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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江湖那么大,沒有你我根本不想去

這已經是我第一千零八百遍問師父那個糟老頭子,為什么我只能舞劍,不練內功?

然后這個糟老頭子第一千零八百零一遍地對我說這句話,不是不教,時候未到。

說完還拍拍我那一身靠劈柴挑水練出來的腱子肉,你看嘛,很有效果的嘛。

我望著那個鶴發童顏,面色紅潤,笑臉嘻嘻的老家伙,心里在他臉上畫了第一千零八百個大烏龜。

我在雪見山上學武十八年,做了十八年的苦力。雪見山上上下下,見了我都要叫一聲師傅,伙房師傅,劈柴師傅,喂馬師傅,我就差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了。

雖然按林小澗這小子的說法,我這是補欠了的學費,他們上山學武,可都是交了一大筆錢,我這窮小子,那當然只能做苦力。

前幾年我還覺得有點道理,后來覺得你他媽就扯淡吧。真要壓榨我,那為什么我練的是最好的劍法?師父要我練劍,可練的都是江湖上人夢寐以求的不傳絕學,給我的都是什么《劍仙十年速成》,《五年劍法三年身法》,什么《青蓮劍法從入門到精通》、《你不得不看的劍法三十招》之類的絕不外傳的頂級秘籍。

所以我很擔憂地對林小澗說,你說我是不是有絕癥,一旦練了內功,就只能原地螺旋爆炸。所以師父讓我只練外力,不練內功。

林小澗拍拍我的頭,說你他媽做什么白日夢呢。你不是自己偷偷地練過我的《太應法》?

我擺了擺手,你那個太應法,練起來太硬,不太適合我。

我確實偷偷練過一些內功,不止林小澗的秘籍,我去師父那偷他的春宮圖的時候,也翻到過幾本內功典籍,按上面的口訣來練,練十天半個月,一絲內力都感受不到。

所以林小澗說你拉倒吧。

林小澗這個人,上山比我稍早那么一點,所以他總以師兄自居。他這個名字,看上去有點附庸風雅的意思,但一不小心就容易想成林小賤,或者是叫成林小便。再加上這個人,確實比較賤,經常干一些偷看姑娘家洗澡的事兒,所以我是不屑與之為伍的。

雖然我也一起看過幾次,但我發誓,那都是被他硬拉過去的。

雪見山上,姑娘家家的不多。其中最驚艷的,就是師三白大師姐。

大師姐比我們年長幾歲,水汪汪一雙明眸,粉撲撲一張狐臉。玉手如凝脂,肌膚似白雪。

當然后面這一句,是在我們偷看過大師姐洗澡之后才知道的。

大師姐人也溫柔,說話像春風撲面,還很幽默,經常拿劍架在我的脖子上說,下次還給我發現你們偷看,我就一劍殺了你們。

可以說,大師姐是我的夢中情人,我每次手中劍揚起,就在空氣中畫她的容顏。

林小澗經常憂心忡忡地問我,你說我們兄弟倆以后要是為了師三白師姐反目成仇,那怎么辦?

我說我就毫不猶豫,一劍斬下你的狗頭。

雪見山的規矩,是時候到了,就下山,入江湖,歷練十年,闖出名頭。大師姐離山而去的那天,我跟林小澗抱頭痛哭。

往后這可去哪兒偷看她洗澡啊。

當林小澗也下山了之后,雪見山的一切都變得索然無味。雪見山的雪見峰,常年積雪,登頂一望,世界都跪在腳下。

我在雪見峰練劍,又復習了一遍新學的《如果你也像我一樣練劍》,望著呼嘯的山風,心里十分地燥。

我也好,風也好,劍也好。

往事卻如刀。

誰料我青蔥少年,也有諸多煩惱。

正此時,那個鶴發童顏的糟老頭子飛了上來,他對我說,決明,到時候了,你下山吧。

說實話,我已經好多年沒有聽過別人叫我本名了,這糟老頭子今天是玩哪一出?

我說我不去,我內力全無,我下山給人家欺負,丟雪見山的臉。

師父說叫你去,定然是有大事。他又笑臉嘻嘻的說,你看啊咱們雪見山,近年來開支很多,入不敷出,為師在京城開了一家酒店,正需要你這樣一個八大菜系都熟練掌握不在話下的掌勺……

我氣得把劍一扔,老不死的,你是要氣死我?。?

