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越大地上的國家，最大的當屬南晟王朝。

燕陵城，坐落在南晟的西部高地上。雖說氣候干燥、物產不及東邊豐富，卻掌握著與西境相通的交通要沖，平日里來往客商絡繹不絕，在齊越算得上數一數二的大邑。也難怪前朝開國皇帝把都城定在燕陵。國與國之交始自兩國百姓之交，而貿易往來便是最好的交情；有了利益糾葛，百姓不愿意兵戈相見，國也不會動不動就開戰。正因為前朝大力發展西境貿易，數百年間西部小國擾境次數屈指可數。

直到幾年前改朝換代，本朝先帝定都東越，改名東京。而燕陵，雖說當年風貌不再，依舊是商旅云集的富庶大邑，時人甚至給起了個別號叫“西京”。此地除去幾家盤根錯雜的富商大賈，還是當朝許多仕子夢寐以求的去處。官商勾結乃常事，在此地為官撈到的油水可比別處翻上幾番。且此處是先帝嫡親弟弟的封地，賜封號為燕。這位燕王是昭明帝的親叔叔，連皇帝都要看他幾分臉色，其背后的勢力不可小覷。若是得了這位親王的青眼，今后仕途必順風順水平步青云。

燕陵城郊一座客棧。

今兒日頭可真毒啊，落珠取出手帕給自己擦汗。

方才偷著師傅叫她灑掃院落的空兒，跑出來到客棧偷點東西吃，卻不想把自己熱個半死；這白面餅可來得真不值。

現下里她躲在客棧一群外地商人中間，偷偷啃著偷來的白面餅。

誰讓庵堂里的伙食滿足不了她日漸增長的食欲呢。

“掌柜的，給我來碗解暑湯。”客棧里進來一個侍衛模樣的男子，腰間一柄短刀橫斜。

“不好意思啦這位客官，這兩天日頭毒著呢，往來馬隊在這歇腳的又多，一缸解暑湯過不多久就見了底，”包著白頭巾的掌柜熟絡地迎上一個笑，“客官若是不嫌棄，鄙店還有些上好的茶葉，可進店品鑒品鑒？”

“不必，”男子一口回絕，“這邊再往前可還有人家？”

“人家要進了燕陵才有了。不過往前去還有座尼姑庵。諾，過了前頭那片楓樹林，便能見著了。樹林子里還算涼快，客官也可去林子里避避日頭。”掌柜的還算厚道，那邊答應著又去招呼其它來客了。

落珠往門外看去。

客棧外停著一轎馬車。

“公子，這里的解暑湯售完了。不過這天氣，尋常人家也都會備些清涼解暑的茶湯或者瓜果，我們或可再往前，去到樹林那邊的尼姑庵問問，順便在那邊借宿一晚。”侍衛模樣男子湊近了在車簾外低語。

“也好。”馬車里面傳來虛弱的人音，似是疲乏過度，沒有氣力再說一句話。

侍衛三兩步跳上馬車前轅坐正。趕車人吆喝著馬匹回轉到路上，繼續往燕陵方向去了。彼時已入了申時，可氣溫不見絲毫下降。

路上迎面過來一個身著粗布短衣的女人，灰頭土臉，臉上還貼著凌亂骯臟的發絲。

“貴人，要買解暑湯嗎？您老賞個臉。”她跑到馬路中間攔住了馬車。

“公子，要買嗎？”侍衛把臉湊到車廂詢問。

“不能聽信她胡言！張媽你省省心吧，別在這里欺騙來往路人了！”落珠一個箭步上前攔住。她知道這個張媽，最擅長做的便是騙人的小把戲。解暑湯需要放蒼術、白芷等中藥材，顧著火候熬上半日，她賣的哪里是解暑湯，分明浸了陳皮的白水，只夠糊弄這些沒有經驗的貴人。

“小姑娘，你有沒有點良心啊，空口白牙詆毀人家，讓別人怎么做生意？”張媽當然不認賬，還露出一副委屈的樣子。

“我空口無憑？要我拿出證據便直說嘛。”小落珠不甘示弱。

張媽看她兩眼。這小姑娘是白云庵里的小師傅吧，平白無故地來管什么閑事。既惹了她，可不要怪她不客氣。

“好呀，你拿證據出來，我這若是假的，我倒賠十兩銀子！”

落珠心里驚訝。這張媽，平日就是個愛財如命的主兒，今日放狠話，難不成解暑湯是真的？

她內里驚訝，面上卻沒表露出來。

“你說這藥是你給熬出來的，對么？”

“是了，想我辛辛苦苦熬了半日的中藥，叫你這小姑娘一說，不是白辛苦了么。”

“既然你說是你親自熬的，想來是對中草藥略有涉獵？”

張媽狐疑看她，不知這小姑娘在繞什么圈子，自己可不能被她繞進去了，想了想說道：“我對中草藥到不了解，我這些藥材，全是從燕陵城里的仁安堂藥鋪里購進來的。貨真價實，絕不會欺瞞買家。”

“那你說說，這些藥材，都包括什么？”

張媽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蒼術、白芷、……”

說完后張媽得意洋洋看著她：“怎么樣？你還有何話可說？你這樣隨意污人聲譽，可是要賠錢的！”

落珠輕笑，張媽不明所以：“誒我說你，說不過人家還在這里笑什么？今兒你可把老娘惹惱了，還影響我做生意，不賠錢真說不過去了。拿來，十兩銀子！”

落珠心想原來天底下還有這樣厚顏無恥之人：“該賠錢的可不是我。”

“不是你還是我不成？”

落珠啟唇，不慌不忙：“你方才說你這些藥材，可都是你從城里仁安堂購進的？”

“正是。仁安堂的老板人和善，價錢中肯，不止我一人愿意與他做生意，有什么問題？”

“你還記得，今年西域的月矢國遭遇了水災？”

“那又怎樣？”

“解暑湯里所含的其中一味中藥——蒼術，本來在月矢國的低山陰坡大量生長；今年月矢國水災過后，那些蒼術的根受了水浸，腐爛殆盡；是故今年所有的蒼術，均來自南晟的東南低嶺。而仁安堂常年只與西域諸國有貿易來往，你又是如何能在仁安堂里買到蒼術的？”

張媽一時啞口無言，卻還想賴賬：“我又沒說我的藥材全是在仁安堂里買的。”都被人戳穿了，底氣還挺足嘛。

“方才可不止我一人在場，”落珠轉頭朝馬車方向看去，“你不肯認隨便你，但是現今也沒人要買你的解暑湯了。”落珠擺擺手表示無奈。

馬車剛才一直停在旁邊。車里那位貴人，一定是聽見了他們的爭執的，不會再上當受騙了吧。

果然，馬車里那人傳出聲音，“茂林，我們走吧。”

馬車徐徐前行。

落珠望著馬車離開的方向。這是要去白云庵？

又要有客人了。

我可要……找些樂子。她掩嘴笑起來。

至于這個張媽……

“今兒算你欠我十兩銀子，先記上，改日我來找你討要。”

師傅教導她不能白拿人家的東西。方才偷了客棧里幾張白面餅，她心里總是愧疚的；等有錢了定是要加倍補償給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