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大雨的洗刷,忘憂酒館門前的那棵楓樹此刻正迸發出生命的氣息。一陣微風過后,不少葉子左右搖動,像是帶來了春的贊歌。
是日,陽光正好,天朗氣清,是最近幾天來難得的好天氣。唯有街上殘留著的水洼留下了昨日那場大雨的痕跡。
宿城街道上此刻有著不少的行人,他們大多是居住在城里的居民。昨日的雨停了,留下的蹤跡一點一點消失。可一位皇的逝去,卻能在人的心里停留許久。
其實,天啟帝自三年前起便久臥病榻,太醫令們期間診治了大半年,卻始終沒有發現病灶。最終只得出一個籠統的回復,那就是皇帝憂思過重,積郁成疾。
自古身病易治,心病難醫,皇帝又不肯說出心病的緣由,所以這病一拖就拖了三年。這三年來,皇帝清醒時大多數都在勞心勞力地批奏則,這使得病情變得更加嚴重。
半月前,天啟帝突然精神大振,而且竟然舍得撇下他的寶貝奏則。帶著親信,微服到了忘憂酒館,和宋笑敘了一場舊。
當時,看著眼前這個臉色異常紅潤的中年男子,宋笑便已知曉他們的緣分怕是要盡了。不過當時兩人都心照不宣,沒有提起這個話題。
天啟帝似乎興致很高,從他和宋笑的相遇說起,聊他們的不打不相識,聊他們比拼酒力的趣事。
期間,宋笑也會岔幾句話,吐槽他當時的糗事。不過,大多數時候,都是天啟帝在說,而她默默地聽著,時不時點頭附議。
在故事的盡頭,對面那個男子重重地咳了一下,端著茶杯的手不住地顫抖。可是他面上卻依舊是那副快意的樣子,宋笑看著只覺得心在滴血。
男子似乎是把一生的故事都說盡了,他的臉瘦削了許多,兩鬢已經斑白,面上也多了不少皺紋,可還是能看出他年輕時也是一個儀表堂堂的美男子。
最后,天啟帝在走之前,看著眼前的女孩十年如一日的容顏上蒙著的悲傷,嘆了口氣說道:“宋笑,你不必這么悲傷。其實,死亡對現在的我來說是一種解脫。”
宋笑努力吸著鼻子,強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哽咽地說:“可你不該是這樣的結局。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必這么,這么苛待自己。”
看著眼眶發紅的宋笑,天啟帝摸了摸女孩的頭,朗聲說道:“我尹博有你這么一個朋友,真的何其幸運。”
感受到頭頂傳來的觸感之后,宋笑終是沒忍住淚水,哭了起來。而尹博則從懷里拿出了一張手帕,遞給了一旁的女孩,說:“這個你拿著吧,不怕火的。”
似是驗證他說的是真的一般,宋笑滴下來的淚在碰到手帕之后,還沒來得及吐出火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趁著宋笑還在哭泣,尹博再次開口道:“我之前做的那壇忘憂酒,就麻煩你在一個合適的時機幫忙轉交給故人了。到時,如果可以的話,替我說一句“抱歉”吧。
還有,我許久在你家酒館的后院存了秘密寶藏。這個就當是我這個半路撿來的朋友為你備的嫁妝吧。記住,不要偷偷打開喔。”
說完之后,尹博張開了懷抱,說了句:“最后再撒一次嬌,抱抱我吧。”誰能想到堂堂凱辛帝國的一代皇帝,居然向一個小姑娘撒嬌求抱抱呢。
要是別的男人這樣,估計會被人戳脊梁骨,而且這話聽起來很油膩。不過,尹博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滿是少年的純真,周圍的幾人都只覺得傷感。
