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就是政府評分中心，全國上下所有人的評分將在這里實時顯示。”

董銘嚴帶著陸黎進入一個滿是監控屏幕的房間，純黑色背景的屏幕密密麻麻都是幽綠的數字，自上而下地滾動著。

忙碌的工作人員戴著特制眼鏡，鏡片反射的數字被不斷定格后縮小。

這一切都充滿著高科技的美感，前提是不去考慮到每一個數字后都是活生生的人。

“看起來很有意思。”陸黎用眼睛將這一切如實記錄下來。

今天是她被允許參觀政府職能部門的特殊日子，大概考慮到某種關系，政府這邊特地讓董銘嚴作為向導。

“滴——”

就在陸黎準備離開評分中心時，耳畔突然傳來刺耳高音，一個評分為5.3的紅色數字滾動到屏幕中央，坐在這塊屏幕前的工作人員笑容不變，只拿起對講機，“監測到異常分數，定位于本市西城區，開啟清除行動。”

陸黎將這一幕收入眼底，似是漫不經心道：“這個清除計劃是指？”

董銘嚴用食指推了推金絲框眼鏡，解釋道：“一切都是按照新人類計劃的法規進行，當分數降到一定程度后，分數的擁有者會得到應有懲罰。”

“果然是這樣，那我可以參觀一下嗎？”

“這……”董銘嚴有些猶豫。

“畢竟這也是直播主題中會提到的一部分，警告那些不守規矩的人。”

聽陸黎這么說，董銘嚴勉為其難地應道：“你說的有道理，但是我需要請示上面。”

陸黎點了點頭，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董銘嚴很快去而復返，從臉上的表情看事情算成了，“上級答應了你的請求，但這一切不能被記錄，只能讓你了解大概流程，再通過直播口述。”

“當然，非常感謝。”陸黎從善如流。

兩人跟著清除計劃部門的工作人員穿上了厚重的白色防護服，仿佛即將面對的是某個恐怖分子。

車停在一棟老舊的居民樓下，在這個相對而言較為先進的時代，這棟樓甚至沒有裝配電梯，外表老舊斑駁的墻皮和隱隱散發的腐臭味道讓一行人不著痕跡地皺眉。

工作人員沿著樓梯走到六樓，外漆駁落的紅銹宛若斑斑點點的血跡，似是某種不詳氣息。

打開門的是一個頭發凌亂的中年婦女，汗水順著她鬢角黏成一綹的鬢發滑落，女人在開門瞬間已經明白了即將到來的命運，嘴角卻習慣性地向上咧著，想要做最后的掙扎。

“求求你們，我的兒子需要治病，再給我一點時間……”

陸黎注意到中年女人說話時一直將左臂背在身后，露出一角白色的紗布。

領頭的工作人員展示證件后，臉上依舊掛著公事公辦的笑容，“江女士很抱歉，由于您的評分過低，請您接受審判。”

“接受，我愿意接受，等我兒子病好了，我立刻跟著你們走好不好。”女人膝蓋一軟想要跪下，卻被工作人員用腳背抵住。

“我們理解您的心情，但真的很抱歉，這是我們的職責。”領頭人使了個眼色，身后就有人拿出白色小瓶，在中年女人面前輕輕一噴。

女人頃刻間軟倒在地，終于露出身后一直背著的左臂。

肘部以下空空如也，應當是小臂被某種外力齊根而斷，女人倒在地上時，只剩半截的大臂就這樣松散無力地撒在一旁，像被折斷的雞翅。

“帶走吧。”左右兩邊的人熟練地將中年女人拖上了車，正在此時屋內突然傳來咚咚的腳步聲。

一個半大的孩子沖到門口，厲聲道：“住手！你們想對我媽媽做什么？”

陸黎挑眉，她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樣有著真實情緒的人了。

領頭人也沒想到會遇見這種麻煩，他打量著面前這個臉色過分蒼白的孩子，問了一個陸黎沒有料到的問題。

“你滿十二歲了嗎？”

男孩氣息一窒，“沒、沒有。”

領頭人笑容回落，這還是個沒有評分能力的人啊。

他便不再繼續解釋，淡淡道，“把人帶走，我們已經耽誤很多時間了。”

在男孩拼命的哭喊和捶打中，工作人員依舊一絲不茍地將中年女人帶到車上。

輪胎卷起塵土，跟著車跑的男孩漸漸沒了聲音，凄厲的嚎叫更是被遠遠甩在身后。

考慮到陸黎的主播身份，領頭人對陸黎解釋道，“她叫江彩霞，是附近化工廠的女人。”

“她的評分是怎么回事？”無論從什么角度來看，江彩霞都只是一個被世俗磨平了所有棱角的普通人，臉上只會帶著小人物的殷勤笑容，就算被人狠狠踩幾腳也只會起身幫對方拍一拍腳上的塵土。

“半年前她的兒子生病了，應該就是我們剛才看到的那個男孩，為了給兒子治病，江彩霞借由操作失誤，把自己的胳膊攪到機器中，換取工廠的賠償和高額保險費。”

“所以是因為騙保？”陸黎不解，如果是這樣，出動的應當是公安系統而非清除部門。

領頭人笑容加深，“不，關于她是否故意操作失誤的事并沒有定論，只是有人將她出事時的視頻傳到了網絡上，因為過于血腥的場景和江彩霞的慘叫讓網友感到不適，所以……”

接下來的事情陸黎猜也能猜到，她想起剛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電視上那個出了交通事故卻還是滿臉堆笑的男人。

那時看起來分外詭異的畫面，原來才是這個世界的正確操作。

存天理、滅人欲。

在這個世界中，似乎只有保持得體和微笑才是唯一的真理。

“接下來的場景可能會稍有不適，陸小姐還要繼續參觀下去嗎？”領頭人禮貌地詢問。

陸黎笑容不變，“當然，這是我的職責。”

“那好，難得有陸小姐這樣的主播參觀，我們可以從地面開始。”

從地面開始？陸黎一開始還不能理解對方的意思，然而當車駛離市區，進入郊區一處秘密基地后，她逐漸開始明白男人話語中的隱藏含義。

留在地面的人，似乎尚且還有一線生機。

越往地下，存活便成了奢侈的事。

而這一切的衡量標準，唯有分數。

陸黎所前往的，正是全國最大的一處監獄和刑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