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的沙塵暴席卷了整個黃昏。諾暝天和徐子航回過神時,他們已經來到了生命樹的一旁,周圍遍地都是打斗的痕跡。沒有看見那個銀色的身影,也沒有看到冥簡——可以認為是生命樹暫時安全了嗎?諾暝天小心地把手貼在生命樹斑駁的樹皮上,就一瞬間,他感到一股觸動在與他的心共振,下一秒,只見生命樹的樹皮緩緩張開,形成一個雙面凸透鏡形狀的入口:
“黃昏的守護者失敗了……現在,冥簡正試圖扭轉這整個黃昏世界的法則——”
“……在那之前將它打倒就好了。”諾暝天沉默了一會兒,扭頭看向身后的徐子航,后者直直地望著他抿著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復雜表情:
“是啊……果然你是被選中的人。那么去吧暝天,就靠你了——”
“……不。”諾暝天將手從生命樹上挪開,舉起無鋒在身前畫下了金色的莫比烏斯環。
“我去爭取時間……子航,由你來拔出那把槍。”
“——不要開玩笑了!我是很難接受被選中的是一個外人沒錯,但是我之前就已經試過了!能夠守護童關的勇者,并不是我!”
“誰這么說了?你可是童關守衛隊的隊長,若非你率隊奮起抵抗,童關一早就被攻陷了。”
“——”
“好啦,別鬧別扭了。封神之矛再多么厲害,也不過只是能夠封印冥簡的力量——真正能決定是不是勇者的是你自己。如果你真的是一個成熟的魔魂,真的是童關的守護者,就去證明給我看!”說罷,諾暝天沖向微弱的莫比烏斯環,強行讓自己再次披上了魂衣,張開黑色的翅膀朝遠方飛走了。
“守護者——”
徐子航咬了咬牙,轉身朝著生命樹打開的入口一躍而下。
……
通道的另一邊是無盡的漆黑。徐子航小心謹慎地前進著,直到身旁的環境開始逐漸亮堂起來,一幅幅照片般的影像從另一頭飛來穿過他的身邊:是他自小為了成為魔魂而接受艱苦訓練時的影像。那時候可不容易啊,梓鈴還不懂事,每天白天就是甩長桿敲鐘、轉輪、負重跑還有木人樁,晚上回去還得給梓鈴做飯哄她睡覺……一晃眼就這么久了啊,明明一點都不輕松,卻還有點懷念。徐子航會心一笑,繼續往前走,接下來就進入到他的青年時期了:他以優異的成績從一眾學徒中脫穎而出,成為一名光榮的童關守衛,而后逐漸摸爬滾打到了隊長的職位。那時候的他認為前途風光無限,承載著童關所有人期待的目光。老人們都說就如上一任勇者是龍魔魂一樣,我也會接過這份傳承繼承封神之矛對抗冥簡——
然后,變故發生了。冥簡提前突破了封印,在一切都沒有做好準備的時候,最后的希望只能寄托在封神之矛的身上。我背負著全童關老小的期望,在大長老的引導下進入了封印之地,看到了那支插在地上被八根鎖鏈所纏繞的長槍,年逾千載仍不見斑駁,無疑是能封印邪惡的真正圣器。只要拔出這把槍,就能成為真正的勇者,就能擁有足以封印冥簡的力量了!那么想著我靠近了它,那一刻,我卻在槍尖的倒影上看到了自己扭曲的模樣——
最后我失敗了。圣槍拒絕了我,埋在地里紋絲不動。灰溜溜地回去的時候,我感覺大家看我的眼神都變得異樣——是啊,我不是勇者,從來都不是,只不過是個狂妄自大的無名小卒罷了——
所以……看著梓鈴逐漸成長起來得到大家的認可,我是在嫉妒嗎……?
“唔呃……!”
徐子航感覺頭一刺痛。霎時間,越來越多的照片從他身邊飛梭而過,仿佛形成一句刺耳的話語扎進了他的內心:
“無法拔出封神之矛的你,又怎么能跟被選中的黃金騎士相比呢?”
