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501戶的一家——單向的關系不好。

畢竟人家表現出來的總是很熱情，而我好像總是有一些不友好，最起碼我覺得我的笑容實在是太過于敷衍了。這種一眼得見的東西無法形容，但是我過去不知道多少年的經驗告訴要相信自己這種直覺，但是對方又沒有做什么怪事情，我也就一直在心里悶著，沒有多問也沒有多跟其他的鄰居們說。

有時候反過來想，也許是對方臉上那種敷衍似的表情實在像極了我吧，只不過帶著更深的疲憊，以至于只要稍微敏銳一些就能發現上面歲月的褶皺和參差。這么說太文藝了，沒有比“疲憊”更好地形容這家人帶給我的感覺，不管是男主人、女主人、還是他們的孩子。

這種猜測很快就在現實中驗證了。

夏天給家里裝修，應媽媽的意思把黑色的瓷磚都敲碎了換成白色的——有時候蟲子、皮筋兒什么的小玩意兒飛著飛著就找不見了，屬實煩人，于是叮叮咣咣了好幾天，我自己都嫌棄吵，更何況鄰居。于是給包括五樓及五樓之下的住家都送了一小盒草莓，洗好了的。

由于是暑假，大多數都是孩子們出來接的，從門眼里看到是熟人，還拿著吃的，都樂呵呵地跑過來開門，（怎么這里寫的像我在拐賣孩子）為了防止孩子們光吃草莓忘了我交代的“任務”，我還在門口貼了一張小紙條，告訴父母我下午送去了草莓，以及裝修聲音過大的抱歉。五樓同樣也是孩子出來接的水果，只探了個頭出來，一臉惴惴不安的樣子。我站在幾步開外，防止真的被以為是“怪阿姨”，跟她說明我的來意，然后把草莓盒子放在門口，跟她打了個招呼就下去了。

在下到四樓的時候，我聽到她出來撿起來草莓盒子關上了門。這只是一個小插曲，在我心里也沒什么所謂，如果不是接下來的事情離這件事的時間不長，大概我馬上就會在在一個月之內忘記我送過草莓這回事。

我家的裝修持續了一個周，連我自己都過的很煎熬，干脆讓師傅把里里外外想收拾的地方全拾掇了一遍，省的還得費第二次功夫。于是坐在自己家的新沙發上喘口舒氣，已經是兩個周之后的事情。

恰好就在這天晚上，501戶帶著孩子來拜訪了我。從貓眼里看的時候我還有一些不可置信，但是馬上想起最近一次接觸大概就是送草莓那個時候，馬上就忐忑起來...不會是我送的草莓讓孩子吃出問題來了吧？懷著這種愧疚和抬不起頭的感覺我打開了門。

打開門的一瞬間我就否定了這種念想，因為歉意竟然首先出現在了他們一家人的臉上，男主人——甚至笑容帶了討好。樓梯間沒有開燈，黑暗從他們一家人的背后彌漫，又被我屋子里的燈光阻擋開來，女主人拍了拍墻，聲控燈應聲而亮，男主人已經開始絮絮地說起來了他們的用意。

“實在對不住..我們那天沒有在家，讓孩子拿了你的草莓吃...”

“是我們沒有教育好...還不快阿姨道歉！”

啊？我一下子疑惑起來。“不不，這本來就是我送給您們的，因為家里裝修，所以給鄰居們都送了草莓——孩子很懂事的。”我裝作沒有聽懂的樣子，開玩笑道：“我還以為是孩子吃壞了肚子，可把我嚇壞了呢。”女主人率先笑起來，尷尬的氣氛緩和了不少，男主人依舊是一副不怎么贊同的樣子，口里邊嘟嘟囔囔邊推搡孩子：“還是快跟阿姨道歉。”孩子怯生生地跟我說“對不起”。

這話要是想說清楚，肯定不是在門口能說明白的。我退一步便讓出來半個門：“進來坐坐？”“不了不了，大夏天的不麻煩了，孩子進去也就是添亂。”

孩子始終低著頭不發一言，我莫名就想摸摸她的頭，然而一家人很快就走了。我嘆口氣進了門。

媽媽從書房出來：“誰來干啥了？”

“501那家。整這么一套真不知道是謹慎孩子還是謹慎自己來了。”

媽媽“哦”了一聲沒繼續問，泡了咖啡又進去了。

我重新坐回到沙發上。

小時候——大概兩三年級的樣子，父親的單位為職工開了夏令營，十多個孩子一起坐車去動物園玩。在車上的時候，我身邊熟悉的小朋友拆開了一包薯片，問我吃不吃，那時忘了是什么心理，我拿了一塊。那天看得什么動物走的什么路去的哪里我都忘記了，因為回家父親就非常嚴厲地打了我，因為他從一個跟車同事那里聽來，“我吃了別人的東西”。

打我是因為我父親說要養成“不用任何別人東西”的習慣。那天巴掌打的真的很疼，以至于我到現在都記憶猶新。

如今到了這個年紀，我已經分不清道理和荒唐這兩個詞到底有什么區別了，只是單純地從501一家看到了我父親的影子。呵，這可憐的自尊心啊。

我剛坐下沒一會兒，門又被敲響了。

打開門一看，還是501那家，只不過這次只來了男主人，他手里提了什么東西，哈著腰跟我說：“孩子吃了你給的草莓，也沒什么可以給你的，就從家里拿了一套化妝品，可千萬別嫌棄，孩子給你添麻煩了，一定收下一定收下。”

我把著門把手，夏夜真的很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