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我把披風取下來，給蓮花御寒。

蓮花并不懂我為何要站在這里吹冷風，她是我出嫁以后才進丞相府的，我也不愿解釋，有些事，僅僅是回憶都痛苦萬分。

“太子妃呢？”

還沒進院子，就聽見太子在詢問我的去向。

此時不過酉時，我不明白他為何現(xiàn)在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奴婢……”

我和蓮花走進院子里時，一個丫鬟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她不知道我會去哪里。

“殿下怎么來了？”

我讓蓮花帶著一眾丫鬟太監(jiān)退下，淡定的向太子福身行禮。

“你去哪了？”

太子問我，語氣惡劣，似乎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我笑了笑，只自顧自的喝著溫茶，這幾個月來他不曾踏進這院門一步，沒想到一進來便是來質(zhì)問我的。

“太子，溫夫人快不行了……”

有小廝急急忙忙滿頭大汗的從外面跑進來，見了我連禮都不行了。

“來人，將太子妃押到溫夫人的院子里跪著，溫夫人肚子里的孩子若有任何閃失，唯她是問。”

太子聽了這小廝的話，暴怒，狠狠的指著我說。

派了幾個彪形大漢將我綁起來，扣押到溫夫人的院門口跪著。

我跪在溫夫人的院門口，看到有丫鬟一盆血水一盆血水的往外運。

我些微詫異，后又明白過來。

“小姐！”

蓮花趕來，要把我扶起來，我不起，就那么跪著。

太子未曾發(fā)話，我哪有自作主張起來的權(quán)利？

“小姐不起的話，奴婢也陪著您跪著。”

我看著她毅然決然的跪在我身后，問她：“你可知這院里發(fā)生了什么？”

蓮花不語，她并不知道。

我倒清楚，是溫如言流產(chǎn)了。

自皇后說要派崔家其他少女進府的那天開始，我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

太子的第一個孩子，不管是女兒還是兒子，都必須出自崔家嫡女的肚子。

如今，我已經(jīng)是一步廢棋，皇后借此機會重新安插棋子，一并除去我，倒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小姐，下雪了……”

蓮花看起來也不并想知道溫如言發(fā)生了什么，有雪花落下來，她提醒我看雪。

我看著她驚喜的側(cè)臉，她這樣單純，進宮的目的只有一個，便是照顧好我。

“是啊，下雪了。”

我仰頭看雪，有雪落在地面，很快就融化。

這是京都的第一場雪，來得這樣剛剛好。

聽爹爹說，蓮花是南方孩子。想必她是從未見過雪，才如此激動。

而我，只覺得冷。

-

這一跪，便跪到了子時。

溫如言命大，雖然大出血，但孩子好好的出生了，是個足月的孩子。

十個月大的孩子……

大概連皇后都沒想到，太子娶我之前便已經(jīng)和溫如言在一起了。

“小姐，小姐？”

許是我跪太久了，暈的厲害，身體晃動起來，蓮花一聲聲的喚我。

“我沒事……”

我盡力安慰著蓮花，但聲音虛弱，意識在孩子第一聲中啼哭中慢慢渙散。

“小姐，血……”

蓮花不知看到了什么，猛地站起來，手顫抖著，滿是血，而后朝著院子里溫如言燈火通明的房間大叫：“太醫(yī)，快來太醫(yī)！”

我聽著，那是撕心裂肺的一聲又一聲。

而太子和太醫(yī)還在溫如言的院子里，正在為東宮里的第一個孩子開心。

“叫什么叫？”

不見太醫(yī)，倒有丫鬟從房間走里出來，用力潑了我和蓮花一身血水：“這么晚了，太子和溫夫人都要休息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這一盆水，倒讓我清醒了不少。我聽著那婢子的話，一動不動。

“小姐……小姐……怎么辦？”

蓮花焦急地問我，聲音顫抖，眼淚都流了下來，滿手滿身的血。

我躺在她的腿上，有雪花飄進我的眼里，化成液體流下來：“沒事，沒事”

這天這么冷，倒難為她陪我跪了那么久。

“小姐…別怕……奴婢……奴婢一定救您，一定救您的孩子……”

蓮花雙手顫抖地把外衣脫在地上，把我的頭輕輕放在她的衣服上，衣服上還帶有余溫，倒給了我安慰。

“你要……如何？”

我聲音虛弱。

蓮花站起來，渾身都是血，我掙扎的伸出手來想要拉住她，只是她那么輕易就掙脫出我的手心。

而后我便眼睜睜的看著她沖過那趾高氣昂的丫鬟，使勁撞在溫如言的門上，這門很堅硬，只發(fā)出悶響，不曾有過一絲動搖。

我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看著她的身體緩緩滑下來，從額頭處帶出一大片血跡，觸目驚心。

就像是一只風箏，終于在無風的某天，理所當然的落到地面，然后被人踩，被掩埋，歸于無聲孤寂。

“大膽！”

這聲巨響，帶走了蓮花，也終于像蓮花想要的那樣，叫出了太子。

我躺在雪地里，小腹是陣陣刺痛。

他手里抱著孩子，站在遠處略有不可思議的，但仍居高臨下的看著我，我也看著他。

我永遠記得，永遠記得溫如言孩子出生這一天，我的孩子慘死腹中。

“太醫(yī)！”

這是我在黑暗里聽到的最后聲音，在一切都晚了以后……

-

“靈兒，我的孩子……好孩子”

這是阿娘的聲音。

一睜開眼，我便看到阿娘坐在我的床頭，淚眼漣漣。

這往日空落落的屋子里，倒是堆滿了人。

皇后，太子，爹爹，阿娘，哥哥……還有那些跪滿一地的丫鬟太監(jiān)。

“阿娘，我沒事。”

我忍著一陣陣的冷，從被子里伸出手來幫阿娘擦去眼淚。

大概過去十幾年的時間里，阿娘都不曾流過今天那么多眼淚。

“好孩子，好孩子，睡吧，睡吧，睡一覺就好了。”

阿娘幫我掖好被子，輕輕拍著被子，像過去我耍性子一樣，哼著歌，想哄我入睡。

我卻睡不著，一閉上眼，那孩子的啼哭聲就充斥在我的耳朵里，讓我害怕。

那是一個已經(jīng)成形的孩子，那么乖，從不曾鬧過我，也安全的呆在我的肚子里，未曾讓其他人發(fā)現(xiàn)。

“阿娘……我想回家。”

我不閉眼，聲音直顫抖，也不看圍在我床邊的任何一個人，只呆呆的望向床頂那炫目的彩畫，是一幅觀音賜子圖。

那觀音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我，我無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