師父又神神秘秘地跟我說,咱們雪見山其他弟子,都是十年歷練為期,你不一樣。

我說我去多久?

他背著手,望著滿峰積雪,說時候到了,你自然就知道回來。

雖然我是不信那個老滑頭的話,但還是被他連推帶送的給送出了山門。

我想往后跟人說起,我這是算下山歷練呢,還是算逐出師門?

下山之后,我想了想要去哪里。畢竟我只會耍耍劍法,做一做菜,砍一砍柴,去街頭賣個藝,餐館打個工,養活一下自己,那還是不在話下。

但是闖蕩江湖,不是我的強項。

一個人連內力都沒有,他去闖蕩江湖,這他媽不是笑話嗎。

我想了想,林小澗這小子現在還不知道在哪里混,按他的個性,沒被人砍死算不錯了。師父讓我去京城,京城聽起來就挺好玩的,繁華鬧市,燈會姑娘,我就尋思著還是往京城去了。

在去京城的路上,我碰到了莫雨。莫雨是一個姑娘,雖然這是我按照十八年以來修習的生理結構知識給她分的類,但是莫雨在我的內心分類里,并不能算一個姑娘。我對姑娘的啟蒙全是師三白給的,哪兒見過這樣的姑娘。

莫雨太爺們了,見面第一天,問我哪兒來的,我說雪見山。她一把摟住我的肩膀,說兄弟,那咱們可算是鄰居了。

我說你手先放開點,另外你這不扯淡嗎,龍虎門和雪見山,少說也隔著個兩千里路。

莫雨話特別多,笑起來跟她手上的銀鈴似的,叮叮當當。她問我你叫什么?我說我叫決明。

她哈哈大笑,說馬錢子決明子蒼耳子還有蓮子,黃藥子苦豆子川楝子我要面子?

我說你好好說話,不要說唱。

她說冥冥之中我就感覺跟你有緣,隔了兩千里路要什么緊。

所謂有朋自遠方來,雖遠必誅。

我噗得就是一口酒噴她臉上。

我說你家里可能冥冥之中有一些預感,希望你話少一點,不要總嘚吧嘚的,莫雨呢就是莫語,少說點話矜持一點多好你說是吧。

雖然我挺煩莫雨,但莫雨像個小云雀,從此纏上了我。

我說我這樣一個氣度不凡的大俠,帶上你一個無名小丫頭片子,算個什么。

莫雨說這可能算是美女與野獸吧,很童話,而且跟我這樣的大美女在一起趕路,你還有什么不開心?

我一度十分懷疑,這個小丫頭天天被我嫌棄還纏著我不放,是因為我的一手廚藝把她震倒了。那天我們抄小道,在山林里迷了路,我展示了我的抓野雞烤雞翅膀的絕活,可以說是飄香十里,差點引來十只猛虎。

我唯一見過莫雨沉默的時候,就是吃東西,她沒空說話。尤其是吃我做的東西吧,她可以說要幸福地昏過去了。

莫雨說你這手藝,不去當大廚太可惜了,闖蕩什么江湖啊。

我聽到大廚就來氣,我怎么就不能闖蕩江湖了?我堂堂雪見山三好學生,劍法研習標兵,用得著你來訓斥?

話都沒說完,突然幾個身穿緊身衣,頭戴黑色頭巾的家伙出現,把我們圍住了。

他們中為首一人說,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這過,把錢留下來!

其他的幾個盜賊應聲喝道,嘿!留下來!

莫雨笑的像銀鈴一樣,說你們啊打劫就打劫,怎么還唱歌呢?還有啊你們幾個山賊,別的不學,學人家穿緊身衣干嘛?顯得自己身材很好?

我說姑奶奶,大難臨頭,您就少說兩句好嗎?

