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葉塵只覺周身氣流一陣扭曲，客棧的木桌油燈瞬間消散。待他站穩腳跟時，腳下已是落石城護城河邊的青石板路，晚風帶著水汽拂過臉頰，遠處城墻掛著的燈籠明明滅滅，將河面照得波光粼粼——這是他十歲時的落石城，還未經歷吳國圍城的繁華模樣。

“小塵，發什么呆？漁網都快被水流沖走了?！笔煜さ穆曇魪暮舆厒鱽?，武爺爺正坐在小馬扎上，手里握著竹制魚竿，花白的胡子在晚風里輕輕晃動。不同于記憶中嚴厲的模樣，此刻的武爺爺眉眼彎彎，眼角的皺紋里都透著溺愛，見他望過來，還朝他招手，“快過來，今晚月色好，準能釣到你愛吃的銀鱗魚。”

葉塵心頭劇震，腳步像灌了鉛般沉重。眼前的老人卻拿起一塊剛烤好的紅薯，吹涼了遞過來：“慢點吃，燙嘴。

紅薯的甜香縈繞鼻尖，武爺爺的聲音溫柔得讓人心頭發酸。葉塵喉嚨發緊，他知道這是幻境，可眼前的老人太過真實，連手掌上磨出的老繭都清晰可觸，葉塵的眼眶不受控制地發熱，幾乎要伸出手去觸碰那溫暖的掌心。

“爺爺……”他聲音干澀，剛要開口，武爺爺的面容卻突然開始扭曲?；ò椎暮油嗜ィE的脊背挺直，原本蒼老的面容像被晨霧籠罩，漸漸變得模糊又清晰。不過片刻功夫，河邊的老人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身穿緋紅長裙的女子。

她斜倚在河邊的柳樹下，裙擺如怒放的芍藥般鋪展在草地上，領口繡著暗金色的纏枝紋，隨著她的動作若隱若現地勾勒出玲瓏曲線。烏黑的長發用一支玉簪松松挽起，幾縷碎發垂在臉頰旁，肌膚在月光下白得近乎透明，卻泛著細膩的光澤。最攝人心魄的是她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極深的墨色，像含著化不開的春水，凝視時仿佛能吸走人的魂魄，卻又在眼底藏著一絲冰冷的審視。她望著葉塵的眼神帶著玩味的笑意，紅唇輕啟時，聲音正是方才那魅惑的女聲：“小塵兒，是不是很想念爺爺？”

葉塵猛地后退一步，體內氣血瞬間翻涌，擺出崩山拳的起勢：“青萍！這是你搞的鬼！你想干什么？”

女子輕笑著站起身，緋紅的裙擺掃過青草，留下淡淡的冷香：“別這么兇嘛?！彼彶阶呦蛉~塵，每走一步，周身的景物就變換一分——河邊的燈籠變成了閃爍的靈火，護城河水泛起墨色漣漪，連晚風都帶上了劍鞘的寒氣，“我只是想看看，讓你牽掛的人是什么模樣，讓你放不下的事是什么滋味?！?

她停在葉塵面前，指尖輕輕劃過他的手臂，帶來一陣冰涼的觸感：“你瞧，剛才你差點就信了。武爺爺的溺愛，安穩的生活，這些都是你的軟肋，對不對？”她湊近葉塵耳邊，吐氣如蘭，聲音卻帶著一絲冰冷的銳利，“一個連回憶都能困住的人，又怎么可能真正變強？我若想害你，剛才只要再加把勁，你就會永遠困在這幻境里，對著假人傻笑一輩子?！?

葉塵咬緊牙關，強壓下心頭的悸動與后怕?；镁忱锏臏嘏^誘人，尤其是武爺爺溫柔的笑容，幾乎要讓他放棄抵抗。

“我就是要看看你的心防在哪里，你的弱點是什么。只有知道這些，我才能更好地‘幫’你，不是嗎？”

葉塵一愣：“幫我？你明明是在窺探我的內心！”

“窺探？多難聽?！鼻嗥夹α似饋?，眼尾的魅惑中藏著算計，“咱們現在是共生關系，你強我才能強。我得知道是什么絆住了你，才能幫你啊?！彼讣廨p點葉塵的胸口，一股微涼的氣流滲入，讓他頓時感覺周圍烏云壓頂，狂風呼嘯，“你看，只要觸動武爺爺的事，你的心境就亂了，這就是你的死穴?！?

葉塵皺眉：“所以你拉我進入幻境境，就是為了找到我的弱點？”

“當然不止?！鼻嗥甲叩剿媲?，聲音里的魅惑淡去幾分，多了幾分直白，“知道了你的弱點，我才能更好地引導你。”她望著葉塵的眼睛，墨色瞳孔里映出他警惕的模樣，“我可以幫你把心結變成動力，只要你別再防著我。你越是抗拒，這些弱點就越容易被敵人利用，下次遇到真正的幻境高手，可就沒這么幸運了?！?

晚風卷起她的長發，拂過葉塵的臉頰，帶著奇異的香氣。葉塵猛地偏頭躲開，冷聲道：“少找借口！你就是想利用我的弱點控制我！”

“控制你有什么意思？”青萍冷笑，周身的幻境開始變得不穩定，河邊的靈火漸漸黯淡，“你現在這么弱。我只是想讓你明白，弱點藏不住，與其被別人利用，不如自己正視它。武爺爺的死不是你的錯，落石城的覆滅你也不必獨自承擔，這些都可以成為你手里的劍，而不是枷鎖。”

她的話像針一樣刺中葉塵的痛處，卻也讓他心頭微動。這段時間他確實被各種情緒牽絆，氣血運轉時總有些心不在焉，難怪遲遲無法突破。

“怎么？被我說中了？”青萍挑眉，看著他眼底的動搖，嘴角揚起一抹滿意的笑容，“記住這種感覺。下次練劍時，別想著防備誰，別想著愧疚什么，就想著你要保護的人，要走的路。你的心夠堅定，我的力量才能更好地為你所用。這才是我造這幻境的真正用意——讓你看清自己，也讓我看清你值不值得幫。”

幻境開始劇烈晃動，河邊的景物像破碎的鏡子般剝落。葉塵知道幻境即將消失，他望著眼前的紅第衣女子，又想起現實中等待他的林越和未竟的修行路，最終深吸一口氣：“我不需要你看清我，更不會讓你利用我的弱點。但你說的正視心結，我會記住?！?

“這就夠了?！鼻嗥嫉男θ菰诨镁乘槠杏l清晰，“至少現在我知道，你的軟肋是‘情義’，這可比那些貪生怕死之輩好多了。好好利用這份情義，它會讓你比任何時候都強。”

話音未落，葉塵只覺眼前一黑，再睜眼時已回到客棧房間。桌上的油燈仍在燃燒，青萍劍安靜地靠在床邊，仿佛剛才的幻境從未發生。但胸口殘留的微涼氣流和腦海里清晰的對話，都在告訴他一切真實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