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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無常

“老板,上酒!”嘈雜的酒館里傳來一聲呼喝,崔鶯精神一震,提起嗓音應(yīng)了一聲,端著一壇竹葉青朝最中間的方桌走去。

那客人錦衣華服,身側(cè)兩名美姬如水蛇般在他身上扭動著軀體,客人肥胖的手掌在她們光滑白皙的胴體上盡情游走,毫不顧忌的大笑。

場面香艷至極,送過酒后,崔鶯卻不敢多看一眼,低著頭快步離開了。原因很簡單,十余條虬髯大漢圍著客人坐著,個個健壯如牛,他們碩大的軀體幾乎擠滿了整個小屋,只一靠近,就壓的人喘不過氣。

半個鐘頭前,這群人走進(jìn)酒館,趕走了原本的客人,其中三四個不肯讓座的,被虬髯大漢一拳打碎了腦袋,猩紅的血流了一地。

崔鶯往爐火里加了些柴,使小屋又添了幾分暖意,聽著干柴在火爐中嘎吱嘎吱的聲響,有些昏昏欲睡。她打了個呵欠,靠在椅背上準(zhǔn)備小憩片刻,剛剛合上眼,門被猛地撞開。

風(fēng)雪撲面而至,針刺般的冷風(fēng)瞬間將她的睡意驅(qū)散,崔鶯睜開眼,門外隱約可見一道人影。

那人走進(jìn)小屋,將頭上的兜帽摘下,抖落滿身雪花,在一眾大漢的呵斥聲中抬起了頭,露出那張雪一樣蒼白的臉。他的眉很濃,眼睛很大,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縫,像一柄鋒利的劍。

風(fēng)雪不停的灌入小屋,門外夜已沉,只有零碎的星光閃爍。

“誰是趙飛虎?”他的聲音很冷,漆黑的眼眸中有一抹寒光,就像夜幕上的寒星。

“誰是趙飛虎?”他在房間里掃了一圈,又問了一遍。

咣當(dāng)一聲,大胖客人一把推翻了眼前的方桌,火鍋鮮紅的湯汁灑落一地,升起氤氳的白霧,妖艷的女孩們發(fā)出尖叫,大胖客人卻理也不理,直勾勾的盯著站在風(fēng)雪中的少年,指著他顫聲道,“你……你……白……”他似乎緊張地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看來你就是了。”白衣少年笑了笑,自背上緩緩抽出長劍,尖銳的劍鳴狠狠的刺痛著大胖客人的耳膜,他再也忍受不了,跌坐在地,褲襠一團(tuán)潮濕,嘈雜聲中,傳出他帶著哭腔的聲音,“殺了他,快,快殺了他!”

而此時,健壯的虬髯大漢們早已沖了上去。

白衣少年站得筆直,勾起一抹殘忍的笑。

門外,風(fēng)雪更大了。

二、

“‘森羅殿’,當(dāng)今武林第一殺手組織,崛起于三年前,至今死在他們手下的武林豪客、朝堂官員以不下百人。其中最出名的兩個殺手號稱‘黑白無常’,一個使刀,一個使劍,武功超凡,手段殘忍,但凡他們接下的任務(wù),從未有過失手。”念完,少女放下手中的白紙,眨了眨大眼睛,好奇道,“你真的是白無常?”

“怎么?不像?”白無常單手撐著下巴,笑著道。

“那一個月前,趙飛虎是你殺的?”少女又問。

白無常點點頭,開口道,“閻王下了催命符,亥時三刻,分毫不差。”

說這話時,他的語氣中透著對人命的淡漠,好像真的變成了地獄中勾魂的白無常。少女有些不悅的皺了皺眉,伸出白玉般的手掌,道,“把我的店弄得一片血污,現(xiàn)在還來吃白食,有什么可得意的,吶,一共三兩二錢,快給錢!”

白無常被嗆到般咳了咳,試探著道,“姑娘,可不可以……先欠著?”

崔鶯柳眉一皺,還未開口,面前黑影一閃,一道冷冷地聲音響起,“十兩銀子,不用找了。”說完,那黑衣人已拽著白無常的肩膀,硬將他扯了出去。

“喂!站住!”崔鶯大喊,一把將銀子朝黑衣人扔了過去,氣鼓鼓的道,“臭屁啊,誰要你的破銀子!”