莫雨低聲對我說,情況不妙,我數到一,咱們就溜。

我點點頭,嚴陣以待。那些緊身衣山賊沖過來的時候,莫雨喊了一聲一!然后她就一個飛身閃上了樹林。說真的,當時那些把劍隔我的喉嚨只有0.01公分,但是莫雨認為我會在一個彈指的時間之內跟她一起飛上去,因為我,是堂堂雪見山的劍客。

但打死她她都想不到的是,我竟然沒有一絲內力。

所以我并不會輕功。

于是我在下面跟山賊扭打成一團,在四分之一柱香時間過后,莫雨這丫頭才反應過來,我沒有跟上她,而且雙拳難敵二十八手,已經在大難要死的邊緣。于是我只看見幾道劍光閃過,劍氣把山林里的樹葉都震得漱漱下落,只剩那幾個山賊東倒西歪地倒在地上。

莫雨站在我的面前,收劍。

她說,騙子,就知道你只是個廚子。

雖然我一度想要對她闡述我對劍法的理解,甚至翻出來我多年的劍法身法筆記本給她看,以此證明我確實是雪見山上下來的劍客,但這小丫頭片子就會直接飛到邊上的一棵大樹上,然后喊你說什么???我聽不太清,要不上來坐坐再說?

我說莫雨,你等著,今天晚飯我不做了!

這時候她又會下來賣乖,說您大人有大量嘛,怎么能跟我一個弱女子來計較呢?

我說天下要是都你這樣的姑娘,男人都自殺得了。

她又摟住我的肩膀,說廚子兄弟你看啊,我打架來你做飯,分工明確,誰也不虧嘛。

雖然我這樣挺沒有男子氣概的,但是如果沒有莫雨,我的確很容易還沒走到京城就被砍死了。我想安安分分地走到京城,不跟那些個刀光劍影摻和,但俗話說得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怎么退出?

我不愿去闖蕩江湖,江湖卻走向我。

我只想做一個劍客,卻當成了廚子。

莫非這他媽就叫做造化弄人?

莫雨問我要去京城干什么,是不是去當廚子,應聘廚神?

我說你神經病啊,我一個劍客當什么廚子啊。

我去找師三白。

她就開始嘰嘰喳喳地問師三白是誰。

我不屑地嗤笑一聲,說師三白,那可是真正的姑娘,我的夢中情人。長得那可叫一個好看,說話那可叫一個美妙,不像某人,跟個假小子一樣。

莫雨把劍一拍,氣的三天沒跟我說話。

終于到了京城,滿目繁華,高樓入云。進了城門,我開心的說莫雨姑娘,一路承蒙你照顧了,如今到了京城,咱們就各走各的陽關道吧。

莫雨拿著劍,交叉著手放在胸前,一板一眼地說,不是我說你,你以為這個京城比那些荒山野嶺好到哪里去?別以為進了京城就高枕無憂了,我跟你說這京城的學問可大了去了……

我轉身揮手把她拋在身后,有緣再見啦小丫頭。

再轉過身去看,她已經消失在了人流盡頭。

我懵了一瞬,笑了笑,又向著無盡熱鬧去了。

在京城,只有想不到的熱鬧,沒有趕不到的大事兒。

什么西域來的巨大的猛犸象,街頭上懸空而坐的僧人,一躍三丈高還帶噴火的賣藝小哥,比武招親的擂臺,還有什么天竺飛餅啦南疆奶茶啦我全都吃了個遍。那天聽說當今圣上親外甥,林王府長子林無邪娶妻,半個城都給他清出道來,給那八抬大轎、儀仗車隊讓路,我也去湊湊熱鬧。

在林王府門前,更是圍了個水泄不通。

眼看那新娘子要給轎子抬進去了,鑼鼓喧天,禮炮齊響。

忽然一道紅色身影于人群之中飄出,青絲三千飄飄,寒劍如雪茫茫,立在了那新娘轎子之上。

是個穿著繡金雀大紅袍喜服的姑娘,聘婷而立,殺意肅然。

看到那把劍我就慌了。

那黑發如瀑,長劍如雪。

正是我跟林小澗日思夜想的大師姐,師三白。

那王府之中一戴著大紅花的俊逸青年走出,是今天的新郎,林無邪。滿庭鴉雀無聲,那林無邪望著師三白,說師師,你這是何必呢?