諾暝天他……真的很厲害,而且不像我會糾結于力量和名譽,那樣的人被選中才是理所當然的吧——
我……就連只身面對冥簡的勇氣都沒有。
“你甘心嗎?這一切本來全都應該屬于你的,是那家伙橫插了一腳,奪走了你前途無量的人生——”
“你說什么……”
“好好想想吧,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只要那家伙不存在了——對,就憑現在的他和冥簡打消耗戰只有死路一條……不要出手,到那時你就是大家唯一的希望了!掌聲和認同,所有一切都會歸還到你的手上——”
“我,我——”
徐子航咬著牙跪倒在地上,在他的身后,一團史萊姆般的黑暗緩緩爬來,張開血盆大口正要將他吞噬——
“不可以……不可以,輸給內心的黑暗!”
“什么——”
徐子航顫顫巍巍地抬起頭,在通道的盡頭,隱約似乎瞧得見一絲光亮:
“請回想起來……成為守護者的初衷——”
“守護者的,初衷嗎……”徐子航喃喃重復著,黑暗已經蓋上了他的背。就在這時,眼前居然模糊地浮現出一副彩色玻璃畫一般模糊的圖像,細節逐漸鮮艷且清晰,徐子航儼然看到了來自自己世界的景象:
……
“注意——死者的思念開始往這邊涌過來了!梓鈴,你在他們的目標位置,撐住不要讓陣型亂了!”
“那個,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嗎——”坦尼爾剛說到一半,身后的樹叢突然萃萃作響。他連忙回過頭,只見幾句木偶吼叫著竄出朝動彈不得的幾個人撲去,它們難不成是想通過門去到那個冥簡的身邊嗎——坦尼爾咬咬牙,舉起劍在身后畫圈,披上破損不堪的鎧甲一把接住迎面撲來的影子士兵往地面按去。唔呃……果然還是太勉強了,一披上魂衣他就感覺后腦勺被人重重揮了一錘子似的,雙耳在轟鳴作響:
“不會……放你們過去的!”
“坦尼爾先生——!”
“——愛麗絲,不要動!身為媒介的你一動他們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
“——我,我知道了……”
“放心啊愛麗絲!”坦尼爾死死壓著三具不停地敲打著他身上鎧甲的木偶,咬咬牙輕哼一聲。“你們就專注好你們那邊,這邊就交給我!”正說著,又有幾具木偶從旁邊竄出,這些家伙果然是被打開的門給吸引了嗎——坦尼爾趁其不備突然躍起,一個開弓一字馬同時攔腰踢倒兩具木偶,然后扭腰一劍插入最后一具跳到半空的木偶體內,用力將它釘在了地上。
“——用驅魔咒!那些家伙單用伽流太是殺不死的!”姬月凜說著粗喘了一口氣,維持陣法看來對她的負擔不小。坦尼爾強撐著精神讓自己反應過來,一張驅魔咒拍到劍上,頓時被釘在地上的影子士兵嘶吼著被吞噬在了火焰之中。“謝謝……這樣就知道對付他們的方法了。”他踉蹌一步,怒吼著撲上前去將準備起身的木偶再次撲倒在地。
“——坦尼爾先生!”
“不要分心!那些家伙既然被吸引了過來……看來暝天他們正確地到達冥簡所在的地方了!”坦尼爾一張符咒貼在木偶的身體上,朝三人豎了個大拇指。“既然這樣,我們也得堅守好我們的陣線才行!”
“好!好小子,我對你刮目相看了!”姬月凜笑了一聲,用力地撐開了雙臂:“梓鈴!亡者的思念來了,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唔——”
徐梓鈴感覺全身的力氣都在被抽走,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一股黑氣就從陣法的中央涌出,不由分說地朝她迎面撲來——
周圍的一切瞬間都安靜下來,一片漆黑的世界,只剩徐梓鈴一人還在做著維持陣法的動作。不等她反應過來,冰涼的觸感就從地面攀上她的腳踝,蠕動著逐漸爬上她的小腿。不可以往下看,不可以往下看……徐梓鈴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似乎感到有人在她的耳后吹氣,于是她干脆閉上了眼睛。下一秒,一雙刺寒又干枯似骨的手,緩緩按在了她的肩上。野獸渴望的喘息聲縈繞在周圍,還有抽泣,尖銳的笑聲,所有一切都在動搖著她保持不動的心理防線。徐梓鈴恨不得馬上就逃離這里,就在這時,她想起了姬月凜曾給她的教誨:
“不要去看,不要去想……對,那里什么也沒有——”
但是沒有用。徐梓鈴甚至能感受到那些冰冷的靈魂一個又一個纏繞在了她的身上,肉體變得愈發沉重。她甚至都哭出來了,雙手止不住地顫抖,但是她的姿勢卻始終強忍著沒有改變:
“哥哥,哥哥——”
“梓鈴……!”徐子航快要被身上的黑暗給壓得喘不過氣了,他竭盡全力地朝面前的影像伸出手,吶喊著,聲音卻始終無法傳達過去。他懊惱地用力捶打著地面,痛恨著此刻自己的無能。“梓鈴,梓鈴——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真是個沒用的哥哥……”
“不……就算哥哥不在,我也不會退縮的……!”