黑衣人抬手接過,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拽著白無常走了出去。

“老黑,你干嘛?鐵著張臉,你老母死了?”馬車?yán)铮谉o常語氣不善地道。

“我干嘛?”黑無常怒火上涌,一把揪住白無常衣領(lǐng),盯著他的眼睛,道,“我還要問你干嘛!怎么?剛成名幾天,就得意忘形了?居然還主動告訴別人你就是白無常?!你他媽是不是腦子進(jìn)水了?啊?!”

白無常被他一頓教訓(xùn),有些理虧,氣勢盡失,他咳了咳,辯解道,“那不是……那不是酒館里沒人么……”

“沒人?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沒人?”

“廢話,我是誰啊,我可是……”

話到一半,戛然而止,白無常瞇起雙眼,盯著黑無常拔出一半的刀,聲音低沉而緩慢,“老黑,你要干嘛?”

黑無常冷笑一聲,猛地將刀抽了出來,白無常瞳孔急縮。

刀尖染血,血跡未干。

黑無常將刀收回,眼中閃過一絲疲憊,失了力氣般靠在椅背上,盯著馬車棚頂,緩緩道,“江南葉家,輕功無雙。我也差點被他們騙過。”

車廂里沉默了很久。

“老黑,你救了我一命。”

黑無常閉著眼睛沒有說話,身體隨著車廂搖搖晃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黑,我保證沒有下次。”白無常深吸口氣,鄭重道。

“下次?”黑無常嗤笑,“再有下次,你就死了。”

白無常一愣,又聽黑無常道,“刀頭舔血的日子你還沒過夠么?咱們?yōu)樯项^干了三年,早就足夠了。老白,”黑無常睜開眼,盯著白無常,一字字道,“咱們退出吧。”

“開什么玩笑!老黑,你才是昏了頭吧?”白無常激動起來,額頭上青筋暴起,“三年啊!咱們?yōu)樯项^干了三年,才熬出來,現(xiàn)在你要退出?你知道黑白無常的位置有多少人盯著嗎?好,就算你退出,一走了之,知道組織那么多秘密,上頭能放過你嗎?”

黑無常眼中露出無奈又痛苦的神色,“老白,不退出,你我早晚死在這個位置上。”

“老黑,”白無常拍了拍他的肩膀,寬慰道,“江湖弟子江湖死,這是命,沒人能逃掉的。”

沉默片刻,黑無常的手忽然握緊了刀,低聲道,“如果……”

“沒有如果。”白無常似乎知道他要說什么,伸手?jǐn)r住他拔刀的動作,斬釘截鐵的打斷他,“老黑,沒有如果。”

良久良久,黑無常點點頭,握刀的手無力地松開。

沒有如果。

三、

馬車在郊外停下。

下車后,白無常隨手一劍了結(jié)了車夫。

“這次在哪兒?”他看黑無常。

黑無常嘆了口氣,轉(zhuǎn)身朝密林深處走去,“跟我走吧。”

“老黑,”白無常瞇了瞇眼,舔干劍上的血跡,“有件事我得告訴你。”

黑無常頓住腳步。

“我們是殺手,心不狠,站不穩(wěn)。”

“內(nèi)姑娘呢?”

“我不會再見她。”沉默片刻,白無常開口,他的聲音很冷,一如那個大雪紛飛的夜。

黑無常沒有說話,繼續(xù)向林中走去。

兩人在密林中左轉(zhuǎn)右轉(zhuǎn),足足走了三刻鐘,最終停在一株普普通通的樹下。黑無常敲了敲樹干,等候片刻,忽然閃出一道人影,打量了二人一眼,轉(zhuǎn)身就走。

黑白無常對視一眼,沉默的跟上。

一路無話。

一刻鐘后,那人帶著二人走出迷林,赫然看到一棟小木屋。

推門而入,木屋正中端坐著一個中年人,見二人走進(jìn),露出和藹的笑容,點頭道,“辛苦了。”

黑白無常同時抱拳,單膝跪地,齊聲道,“屬下見過閻羅大人。”

閻羅王微微頷首,食指敲打著桌面,淡淡道,“交給你們的任務(wù),都完成了吧?”