那轎頂女子把劍對準轎子中心,說林無邪,你不是要來個了斷嗎?這么多年了,是該有個了斷了。

話音未落,王府之中數道身影起落,向著師三白沖去,而人群亂作一團。前面劍氣交錯,東西亂飛。我被洶涌的人流沖得搖搖晃晃,心里又很急,想看大師姐如何了,又被人流所擋。幸虧我這十八年的挑水劈柴,馬步沉穩,一步一步逆著人流而行,向那王府方向走去。忽然我頭上一個人飛落,帶著我又騰空而起,踩著人流往那王府方向飛去。

竟是莫雨,我看到她,心里一喜,我說你個小丫頭,關鍵時候還挺管用的嘛。

莫雨把我往那轎子邊上一扔,說你快去救人。

我才看到師三白已經倒在地上,血與紅袍,混作一起。莫雨說我擋住他們,你帶著她走。

我背起師三白卯足了馬力,一頓狂奔。我在這一刻感覺師父說的還是很有用的,內力能打爆發,但是體力能跑長久,如果比負重越野,這些人輕功高也跑不過我。

后來師三白問我,為什么去救她?

我老實說喜歡她。她坐在小客棧的床上,哈哈大笑。

她說你知道什么叫喜歡?

我說日思夜想,神魂顛倒。算是不算?

她嗤嗤地笑,說你懂個屁。

我跟你說個故事吧,我很久以前,叫師師,不叫師三白。林無邪來過雪見山學藝,呆在那雪見峰上的小破屋里。他在雪見山呆了一個月,卻要了我一輩子。他下山之后,我改名叫師三白。

師三白,詩三百。

詩三百,思無邪。

林無邪沒有追究這件事,他還是大大方方地成了親,仿佛師三白從來就不存在。

但莫雨卻消失了。

有人說她被林王府的人所擒,關押在王府之內。

師三白問,那小姑娘跟你什么關系?

我說有點關系?;蛘哒f,兄弟關系。

她說你兄弟救了我,自己卻有牢獄之災,你準備怎么辦?

我說我去買一套緊身衣,戴上黑色絲襪,去林王府打劫。

我說這話,挺認真的。況且我一身腱子肉,穿上緊身衣,也莫名的帥氣。

師三白跟我說,回的回不來,看你運氣了。

我翻進王府,異常地順利。畢竟誰也想不到,這年頭還會有完全不會輕功的人,敢往林王府里面闖。

我正尋思著怎么爬上那東院監獄的墻,再翻上那東院監獄的屋頂,再從屋頂上掀瓦進監獄……

突然有個清冽的聲音從我后邊響起來,你怎么在這?

我嚇得一哆嗦,渾身腱子肉顫了顫,轉頭一看居然是林小澗這傻小子。

我說臥槽你怎么在這里?

他說臥槽你怎么在這里?

我說我來救人。

林小澗問我,是救那個監獄里的女刺客?

我說是啊,那是我朋友。

他點點頭,一揮手,氣沖霄漢,聲震王府。

來人,把他抓起來!

打死我也想不到,我會在這里碰到林小澗,然后還栽在他手里。

我想起很久以前他跟我說,你說要是我們兄弟倆,因為師三白師姐反目成仇怎么辦?

現在我手里如果有把劍,我一定毫不猶豫地砍下他的狗頭。

我跟莫雨被關在一起,她受了點傷,但不是很重。

我說你挺強啊,面對那么多高手,還能撐住一會?

莫雨說你以為就你是三好學生,劍法研習標兵了?我可是堂堂龍虎山劍法競技大賽冠軍,打個架比個劍什么的,不在話下,是不是很酷。

我說如果不是現在我手腳都被綁住,都要給你鼓個掌了。

莫雨又發出銀鈴般的笑聲,說你別鼓掌,你就做飯就好了。這么多天沒吃烤雞翅膀,我都饞死了。

門開了,進來一列人。為首的是林無邪,站在他后面的,是我的發小和死黨,林小澗。

我說林小澗,你這是玩哪一出?你他媽的個小兔崽子,我他媽在山上留著的雞腿都給你吃了,白養你十多年,你把我抓起來?

林小澗站在后面,說執行公務,多有得罪。

氣得我當即把他干過的什么偷姑娘內衣的缺德事兒都抖了出來。

林無邪擺了擺手,說擅闖王府,乃是死罪。看在林王府和雪見山的淵源,你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但這位姑娘,就沒這么好運氣了。

我氣得牙癢癢,林無邪,你負我師姐,有錯在先,憑什么殺人!