“誒……?”
徐子航驚訝地抬起了頭,只見徐梓鈴緊咬著牙關,正努力對抗著纏繞在身上的怨念:
“哥哥和暝天……他們正在那邊努力著呢!我怎么可以后退!”
“梓鈴……對不起,我,我——”徐子航嘴唇都咬出血來,回想起自己這段時間因為任性而對徐梓鈴的冷漠,他就恨不得一巴掌扇死自己。
“為什么,我居然會因為沒被選中那種小事,而忘記了最重要的東西……我,我……”徐子航頹廢地跪倒在地上,眼淚如決堤般泄洪而出。“我真是,真是,真是——”
“……在這里的話,雖然沒有辦法告訴他!”徐梓鈴猛地睜開了眼睛,直面著身前的黑暗:
“——哥哥,雖然,自從沒有被選為勇者之后,你就總是把我當小孩子,總是無視我,變得和那些大人一樣討厭!”
“梓鈴——”
“但是,但是啊!我一直都知道,哥哥即便沒有被選為勇者,即便沒有拔出封神之矛,也一直在竭盡全力保護大家!”
“——”
“所以,哥哥一直都是勇者啊!我一直……憧憬著保護著大家的哥哥!就算不是被封神之矛選中的勇者,哥哥也一直都是我們大家,童關的大家心中的勇者!”徐梓鈴努力克制著自己的顫抖,朝著黑暗吶喊著:
“所以——我也要成為像哥哥那樣的勇者!所以,為了大家——我是不會輸給你的!”她的身體在不見邊際的黑暗中是多么渺小,但是,她的那份牽掛,那份憧憬,化為了決心成為能撕破這黑暗的一道光:
“……是啊,我最開始,也是為了保護你,為了保護大家——才決定成為魔魂的。”
徐子航突然感到身體在源源不斷地涌出力量,他咬緊牙關用力一掙,掙脫開了那團爬到他身上的黑暗,破邪纓槍轉圈一刺,直直捅破了那團模糊不清的黑影,頓時一聲惡鬼的慘叫聲傳出,周圍的一切亮堂了起來:
“吱啊啊啊——!!”
黑暗的形體破裂,化為霧消散得無影無蹤。生命樹的內部如收到太陽直射般燦爛,這才是司掌引導生命權能之存在的真實模樣。
“所以……為了想要保護的人,怎么能在這里認輸呢!”
“掙脫黑暗了……果然,你是個堂堂正正的魔魂呢。”
“是誰——”
徐子航下意識地轉身提槍,內心一驚面前竟是一位少女。她面對指著自己的長槍波瀾不驚,只是望著他隱隱一笑,這一笑卻又似乎喊著淡淡的憂傷:
“你是……什么人?”
“不重要……生命樹因為遭到襲擊而沉睡,你就當我是這期間代替它履行職責的人吧——魔魂先生,萬事都已具備,現在就是拔出封神之矛的時候。”
“我嗎——”徐子航確認了對方身上沒有敵意后放下了槍,神情復雜地望向自己的手。
“不……我想通了。即便不是被選中的勇者,我依舊會行守護之事。所以,封神之矛就交給真正的勇者吧——”
“從來都不存在……所謂‘被選中的勇者’啊。”
“——誒?!”
徐子航詫異地望向少女,少女輕輕地朝他點了點頭。
“畢竟,并不是因為拔出了槍才成為勇者……而是因為身為勇者,所以才能拔出圣槍。”少女說著視線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人。
“可是,我……”
“你剛才戰勝了潛伏到生命樹內的惡鬼……即便一度被壓制,但你最終戰勝了自己的心魔,直面了自己身為守護者的使命。”只見少女一揮手,插在臺座里的封神之矛,閃爍著光輝的真正的破邪之矛,赫然展現在了盡頭的那一端:
“那么,你是否有那樣的覺悟,為了守護大家,再次嘗試去拔出圣槍——”
“呵……”
是啊,如果是為了保護大家——那么就算是失敗,就算是丟臉,又有什么關系呢!