“千手劍賀一鳴,擊殺。”

“黑虎刀趙飛虎,擊殺。”

“好,很好。”閻羅王顯得很滿意,“先下去休息吧,三日后來這里領(lǐng)取賞金,順便,還有新任務(wù)要交給你們。”

“屬下領(lǐng)命。”

“對了,白無常。”閻羅王表情怪異,盯著白無常看了一會兒,饒有興趣地道,“酒館的姑娘……你最好殺了她。”

白無常渾身一顫,盯著閻羅王,下意識的握緊雙拳。

“當(dāng)然,”閻羅王微笑著,緩緩說道,“只是個建議。”

四、

“我能查到她,自然別人也能查到,一個殺手,不應(yīng)該有感情,有了感情,就有了弱點。當(dāng)然,如果你白無常自信劍法無雙,背著個包袱也能繼續(xù)殺人,那么請便。”

留下這句話,閻羅王推門走了出去。

天邊最后一抹光亮終于消逝。夜色彌漫,晚風(fēng)漸涼,一陣風(fēng)猛地把門吹開,門板來回撞在墻上,咣咣作響。

“老黑,”沉默著站了很久很久,白無常終于回過了神,他扭頭看向黑無常,努力擠出一絲笑,“要不要去喝兩杯?”

殺手其實是很忌諱喝酒的。

相比于一般的江湖中人,他們更需要冷靜與清醒。何況,酒喝多了,手就會抖,殺手的手絕不能抖。

至少在今天之前,白無常從未喝過一滴酒,所以他很快就醉了,他爛泥般趴在桌子上,嘴里不停低聲呢喃著什么。

黑無常俯下身,聽見他一直在重復(fù)著一句話,“三愿如同梁上燕,歲歲常相見。”他嘆了口氣,有些惆悵,一杯接一杯的喝著酒。

他和白無常相識五年了,在為閻羅王做事前,他們就是好兄弟。時至今日,他依舊記得那一天,白無常手執(zhí)長劍,叫囂著要名揚天下的場景。

那時候,真好啊,雖然武功弱了些,經(jīng)驗淺了些,但卻勝在年輕,一切都是未知,一切都令人期待。

沒由來的,他開始懷念起從前的日子。

夜空中漸漸有雪花飄落,洋洋灑灑,長街唯一一盞銅油燈將夜照亮,昏黃的燈光打在二人身上,像是世上最孤獨的角落。

五、

明亮的陽光灑滿雪地,長街上人聲鼎沸,人來人往。難得的好天氣下,每個人臉上都掛著一抹輕松地笑意,只有白無常面無表情,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昨天,他們在閻羅王那里接到了新任務(wù),罕見的,閻羅王要他們兩個一起行動,兩人商議了一陣,決定今晚戌時動手。按照與黑無常的約定,他本不該出來的,可他忍不住,他就是想在街上走一走,感受一下陽光的氣息,三年來晝伏夜出,他已很久沒有曬過太陽。

不知怎的,這幾天他心頭直跳,總有一種好像遺漏了什么的感覺,有什么重要的東西,被他給忽略掉了。

白無常皺眉苦思,等回過神時,竟不知不覺又走到了那間酒館。

糟!說好的再也不見她,白無常心頭直跳,緊張起來,大跨步走開。

閻羅王說得對,殺手不應(yīng)該有感情,有了感情,就有了弱點。他白無常要名揚天下,成為殺手之王,絕不能在這里倒下。況且,自己身份特殊,或許見得多了,也會給她帶來麻煩吧。

“喂!”就在這時,崔鶯清越的聲音響起,“給我站住!”

白無常一僵,全身泌出冷汗,下意識想要跑開,可是雙腿卻不聽使喚,任憑他如何驅(qū)使,就是動也不動。

崔鶯呼哧呼哧的跑到他面前,雙手叉腰,氣哄哄道,“跑什么啊?又不是真的找你要賬,真是!”