宋笑使勁抱了抱尹博,心中的千言萬語到口中卻仿佛失了顏色,只說了一句:“好,我答應你。”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饒是再不舍,尹博這位有著凱辛傳奇稱謂的皇帝還是在這個春天走了。
外面陽光明媚,宋笑卻一反常態地沒有搬個小板凳在酒館的楓樹旁曬太陽,而是在后院認認真真地掃起了被雨打落的葉子。
大羅叔看著像是打了雞血般亢奮的女孩,最終還是沒有說什么。他嘆了口氣,決定還是回大堂去碰碰有緣人吧。
宋笑一直掃,一直掃,直到每一個角落的葉子都被她掃完了,她才最終在一棵桃子樹下停了下來。
這棵桃樹是她來時便在這里了的,當時還是一棵半大的桃樹苗子。她本不喜收拾,也就任它在這方小小天地里肆意生長了。
這樹桃花往年常常開得比其他桃花晚些,明明昨天還是一整樹的花骨朵。沒想到昨夜的那場大雨,竟讓這樹桃花一夜間全開了。
滿樹的桃花絢爛惹晚,像是在昭示著新生命的開始。宋笑看著這些迎風搖曳的花朵,心中的悲傷卻像一塊無法填滿的洞,扯得她生疼。
突然沉浸在無法言喻的悲傷中,宋笑再也支撐不住,背靠著著桃樹坐了下去。
地上的泥土由著雨的緣故,還比較潮濕,坐在上面冰冰涼的。空氣中混合著泥土的芬芳,讓人不禁想到春天的味道。
想到半月前的那場見面竟成了她和這位天啟帝最后的一別,宋笑越發感慨人類的脆弱。
難怪,難怪當年那人不肯答應自己。不告而別,竟是想要在漫長的時光鐘慢慢消磨自己的心意,等到它一點一點消散,這樣才不會傷害到彼此嗎?
可是,那人怎么不抽一丟丟的時間來問問自己,自己究竟想不想要他的成全呢。
思緒飄到過去某一時空的宋笑,手無意識地錘了身后的樹干。樹枝因著這一無心的舉動輕輕搖晃,有零星的花瓣落了下來。
也許真是天送的緣分,因著這小小的舉動,宋笑竟在桃樹樹干的背后摸到了一行小小的字跡。
平時宋笑極少打掃院子,就算來此也多半是帶著她的小馬扎曬太陽。以至于她專程賞花,寵幸這棵桃樹的可能幾乎為零,所以等她自己發掘這小小機關也是不太可能的。
待宋笑轉過身,仔細端詳著那幾個刻在樹上的字時,她的眼眶又一次紅了。
原來樹上歪歪扭扭地刻著“秘密寶藏”四個字。看這字跡,想來刻字的人武學根基不深,單憑著某種心意才勉勉強強刻得這般。
想起半月前尹博說起“秘密寶藏”時嘴角的笑意,就能知曉這份禮物他準備得很用心,不怕宋笑不滿意。
宋笑猶豫了一下,心想這輩子自己能不能夠嫁得出去都是個未知數。于是整理了一下心情,就去院子的一個角落里拿了一個小鏟子,三下五除二地開挖了。
沒挖多深,就看到了一塊和周圍完全不一樣顏色的土。宋笑小心翼翼地把那層泥土刨開之后,看到了一個壇口被塵封的酒壇。
酒壇并不大,可是看那封口的樣式,一看便知是一壇尋常人家里都能備的酒——青梅酒。
青梅酒雖在市井中常見,價格并不貴。可是在凱辛帝國,青梅酒還有另外一層寓意。那便是有兒有女的家里,無論誰大誰小。父母通常都會讓兒子在小時替女兒做一壇青梅酒。
待到女兒出嫁時,她的兄弟便會把這一壇青梅酒當做姊妹的嫁妝,祝福她今后的生活和和美美。
原來,在尹博的心中,她便如同他的姊妹一般,是他至親的家人。她宋笑,并非是一個沒有家人的人,她在這世上,也有待她如姊妹的親人。
可是,如今青梅酒還在,視她如親人的人卻已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