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所門口停了一輛老掉牙的拖拉機,車身油漆已經完全脫落光了,遠遠望去就像個褐色的鐵疙瘩,就剩剎車除還有一小塊紅色。車廂鐵皮也破爛不堪,擋板處穿了好幾個洞,上面還掛著一些干了的牛糞漬。
大伙兒隨便吃了一點泡面當早餐,便開始將打包好的行李一件一件搬到車廂內。滿滿堆了一車后,發現幾乎連個站腳的地方都沒有了。
“這拖拉機能上城鎮街道嗎?”江小白問。
“沒問題,我前天剛趕了兩頭牛到城鎮賣了。”司機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廋小伙。穿著一件黑色緊身T恤衫和牛仔短褲,剪一頭殺馬特發型,劉海挑染了一小撮。耳垂上打著耳洞,釘著幾個亮閃閃的耳釘很晃眼。倒是臉蛋看上去紅撲撲的很憨實。
他是劉娃叔的二侄子,叫劉東強。聽說診所要停一段時間,要搬一些東西到省城去,二話不說就來幫忙了。
劉東強話音剛落,前面路口突然來了一些人。
大伙定睛一看,原來不知道是誰走漏了風聲,說診所要搬家,村里的鄉親們都趕過來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村支書,姓汪,六十多歲了。一張黑黝黝的臉膛,穿了一件灰色汗衫和灰色短褲,腳蹬一雙跟他腳背顏色分不清的褐色塑料拖鞋,正背著雙手吧嗒吧嗒地朝這邊走。
其他有一些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家,還有一些是婦女。
他們有的捧著幾個雞蛋,有的抱著一些蔬菜瓜果,跟在老支書身后,不一會兒就走到了跟前。
江偉雄正努力將裝了幾個洗臉盆的袋子死勁往車箱里塞,最后塞的車廂破爛了的鐵皮都翻起來了,才勉強塞進去。
聽到有人喊江大夫,他連忙回過頭,頓時愣住了。
汪支書說:“老江啊,你這是搞什么,好好的怎么要搬走了?”
江偉雄說:“原來是老汪啊!怎么把大伙都帶過來了?驚動大家真不好意思。”
“唉!”汪支書遞了一根香煙過來,用打火機“啪”一聲給江偉雄點燃了,“知道你在這里經營困難,現如今手上有兩個錢的都搬城鎮去了,剩下這些老弱病殘,連生活都成問題,我們也難啦!”
江偉雄將煙猛吸了一口,吐出一個圓圈圈:“其實也不是,只是想出去散散心。等過了這段日子,還要回來的。你看診所還在,又沒拆,對不對?”
汪支書說:“但愿如此!鄉親們都很感激你,經常給他們和牲口看病。現在你打算離開一陣子,他們都想過來給你們送送行。你說你這個人,打算離開了都不提前通知一聲,好讓村里給你們舉行一個歡送會。”
汪支書說完,村民們紛紛捧著雞蛋和瓜果蔬菜過來。
“江大夫,我兒子上次得了痢疾,多虧了你呀!”一個村婦把一簍雞蛋放在江偉雄手中。
“大夫,我老婆上次被蛇咬了,多虧你給她醫治。”
“我家母豬生不出來豬仔,多虧你給它打了幾針。前幾天已經生了一窩小豬仔,小豬們都活蹦亂跳的,可好著呢!”
“謝謝,謝謝大家,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江偉雄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上放不下了的東西放在地上。
“大夫,你會回來嗎?”一個拄著拐杖白發蒼蒼的老人問。
“一定回來,一定回來。”江偉雄說著說著,感覺眼睛有些濕潤起來,連忙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又環顧了一下四周。
一切都是老樣子,只是門口那棵大槐樹比剛搬來的時候粗了好幾圈。天還是那么藍,云還是那么白,山還是那么蒼翠,水還是那么清亮。
可是他必須離開這里,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他看了看手表,說:“時間不早了,大家請回去吧!就這樣,等我回來去看望大家。”
“江大夫,保重啊!”
“一定要記得回來看我們。”
“好的,好的。”江偉雄不斷作著揖和村民們告別,再次感覺到眼睛有些火辣辣的。
李思蒜站在一邊,此時他再也忍不住了,“嗷”地長嚎一聲,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不斷用袖子擦著眼睛。
廖碧玉也忍不住了,捂著臉“吧嗒吧嗒”地抽噎起來。
江小白看到王啟娥站在一邊發呆,用手指戳了她一下:“別光站著了,快幫忙把地上的東西想辦法放到車上去。”
“哦!”王啟娥呆呆地看了看滿地的雞蛋和瓜果蔬菜,頓時發起怒來,“這么多我怎么放?你干嘛不自己放到車上去?”
“你想辦法啊,豬腦子。”江小白不滿地白了她一眼,看到一件襯衫從袋子里露出來了,順手一扯,扯出來鋪到地上,把那些七七八八的東西放了一些進去,扎成一個大包裹,掛在了手扶拖拉機的把手上。
王啟娥一看頓時眼前一亮:“這個辦法好,還是你比較有頭腦。”
說完她也從那個袋子里用力一扯,又扯了一件T恤出來,鋪在地上,將地上的東西撿起來放進去,打成一個包裹,掛在拖拉機把手上。
這樣一來,地上那些東西就收拾的差不多了,就剩幾十個雞蛋還沒地方放。
江小白看了那個裝衣服的袋子一眼,走過去直接扒開,用力一扯,把一件高粱紅波司登羽絨服給扯了出來,鋪到地上。
李思蒜正哭的得勁兒呢,眼看著鄉親們都已經走了,他回過頭一看,突然覺著江小白鋪在地上的羽絨服有幾分眼熟。于是走過去,彎下腰打量了一番,頓時火冒三丈起來。
“大哥,你在搞什么?這是我的波司登羽絨服,我花了兩百多大洋買的,唯一的一件羽絨服。”
江小白愣了愣,站起身說:“哦,我不知道,感覺它軟綿綿的,用來包雞蛋比較好,不容易打破。”
李思蒜一聽,頓時肺都快氣炸了:“包雞蛋?我沒有聽錯吧?”說完又檢查了一番自己裝衣服的袋子,發現里面的好幾件衣服都不翼而飛了,“我其他衣服都哪里去了?”
“咯!”王啟娥指了指拖拉機把手,“不是我干的,是小白先想出來的主意。”
“大哥,我求你做個人吧!”李思蒜氣得直發抖,幾乎歇斯底里地對江小白吼了一通,走過去要把包裹解下來。
江偉雄送別完汪支書和鄉親們,看了看表,馬上急吼吼地走過來:“好了,大家閑話少說,趕緊上車吧!”
李思蒜咬牙切齒地瞪了江小白一眼,把解下包裹的念頭收了回去,一個閃身跳上車,站到了車廂擋板處。
江偉雄和王啟娥一邊一個坐在司機身邊。
廖碧玉爬了半天爬不上車,江小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推上車,自己也跟著跳了上去。
拖拉機發出一陣刺耳的“咔咔咔”聲后,冒出一股黑黑的濃煙,就搖搖擺擺地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