的膝蓋上：“我還有事想問你……”

他說的是有問題想問，可直到打掃完教室兩人都一直是沉默著的。

像是回到最開始入隊的狀態，習慣中又有點不習慣。

顧思南確認過沒有問題關燈鎖門。

蘇憶北看著他做完一系列動作后徑直往樓梯口走。

是他有問題要問，他不出聲她自然不會先開口。

天黑了，樓梯間里懸著的那盞昏黃的感應燈壞掉有段日子了，樓道外一陣大風卷著落葉刮過，又要下雨了。

膝蓋里疼痛更甚，安全起見蘇憶北想要下樓不得不扶上一邊翻著金屬光澤的樓梯扶手。

顧思南的聲音終于在身后響起：“用幫忙么？”

蘇憶北垂著眼一級一級臺階緩慢往下挪：“不用，我沒事兒。”

三樓與二樓拐角處沒有窗戶，借著樓梯間外的光亮，再往前走最下邊的幾級臺階已然看不清邊緣。

蘇憶北停了下來。

以往剩兩三個臺階看不清他們都喜歡直接跳下去的。

正想著，一道光從身后亮起照清了剩下的最后幾級臺階。

她回過頭，顧思站在高處的臺階舉著手機電筒打光。

身處暗處的人無法被看清臉上的表情，加上仰頭的視角，蘇憶北忽然覺得他那雙幽深晦暗的眼漆黑的樓道間如星一般泛著淺淡光澤。

她眨了眨眼，繼續向下走。

身后的人如同她一樣沉默。

踏下最后一級臺階后，蘇憶北往前邁步左腿膝蓋不知怎的針扎了一樣麻了一瞬。

然后顧思南眼睜睜看著她摔下去，想搭把手都來不及。

蘇憶北跪在地上滿腦子除了疼之外竟有些慶幸，還好不是下臺階的時候從樓梯上連滾帶爬摔下來的。

不過現在這樣也夠狼狽的了。

顧思南手機避開她眼，三兩下從樓梯上下來想扶她，聲音淡到聽不出情緒：“不是說沒事么？”

“啪”一聲。

像是終于找到宣泄的出口，蘇憶北狠狠甩開他伸出半道的手：“不用你管！”

顧思南怔愣在原地：“你、你哭了？”

她眼里盈著水光，細微的光亮在漆黑的環境看不真切，一瞬間顧思南懷疑是不是自己眼睛出了問題。

蘇憶北吸吸鼻子語速很快：“哭什么哭？我有什么好哭的？”

她說完，雙手撐著地面緩慢挪到墻邊坐下：“你走吧。”

“那你怎么辦？”

這突如其來的關系算什么？

同情還是可憐？

蘇憶北覺得有些累了，移開視線：“我說了，不用你管。我歇一會兒，歇夠了爬也能爬回去。”

很多時候蘇憶北都搞不清顧思南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她不知道的是顧思南有時候也一樣。

比如此刻。

他訕訕收回手，在她對面的臺階上坐下：“你是不是在怪我？”

蘇憶北愣了一瞬看向他，黑暗的樓梯間里什么都看不真切，借著手機那點兒光，她依稀看見對面一個低著頭的剪影。

該怪他么？

一個是他相處四年的前女友，一個是他盡心盡力帶的學妹，無論是保護秦靜還是今天提醒喬兒，兩件事他都沒有做錯。

他什么都沒錯，他只是不喜歡她罷了。

緣分這東西向來易碎難求，之所以不快樂，還不是因為想要的太多。

蘇憶北片刻冷靜下來，開始覺得也許就這么在他身邊當個關系不遠不近的隊友也沒什么不好的。

她從書包里摸出煙盒取了支煙含進嘴里：“我有什么好怪你的？”

“我覺得自己挺沒用的……對不起。”

他沒頭沒腦來這么一句給正找打火機的蘇憶北整懵了：“怎么突然這么說？”

顧思南見她遲遲不點火，從口袋里拿出個打火機扔到她面前：“突然這么覺得。”

之前害得自己徒弟被迫轉服，這一次又讓朋友與自己心生間隙，這么大一人了，天天自己的事情都處理不好，談戀愛談不好也就算了，分手還能分出一堆事兒來。

蘇憶北撿起地上的火機，拿在手里觸感熟悉。

她仔細辨別了下，發現是自己找不到的粉白相間的那個。

“我的打火機怎么在你那兒？”

“那天在你寢室樓下吸煙，你忘在我外套兜里了。”

提到那天的事兩人俱是沉默。

蘇憶北按下火機點燃煙身，黑暗的樓梯間里多了處星星點點的火光。

顧思南看著繚繞的青煙在她只見縈繞而上，同樣拿了支煙出來。

他聲音低了下去：“你這兩天不愿意理我，還故意把喬兒塞給我帶，是在因為貼吧的事兒怨我吧……事情因我而起，我卻置之不理。”

原來他都知道。

蘇憶北瞥了他眼：“你說有事兒問我，就是說這個？”

顧思南點頭：“算是吧。”

“也不全怪你。”蘇憶北放下戒備，緩緩吐出煙霧半真半假說著，“發818的人現在開始在學校貼吧帶節奏，學校里肯定有人盯著我們，我不理你、把喬兒塞給你帶是不想和你走得太近再讓人落了話柄。貼吧還有游戲里我們倆被罵成什么樣你肯定知道，我被罵得比你還慘，這都能算上網暴了吧，要不是我有未完成的心愿早該自絕經脈了。”

顧思南翻著自己的打火機，一不小心又抓錯重點：“什么心愿？打到全國第一？”