“我也不會輸的……梓鈴。”徐子航看著自己的手,用力握緊了拳頭:
“我要——戰勝那個懦弱的自己!!”
說罷,他站直身子朝少女行了個禮,而后轉身朝著封神之矛的臺座飛奔而去。這一次他沒有迷茫,來到圣槍跟前,他深吸一口氣,雙手緊緊握住了槍身:
梓鈴在戰斗,暝天在戰斗——大家現在都在戰斗著!如果,我真的有能夠拔出封神之矛的資格的話——!!隨著他屏氣用力,圣槍宛若被鑲在了臺座一般紋絲不動——
“請給我——能夠保護大家的力量!!”
霎時間,臺座在顫抖,整個生命樹內部的空間都在顫抖。隨著徐子航一聲怒吼,封神之矛的身軀晃動一下,成功脫離了古老的石座。當青年高舉起圣槍指向天穹的瞬間,撼動天地的光柱打開了連同這里和外界的門:
“喝啊啊啊啊——!”
徐子航舞動另一只手的破邪纓槍畫下莫比烏斯環,披上純白無暇的白龍鎧甲,縱身一躍跳出了這個空間。
“新的勇者誕生了……這樣子,一切都能迎來轉機的。”
少女站在原地雙手合十,靜靜地抬頭看著那連同此處與外界的巨大圓洞。
“……要加油啊,大家。”
……
“咕嗚——”
身體,已經殘破不堪了。
諾暝天拖著受傷的右腿用劍支撐著自己的身體,身上的鎧甲已經開始化為粒子逸散。然而在他的面前,冥簡身體被打出來的洞又一次在緩緩復原——不論他如何嘗試抓住機會給對方致命一擊,對方都仿佛能無止境地復生。雖然他本來的任務也只是爭取時間,但現在恐怕也已經要撐不下去了:
“呵,真是掃興啊……特地回了一趟那邊,還以為你會帶著什么有趣的東西回來——真搞不清楚暮龍為什么會將你視為威脅。”隨著冥簡的身體在幾秒內復原完畢,它嗤笑著兩手抱在胸前,睥睨著面前傷痕累累的戰士:
“放棄吧……就這樣丟掉自己的小命,值得嗎?”
“怕死的話……一開始就不會站在這里。”
諾暝天冷笑一聲,深吸一口氣站直身來,提劍再次指向冥簡:
“呵,我看你和那個魔魂一樣,不過是頑固不化的榆木腦袋罷了。”冥簡舉起手,竹簡如飛劍般朝諾暝天刺去,后者立即架劍準備格擋——
“我看鐵了心要作惡的你可更像塊木頭啊,兇鬼。”
“什么——”
話聲未落,只見一刀自身旁飛出,居然硬生生地切斷冥簡的竹簡插進了地里。但是更令人驚訝的是——諾暝天定睛一看,那把劍的樣式……不是無鋒嗎?!
“怎么回事,無鋒你——”
“先說好,我可不知道自己還有兄弟姐妹之類的。”
一人一劍還沒反應過來,只見一個銀色的身影自天空落下,重重落在諾暝天與暝天之間揚起漫天的煙塵。直至煙霧散去,諾暝天發現冥簡望向銀色身影的目光不僅有訝異,還有無法抑止的憤怒:
“——不可能!明明好幾次,我已經殺掉你好幾次了!”
然而銀色身影卻沒有回應惱羞成怒的冥簡,只見他一手拔起埋入地里的“無鋒”,舉起魔劍指向面前的兇鬼:
“站起來,暝天——你應該還不止這種程度吧?”
“您是——”諾暝天感覺鼻子一酸,因為他認出了那副模樣,即便只有一面之緣——
英武的銀龍。
“由我們來阻止這一切。怎么樣,你還能戰斗嗎?”
“——那當然!”
諾暝天強而有力地回應道,銀龍似乎對他的回答很滿意。而后,兩人一同面向冥簡,擺出了多拉貢的起手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