白無常還未回過神,崔鶯又道,“我是想來謝謝你啦。趙飛虎那個混蛋,整日里欺壓我們,每個月賺的錢,一半都得給他交保護(hù)費,要不是你殺……”

白無常渾身一震,猛地驚醒,他捂住崔鶯的嘴,把她拖入一旁的弄堂,崔鶯紅著臉掙扎幾下,心猿意馬間,只聽白無常冷冷地聲音響起,“姑娘,在下與你素不相識,什么趙飛虎孫飛虎,在下一概不知,至于那日的飯錢……”白無常攤開手掌,露出一錠銀子,“還請姑娘收好。”

安靜下來,崔鶯露出愕然的神色,她張大了嘴,呆呆的看著白無常,雙目漸漸變得通紅,白無常的心好像被人猛地攥緊,劇烈的疼痛起來。

白無常不知道崔鶯是什么時候跑開的,等他回過神時,只看到站在身前的黑無常。

“老黑,我……”

“今晚我自己去。”黑無常忽然道。

“你什么意思?”

“你的心不穩(wěn)。”黑無常擦著他的肩膀走過,冷冷道,“心不穩(wěn),沒辦法握劍。”

“還有,”黑無常停下,背對著白無常,道,“如果你想帶著那姑娘遠(yuǎn)走高飛,森羅殿那頭,我可以替你擺平。”

“你憑什么擺平?閻羅王可不是那么好說話的人。”白無常苦笑。

“憑我的刀。”黑無常回頭,直直的盯著白無常,一字字重復(fù)道,“憑我的刀。”

六、

夜已深。

北風(fēng)呼嘯,一下下撞在紙窗上,白無常有些心神不寧。

在與黑無常同住的小屋里,他眉頭緊皺,盯著墻角的漏壺。

距離黑無常出發(fā)已經(jīng)有半個時辰了,他總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那股不安越來越強(qiáng)烈,甚至連他的手也因為緊張而微微發(fā)抖。

白無常咬咬牙,抄起劍飛奔了出去,再也不顧黑無常臨走前的警告。

老黑一定出事了。

他與黑無常相交五年,彼此間為對方擋了無數(shù)刀劍,如果說在世上他還有一個親人,那么一定是黑無常。

五年來,他從未像現(xiàn)在一樣擔(dān)心黑無常的安危,他很后悔,為什么當(dāng)時自己的態(tài)度不再強(qiáng)硬一點,跟著他一起去。長安城很近,不到一刻鐘他就已入了城,北風(fēng)如刀子般將他的臉刮的生疼,他握緊了劍,下定了決心,這次任務(wù)后就跟老黑一起退出,如果可以,再帶上酒館的姑娘。

不要再當(dāng)殺手了。

不要再名揚天下了。

不要再在刀口上討生活了。

前方傳來激烈的打斗聲,白無常皺了皺眉,果然出事了。這次要刺殺的目標(biāo)只是一個五品官員,按理說,黑無常一刀就可以解決。天子腳下朝官多如牛毛,相對來說,五品官員并不算什么,之所以要求他們一起出手,只是閻羅王為了保險起見。

白無常忽然停下,足尖一點,猛地倒退了數(shù)步,在他面前,一排飛刀沿著他的足跡釘在地面,刀尖深深插入地面,刀身搖擺不停。

他抬頭,就看到了前方被人圍攻的黑無常,刀光劍影下,他看清了黑無常的模樣,只覺得大腦一陣空白,嗡嗡不停作響。他的身形晃了幾晃,眼角一酸,淚流不止,朝黑無常沖了過去。

黑無常被三人包圍,渾身上下插著十幾柄飛刀,在他身周,縱橫交錯著二十余條尸體,一灘灘血跡如河水般積蓄、流淌。他咬著牙,雙目赤紅,喉嚨中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

又是一串飛刀朝他飛來,白無常認(rèn)得,這是趙飛虎堂弟趙飛鷹的成名絕技,他側(cè)身避過,就在此時,趁著趙飛鷹分神之際,黑無常低吼一聲,猛地一刀揮出,刀氣縱橫,趙飛鷹捂著小腹倒下。

可是黑無常也不行了,他已經(jīng)是憑著意志在戰(zhàn)斗,一刀過后,他撲通一聲栽倒在地,死人一般,再沒有一點動靜。

“老黑!”白無常覺得胸膛被一柄重錘擊中,幾乎無法再呼吸,他整張臉痛苦的扭曲在一起,瞬間就沖到了黑無常身前,一劍橫空,兩柄即將刺到黑無常咽喉的劍就停在那里,隨著執(zhí)劍人的倒下,掉落在地,發(fā)出冷清的乒乓聲。