林無邪語氣淡然,我可沒說要殺她。

他看著莫雨,邪邪一笑,說過幾日皇宮大選妃子,我只要你去參選。然后伺機,把那狗皇帝的人頭給取了,就算饒了你這次搶親。你看怎么樣?

莫雨的眸子像墨石一般精動,她問要是我不答應呢?

那林無邪走過來,拍了拍我的頭說。

那我就殺了他。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的意思是,我被毒打了一頓,扔進了王府的柴房里。

莫雨的樣子在我面前晃呀晃,她黑如深潭的眸子像養了兩鱒魚一樣在我眼前游動。

她對林無邪說,好,我去。

好,我去。

我勒個去。

我說莫雨,我就一廚子,一輩子當不成什么絕世劍客。我死了就死了,世界上無非少了一個會做飯的廚子,無傷大雅,不痛不癢。

莫雨說,廚子做飯,做雞翅膀,是大善。劍客殺人,殺無數人,是大惡。

我說你到現在還跟我頂嘴干啥呢?!你都要去送死了你知不知道?!

莫雨說,師父跟我說,當天下第一很容易,要立地成佛卻很難。

我的劍很快,心卻很慢。

廚子,以后多燒兩個雞翅膀給我。

吶,這個給你。

她把她手上銀鈴,扔給了我。

叮叮當當,銀鈴聲響,像喪鐘撞在我的腦門上。

我被毒打一頓之后,五臟六腑氣血翻涌,昏昏沉沉之中,竟然感覺身體有一些異樣。我的氣息紊亂,穴位仿佛被什么東西沖開了一般,有一絲內力仿若蠶絲,在我的體內游蕩。

像看見了巨洋之上的冰山一角,我仿佛感覺到我的身體里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

半夜的時候,有人進了柴房,把我弄醒。

是林小澗這小子,我看見他差點拿根木頭就要敲死他。林小澗把我的嘴一捂住,說你別說話,我把你放出去。

說完幾個騰挪翻墻,把我帶到了王府之外的巷子里。

他說你走吧,走得遠遠的,別回來了。你我往日恩情,如今一筆勾銷。我林小澗本就是林府之人,也不欠你什么了。

我沒回應他,只是踉踉蹌蹌地往前走。

我也好,風也好,劍也好。

往事卻如刀。

我和師三白一起回雪見山,日夜兼程,馬不停蹄。

師三白跟我說,時候到了。

我問她她知道什么,她也不說。

我說莫雨答應他們,要去殺皇帝,她這么做,太不值得。

師三白手指勾起長發,玉手托腮。

她提起劍來是個劍客,她放下劍來還是個姑娘。

姑娘不問值不值得,只問舍不舍得。

你個呆子,也做了那負心漢。更可氣的是,除了做了幾個雞翅膀給她吃,也再沒有別的了。要不是看在你還有大用的份上,我一劍就殺了你。

我流星趕月,那一雙黑眸,銀鈴叮當,在我眼前晃啊晃,化作路邊的山谷,山谷的月亮。

師三白說,劍客的愛情很矛盾,拿劍指著你是愛情,為你放下劍也是愛情,為你提起劍更是愛情。

她的劍很快,是你無法可比。

她心卻很慢,非你一招之敵。

趕回到雪見山,師父那個糟老頭子在等我。

他說,決明,回來了。

我說我問你第一千八百零一遍,為什么我只能舞劍,不練內功?

他說時候到了,你隨我來。

他慢悠悠地說,二十年前,我中了一種奇毒。火毒深重,侵入骨髓。與我這雪見山冰寒內力,混雜一起,救無可救。

我雪見山逐漸式微,我一倒下,雪見山從此在江湖上,便立不起來了。

趕巧這時候來了個你,你是純陽之體,不怕那火毒。我便想了個法子,讓你十八年

都不練內力。為了不讓你有一絲幻想,我把你的穴位通通封住。

你的身體現在是一個大而穩固的容器,能接住我這百年修為。

你若尚在,雪見山就不會倒。

我說師父你的意思是,要把你這百年修為都傳給我?

那老頭笑瞇瞇地說,正是。

我問,什么時候?

