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練功心不在焉，暮雪被師傅罰去下三區。那里常年陰霾郁濕，地上污水橫流，空氣里時常飄出腐臭的氣味。暮雪心中極不情愿，琢磨著去向玄冰訴苦，玄冰總能想到法子幫她。

一片闊大的草地另一面懸崖邊上就是玄冰的練功閣，三面臨海。玄冰正在處理師傅交給他的任務，看見暮雪，眼里含笑，放下手中卷宗。聽了暮雪添油加醋的描述，死乞白賴地撒嬌，玄冰搖搖頭，真是拿這個刁蠻的傻丫頭沒法子。答應陪她一起去下三區。暮雪本想著玄冰可以求師傅免了罰，沒想到玄冰竟然把自己搭了進去，唉。

暮雪在暗夜里，盯著幾顆星辰，不知所措。連呼吸都沒法流暢。玄冰能輔助自己敵過惡臭的三個月嗎？腦袋空空，心卻無法空空。

每日地閉了呼吸，靠著點想象和忙碌，還有玄冰的笑容和插科打諢，終于熬過了下三區，回到了空無涯。這輩子暮雪都不想再回去了，師傅的懲罰奏效了，暮雪再也不敢練功偷懶了，因為那惡臭和窒息，貧困、絕望和擁擠，浸透了她每寸皮膚和骨骼，折磨得她日日夜夜失眠。玄冰也由當初的輕巧，慢慢地變得凝重起來。暮雪知道玄冰因為自己也受到了沖擊，因而對玄冰充滿了感激，并多了一份依賴。

師傅知道暮雪的潔癖，其實是有些擔心的。然而一個人只活在自己小片的清潔中，就以為那是整個世界，就輕浮放肆，不知心疼和感恩，浪費天賦，只怕越到后面越無法適應。他還是狠狠心，將暮雪罰去了下三區。那里的情況，他比誰都熟悉，一個陰霾無望的底層世界。只是以防萬一，他準許了玄冰的陪同。在那樣一個世界里面，沒有慰藉和希望，能熬過去的人，屈指可數。他早料到玄冰是不會袖手旁觀的。玄冰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天賦，品性，樣樣上乘，除了木訥過于老成之外，不像寒霜，輕輕巧巧的，容易逗人喜歡。有玄冰陪同暮雪，師傅放心多了。畢竟他是要試煉暮雪，并不想把她練殘廢了。暮雪脆弱，聰慧，眼界極高，固執，只分自己眼里的黑白，她的潛能極大，卻極容易煉歪，不像玄冰，根底純正。

知道暮雪和玄冰回來，蠟臉焦黃，身心俱疲，只是憑著年輕，和練功的功底，體質倒是無大礙。師傅問了他們情況，就打發他們去了遨洋臺。

玄冰一眼看出了師傅的用意，暮雪卻沒有想象的那么開心。

咋啦？怎么不開心？師傅明擺著是讓我們度假去了。

我知道，遨洋臺清風朗月，可以消下三區的晦氣。

嗯。還可以看到寒霜和冰羽。又可以切磋棋藝了。

哪是寒霜和棋藝，明明是冰羽吧。

玄冰再傻，也聽出了暮雪的煩心處。他心里笑了。這個傻丫頭，不是應該心心相惜的嗎，她為什么不肯相信，長久以來，他一直在秘密地朝著她的方向移動。然而傻丫頭的醋味，還是讓他心里很受用。他握緊了她的手。

暮雪冰雪聰明，聽出了自己的弦外之音，知道玄冰也聽出來了，臉一下子紅了。她討厭自己，怎么在冰羽這兒就過不去。她向來看不起小雞肚腸的女人，可是這個冰羽，處處跟她杠在了一起，不僅長得像，武功也不弱，還比她會周旋，一張嘴甜蜜蜜的，討人喜歡，一來就把寒霜給帶走了。

秋風乍起，寒意侵骨。

遨洋臺一行，果然又變成了冰羽旋轉周游蝴蝶蹁躚舌綻蓮花的秀場。至少在暮雪心里如是。寒霜許是熱戀期。玄冰享受的是冰羽的廚藝和寒霜的棋藝，根本就沒有看到兩個女人談笑風生下刀光劍影的暗潮洶涌。地獄或許針對的只是暮雪一個人。回程的路上，玄冰意興闌珊，遇上暮雪的冷若冰霜，只好訕訕地收了口。

師傅交代了他們一些任務，玄冰又忙開了。暮雪沒轍，又怕被罰去下三區，只好每日拼命地練功，說也奇怪，由最開始的怨氣滿腹心猿意馬，終于到慢慢安定下來，開始有一種麥苗喝飽水，一節一節地貫通，抽枝發芽的感覺。暮雪心中大喜，收斂心思，集中精神，開始琢磨起一個個練功卡頓的環節，雖然要花些功夫，一旦打開，耍起來真是行云流水游刃有余，頗為享受。

三月花，四月天，五月雨，六月禪，七月流火。八月九月，涼薄如此，生生死死。暮雪轉身融進陰沉的天空，躲在鉛灰的云層里，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她知道自己又陷入低潮期了，忍一忍，就能過去；或者給自己安排好流程。一步步地推進。但是此刻好無力，無法推進。空心小妖時不時地來纏她。突然空出來的假期，讓她有點兒不知所措。玄冰怎么還沒回來。她怎么能猜到，玄冰最后并不是她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