“老黑!醒醒,快醒醒!”白無常把黑無常抱在懷里,大喊著。

黑無常的臉早已被鮮紅色的血覆蓋,幾乎已看不清五官,看到白無常,他似乎清醒了過來,竟擠出一個笑臉。

“老黑,對不起,對不起……”白無常緊緊抱住黑無常,淚水?dāng)嗑€般落在他的臉上,清白的淚與鮮紅的血混雜,融在一起,順著黑無常的臉頰流了下去。

他早該想到的。

閻羅王既然能知道他和酒館姑娘的事,那么他和黑無常在馬車中的對話,想必也逃不過他的耳朵,黑無常的反心,閻羅王肯定早就知道了。今晚就是一場殺局,針對他們這兩個不再鋒利,甚至隨時有可能調(diào)轉(zhuǎn)方向的尖刀,所設(shè)下的殺局。

想到臨行前黑無常堅決的態(tài)度,白無常心神一震,他低下頭,哽咽著道,“老黑,你早就知道,對不對?”

“酒館的姑娘”黑無常沙啞著嗓音道,“我已經(jīng)將她安全的送了出去。老白,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黑無常勉強(qiáng)抬起手,抹去白無常眼角的淚,“哭的……真難看。老白,你啊,可得替我好好地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白無常沒有再說話了,他只是不停的流著淚,不停的點著頭。

黑無常最后留給他的,是一個安詳?shù)男δ槪瑵嵃椎难┗ㄒ黄黄湓谒哪樕希莻€白無常看了幾千個日日夜夜的熟悉面孔漸漸斑駁。

城中不知何時已下起了雪,風(fēng)雪漸大,無邊無際的大雪中,一身白衣的白無常擁著黑無常坐在蒼茫的雪地里,像天地間只剩他們二人。

七、

后來,江湖掀起一場血災(zāi),賀家與趙家被人一夜之間屠殺,滿門上下,無一活口。

可是閻羅王和他的森羅殿,卻仿佛憑空消失一樣,任憑白無常怎么找,也找不到。與之一同消失的,還有酒館的姑娘崔鶯,她被黑無常救出后,就聽話的遠(yuǎn)離了長安,誰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森羅殿一直是江湖中最神秘的一個組織,甚至就連其中頭號殺手黑白無常,都沒辦法找到閻羅王的準(zhǔn)確位置。

白無常隱姓埋名,在江湖中流浪了三年,找不到閻羅王,他可以去殺其他人。三年里,森羅殿十三個分盟被他屠殺殆盡,江湖中人人為這個神秘的俠客叫好,甚至想要推他為武林盟主。

他終于名揚天下。可是如果可以,他最想要的,還是年輕時,那個處處照顧著自己的哥哥,那個一柄刀替他擋了無數(shù)風(fēng)雨的黑無常。

森羅殿刀劍無常,沒有人知道,在刀碎之后,劍有多么絕望和痛苦。

三年里,在于森羅殿作對的同時,他同樣受到了很多刺殺。無數(shù)次重傷瀕死,甚至很多次,森羅殿的人都以為他早就死了,可他還是活了下來。就像是來自地獄的索命閻羅,這個世上,似乎沒有人,能夠阻擋他的腳步。

恐怕就連閻羅王自己都沒有想到,這柄森羅殿最鋒利的劍,在刀碎之后,能爆發(fā)出這么大的力量。如果一切可以重來,那么三年前,他一定不會這么選擇。

“夠了。”

這一日,是閻羅王找到了白無常。

他是真的受夠了,提心吊膽的日子,顯然站在刀尖上過了那么多年的白無常比他更適合。或許在年輕的時候,他同樣是這么走過來的,但是如今的他,赫然發(fā)現(xiàn),在失去了那一刀一劍后,其他人居然是那么的不堪重用。

原來這么多年來,森羅殿真正倚靠的,不是他閻羅王算無遺策,而是黑白無常,魔刀血劍。

他手捏著崔瑩的咽喉,面容憔悴。

“白無常,做筆交易吧。”閻羅王的眸中有著掩飾不住的疲憊,“我放了她,你放了我,怎樣?”

