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影槳聲里，天猶寒，水猶寒；夢中絲竹清唱，樓外樓，山外山；樓山之外，人未還，人未還，雁字回首，早過忘川……撫琴之人淚滿衫。

不知是誰唱出的第一句，很快就有人和上。

我站在甲板上，望著波濤洶涌的浪花和那片愈來愈小，一片血紅的土地，眼角浸出了一滴淚花。

我聽出來了，那是兒時無數個夢中的低吟清唱——《傾·故鄉》。

我聽到了一襲白衣于江南六月的美景里翩然起舞；聽到了青春學生于朝氣蓬勃的校園里勤學苦讀；聽到了鮮明正裝于莊嚴肅穆的國旗下鄭重宣誓……那是故鄉留給我最后的溫柔記憶。

但現在……我望著那片被血染紅的土地——一切都回不去了……

在我的回憶里，故鄉留給我的記憶最開始的莫過于那江南六月的美景。

剛入初夏，江南就迎來了她的梅雨天氣。純藍的雨幕綿延出最純凈的背景，薄荷藍的水面宛如一塊巨大水晶。

雨滴整天落著，砸在古巷的青石板上，濺出一圈圈水紋。那水紋像年輪，一圈圈的圍著中心一點，如同當時被各國列強虎視眈眈的中國。

雨微歇時，絲絲霞光交織出萬道光影，時間到了這里也仿佛岑寂。

彼時我還很小，總愛穿一襲白裙，于院子的荷花池邊練習舞蹈，伴著母親的軟噥吳語和父親悠揚的笛聲，轉身、低首、跳躍，輕盈的舞步，快愉的笑聲，一身雪白與星星點點的粉是那么相得益彰。有時我還會央求母親為我扎好看的頭發。搬個小凳子，端坐在梳妝臺前，呆望著鏡中母親的身影。楞楞地瞧她手指舞動、上下翻飛，精靈施展魔法一般，頃刻間便變了樣。微風拂過臉上，拂過這片生我、育我、養我的故鄉。和煦暖陽，歲月悠長。

那時的溫馨與幸福，如同片片荷花，有美幾朵，向晚生香。

在往后的故鄉就變成了那段不容忘記的青春。我和同學一起學習，一起做題，一起討論。多年后回想起那段記憶，總是會心一笑——那是段令人刻骨銘心的獨家記憶。我的眼界開始拓展，開始明白中國生死存亡的危難關頭，開始油那個無憂無慮的女孩兒蛻變成了滿腔熱血的少女。

我能感覺到，天，要變了。

巴黎和會外交的失敗終于點燃了導火索，五四運動隨之打響。我跟隨學生的隊伍一起走著，眼底卻有些許酸意襲來。其實我們都只是想保護自己的故鄉不受侵犯，僅此而已。

很快，故鄉就變了樣，我為了守護這塊心中的凈土毅然拿起了槍。國旗下莊嚴宣誓的那一刻，有淚滴在手心。這是故鄉留給我們最后的記憶，滿地瘡痍，一片狼藉……

血染紅了整座南京城，城中汩汩流著的鮮血如同天空中那道殘虹的倒影，紅的刺眼……

隨著人群的嘈雜，我抬頭望去，那座承載著我太多情感的故鄉，已經淹沒在浪花中。腦海里又回想起兒時的清唱：“什么地方的里弄，煙火味兒最濃；什么地方的巷口，有一群鼻涕蟲；什么……”淚，再次滑落滴落在指尖。記憶之初的故鄉，永遠再見。

樓山之外人未還，人未還，雁子回首，早過忘川，撫琴之人淚滿衫。揚花蕭蕭落滿肩，落滿肩，笛聲寒，窗影殘，煙波槳聲里，何處是江南？

那時那故鄉，終究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