他隱約記得蘇憶北比賽從未得到過第一，所以對名次問題有很深的執念。

蘇憶北是真服氣了，看了他好半晌才面無表情的回答：“睡了你。”

“……？！”

顧思南驚得手里沒來及點燃的煙直接掉在地上。

蘇憶北嘆了聲氣：“騙你的。”

“呼……”

顧思南明顯松了口氣，顧不得許多撿起掉在地上的煙吹了吹灰含進嘴里，點燃給自己壓驚。

他接著說：“我沒有……算了，貼吧的事兒我會給你個交代。”

蘇憶北漫不經心嗯了聲。

“你不信？”

他似乎有一絲慌亂。

事已至此，她信不信很重要？

蘇憶北不解，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復雜。

樓梯間里又是沉默。

一支煙快燃到盡頭，蘇憶北看向他：“你還不走？”

顧思南沉吟片刻，不答反問：“為什么不說？”

蘇憶北再一次被他整迷糊了：“說什么？”

“你被喬兒踢到膝蓋的事情為什么不說？”

她們打實戰的時候，他在的那個位置剛好看見喬兒一腿踢在了蘇憶北膝蓋上，包括之后蘇憶北疼得呲牙咧嘴的樣子。

說出來的話哪還用得著挨教練那一巴掌。

他盡力分辨出她受傷的那邊膝蓋看過去：“應該是舊傷吧。”

蘇憶北心里一驚，警惕問道：“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喬兒那腿按理說不重，蘇憶北疼成那樣只能因為之前受過傷。

兩人在一起訓練這么久，時間長了總能看出端倪，他能看出蘇憶北膝蓋有問題就像蘇憶北知道他手臂受過傷一樣。

猜出來就猜出來了吧。

蘇憶北不打算再瞞他：“要是你的話你會說么。”

“當然……”

當然不會。

顧思南含著煙狠吸了口。

這問題答案明了，膝蓋處賽前受傷，哪還會有上場的機會。

他緩緩吐了煙霧：“值得么？”

蘇憶北越發不明白他今天是怎么了。

她心里還是有些怪他的，打定主意不與他多說：“你覺得呢？”

顧思南愣了會兒。

其實答案都是明擺著的，他怎么會不明白。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持，哪有那么多值不值得，有些事愿意做就做了。

顧思南把手里的煙頭按滅起身：“不早了，回去吧。”

膝蓋仍沒緩過勁，蘇憶北扶著墻勉強站起來：“你先走吧，不用等我。”

“嗯。”顧思南點頭，用手機照亮樓梯間的臺階走下去。

他從蘇憶北旁邊經過突然轉身，一彎腰肩膀頂在她腹部右手握拳緊圈著她的腰直接把她扛了起來，動作流暢沒給蘇憶北任何反抗的機會。

等蘇憶北反應過來時已經雙腿離地整個人爬在顧思南肩頭了。

顧思南開始扛著她下樓。

蘇憶北趴不穩又不敢使勁掙扎，嚇得亂喚：“顧思南你干什么！你有病啊！”

“別亂動！這要掉下去摔的可是我們倆。”顧思南緊盯著腳下的臺階，圈著她腰的手又緊了幾分，“你不讓我幫你，好歹一個隊里訓練這么久，我總不能真看著你爬回去。”

蘇憶北現在整個人倒吊著暈得要命，看東西顛倒了不說顧思南的書包還硌得她臉疼，腹部被顧思南肩膀上的骨頭頂著的感覺簡直沒法形容。

她有些絕望的閉上眼：“大哥，有話好好說，你先把我放下來行么？”

顧思南嗯了聲，作勢要把她扔下去。

身體猛地一晃，蘇憶北嚇一跳，趕緊死拽著顧思南的書包保持平衡。

顧思南開始裝：“你怎么不下去？”

她徹底絕望了：“行，顧思南，你有本事。”

顧思南輕輕笑了下，繼續扛著她下樓：“到樓下就放你下去。”

待到了體育館外的平地，顧思南終于把她穩穩當當放在地上。

道路兩旁的路燈把夜晚染成溫暖的橘黃色，樓后空曠操場呼嘯而過的風聲卻宣示著與這場景不符的冷冽。

風雨欲來。

顧思南今天是騎車來的，他發動車子看向蘇憶北：“真不用我送你？”

“不用。”

蘇憶北早讓他剛剛那出整得沒脾氣了，現在多一分鐘都不想看見他。

“你帶傘了么？”

蘇憶北沒好氣道：“沒有！”

顧思南從包里拿出把傘遞給她，“要下雨了，路上慢點。”

下樓梯摔一下確實危險，平地便由她去。

他看得出來。

他們很像，有自己的堅持和執著，也有不容觸碰的防線。

那道防線守著的是他們不能輕易示人的脆弱。

而他多說無益。

顧思南最后強調：“我說了，貼吧的事會給你個交代，你要信我。”

藏青色的折疊傘橫在兩人中間。

蘇憶北愣了一瞬，接過去。

這次她答道：“好，我知道了。”

摩托車發動的聲音一路遠去。

天空開始飄起淅瀝的雨絲。

蘇憶北撐起顧思南給她的雨傘，一步一步、一瘸一拐在四下無人的街道上往寢室走。

雨勢越來越大，雨滴落在傘面上“滴滴塔塔”的響。

這把傘傘骨硬實幾陣風過也沒有掀翻任何一角，一路將蘇憶北護回寢室樓下沒淋濕身上任何地方。

她回身收傘，目光所至之處剛好是那天他們一起吸煙的地方。

藏青的雨傘被人拎進寢室樓，水珠順著傘面落了一路。

這一路回來她一直在想，他所謂的一定會給她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