白無常面色怪異,許久之后,方才發(fā)問,“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聽到這話,閻羅王有些得意,“她雖然藏得很深,但畢竟不如你行動鬼魅,我森羅殿……”

“不。”白無常搖頭,盯著崔鶯,卻是對閻羅王說道,“我不是問你。”

閻羅王面露愕然,隱約的,他似乎覺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似乎……踏入了什么陷阱。

“如你所聞,我沒有找他,是他主動找到我的。”崔鶯微微一笑。

“你、你們……”閻羅王的身體忽然劇烈的抖動起來,他面色遽然一變,再也顧不上崔鶯,調(diào)轉(zhuǎn)身子運起輕功就要跑開。

可一襲白色魅影閃過,白無常劍光如電,眨眼間,鋒利的劍,已刺入閻羅王的胸膛。

他低聲嘆了口氣。

“你以為,我是憑什么逃過那么多場森羅殿設(shè)下的伏殺?只有意料之外的變數(shù),才能讓他們的萬全之策出現(xiàn)破綻。”

閻羅王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些什么,可是喉嚨一甜,一口鮮血已噴涌而出。

許多年前,曾經(jīng)有一個年輕人,帶著滿腔熱血走進(jìn)江湖,誓要創(chuàng)建一個令所有人都瑟瑟發(fā)抖的組織。他想了想,自名閻羅王,取手下兩名頭號殺手名為:無常。

因為世事無常,變數(shù),才是最鋒利的武器。他自信算無遺策,只有自己才能掌控?zé)o常,稱王江湖。

“無常,無常。”

生命中最后的瞬間,他聽到了白無常略帶復(fù)雜的語氣。

還沒來得及分析語氣中夾雜的復(fù)雜情緒,他已經(jīng)再也不能思考了。

世事無常,世事難料,誰又能真的,超脫于無常之外?

“那么……”白無常回身,看向崔鶯,“我該叫你崔鶯,還是葉鶯?”

崔鶯神色復(fù)雜,許久之后,才嘆了口氣,低聲道,“有什么區(qū)別呢。”

“這三年來,一直都是你在暗中幫我吧?”

“我是真的,厭倦了江湖之事。葉家與你之間的仇,也與我沒什么關(guān)系。我逃離家族獨自開酒館的時候,就已經(jīng)與他們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那一日,還多虧了你的兄弟,不然他們找來,怕是我也會有麻煩。”

崔鶯沒有正面回答,白無常也不愿再問,她和家族之間發(fā)生了什么。

江湖弟子江湖死,這些生生死死的事,江湖中每時每刻都在發(fā)生,他早已看到倦了。

“我要去祭奠老黑。”白無常忽然開口。

崔鶯點點頭,望著白無常離開的背影,沒有說話。

提著閻羅王的頭,白無常回到了與黑無常同住的小屋,回到了黑無常的墳前。他用黑無常的刀,一刀切下了自己的右臂,葬到了黑無常的旁邊。

“老黑,不能和你葬在一起,真遺憾啊。”

他大口大口喝著酒,眼中一片死寂,再不復(fù)一點神采。

自殺了閻羅王后,他就開始飲酒了,時常坐在黑無常的墓前,一醉就是一整天。

他本該就這樣,一直醉下去,醉到老,醉到死,醉到花光所有的錢,再也不能再醉。可是三個月后,一個人找到了他。

“喂,白無常,”那人拍拍他的肩膀,坐在了他的身邊,“你欠我的錢,什么時候還?”

白無常扭頭,看到少女的一瞬間有些恍惚,似乎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他鼻子一酸,有些想哭。

但他還是努力扯出一個不那么難看的笑,死水般平靜的雙眸恢復(fù)了一點點波瀾,接著,他聽到了自己平靜的聲音,“還,但你要給我一點時間。”

少女沒有說話,輕輕點了點頭,依偎在白無常身上。

一陣秋風(fēng)吹過,落葉沙沙作響,夕陽的余暉打在兩個人的身上,將他們的影子漸漸拉的很長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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