他說,正是此時。

雪見峰之頂,有個冰潭,深不見底,是個天池。

師父在冰潭邊,把我一把推下去,潭水像千萬根細小的針刺破了我,我周身穴位仿佛被沖破一般,上方又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接踵而至,我在潭中昏昏沉沉,身體卻如同干癟的泥沙把那潭中力量如長鯨吸水,一飲而盡。

已不知過了多久,等我再爬出潭水,師父坐在潭邊,仿佛已經成為一堆枯草。

我說師父,我扶您下去休息。

他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說你現在,是天下一等一的劍客。

你要記住,成為天下第一不難,拔劍出鞘即可。

難的是立地成佛。

你的劍很快,心卻很慢。

你的劍要從心。

我再到京城之時,京城已亂做一團。

紫禁城里,血氣滔天,禁衛軍和王府叛軍,相互廝殺。

那林無邪坐在大殿臺階上,身旁是血染龍袍的皇帝。

莫雨躺在地上,身穿華服,頭戴鳳冠。

我揮出一劍,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巨大劍氣貫穿那雕欄玉砌的廣場,將那玉乾宮也劈成兩半。

林無邪怔怔看著我,說那老東西,果然還是找到了解毒之法。

只是這姑娘,氣數已經盡了。

我抱起莫雨,她像她吃東西的時候一樣,很沉默。

她的身體柔軟,像一捧泛泛春水,像一汪握不住的流沙。

仿佛就要在我手中流盡,我說莫雨,對不起,我什么都握不住。

我什么都握不住。

莫雨,你睜開眼看我一下,好嗎?

往后的每一天,我都做飯給你吃,我是天下最和你口味的廚子,你是天下最酷的劍客,我們一起闖蕩江湖,游山玩水,還生幾個寶貝女兒,好不好?

我說林無邪,你不就是想要這個皇位嗎?我給你,我幫你殺人,殺誰都行,我把那天下第一的人頭提過來見你,你把莫雨還給我,好不好?

你把莫雨還給我,好不好。

我不要這天下第一,我只要她。

好不好?

懷中人突然咳嗽了幾下,嘴角血液漫出。莫雨緩緩睜開眼睛,我說你一定要撐住,一定要。

莫雨摸了摸我手腕上的銀鈴,銀鈴叮叮當當。

叮叮當當。

莫雨說話的聲音,像從另一個世界游過來的風吟。

莫雨說,你做的飯,真的很好吃。

后來我才知道,什么叫做成為天下第一很容易,只需要拔劍出鞘,但立地成佛卻很難。

因為立地成佛,要了無牽掛。

如果你遇到一個一生只能遇到一次的人,你怎么了無牽掛?

師三白說我什么都不懂,但當我懂了的時候,一切又都太晚了。

我與那王府叛軍大戰,與那林王府背后的天下第一劍仙林乘風打了數百回合,皇宮都坍塌成廢墟。

林乘風被我一劍刺入胸口,他死前說,人心寂滅時候的一劍,果然擋無可擋。

我成了天下第一。

但天下第一又如何?

我不愿去闖蕩江湖,江湖卻走向我。

我只想做一個廚子,卻當成了劍客。

莫非這他媽就叫做造化弄人?

后來太子繼位稱皇帝,他問我,要什么?他說你就是要朕這皇位,朕也給你。

我說我什么都不要,我就開一家飯館,專門賣雞翅膀。

皇帝哈哈大笑,說俠之大者隱于市,愛卿真是世外高人。

他說開業那天,一定要請他去吃雞翅膀。

我說好,莫雨飯館開業,一定請你。

后來飯館事業紅火,我專心做了廚子。大家提起來就說,你知道嗎,那個莫雨飯館的老板,是天下第一的劍客。

很多年以后,我也煮飯燒茶,仗劍馳馬,曳曳天涯。

只是忽然有些想念一個人。

我偶爾遇到那些穿著緊身衣的山賊,也覺得很可愛,我說你們這些山賊,搶劫就搶劫,別的不學,學人家穿緊身衣干嘛?顯得自己身材很好?

有一日我從那些山賊手里救下一個小姑娘,那小姑娘眸子像漆黑潭水,眼中有精光游動,她拿著一把劍,手上戴了一串銀鈴。

笑起來叮叮當當,就像風吹銀鈴一樣。

我怔住,癡癡問她,你去哪兒?

她燦爛一笑。

我娘親叫我早點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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