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聲音。

何向陽怔怔的抬頭看了一眼，迦南的臉埋在背光的陰影里，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死一樣的沉默里，總算有聲音炸開來，沒想到不是盼著的那個人，而是陳良才。

“你起來，讓他走！”

何向陽回頭望去，看見的是陳良才發抖的臉，還有伸過來的手，“你起來！”

他哭著叫了一聲“老陳”。

陳良才又轉過身去對迦南說：“你想走就走，我們不強求你?！?

何向陽又叫了一聲“老陳”，哭得更厲害了。

陳良才回過頭來，朝地上怒吼道：“起來啊，還輸得起?！?

“老陳。”

何向陽終于不哭了，陳良才的淚珠子卻掉了下來。

“你起來??！”

他猛捶了一下胸口，整個人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何向陽一邊爬過去，一邊抬手一抹，重歸清晰的視野里第一眼看到的是迦南頭也不回的身影。

***************

那天迦南回來時，櫻早就覺得他臉上有點不對勁。

他沙啞著說了一句“來了啊”，就算是打過招呼了，轉頭就直接進洗手間沖澡。

平時五分鐘就完事，這會半個小時了人都沒出來。

進到淋浴間，櫻早見花灑開著，迦南蹲在一角，把頭埋在膝蓋上。

他衣服都沒脫，渾身浸成了一只落湯雞，水珠不斷順著他的發梢往下掉。

櫻早蹲下身去捧起迦南的臉，被他臉上受傷的表情扎的心頭一疼。

這樣的表情，她以前見過。

那是小時候的事了，每當自己帶著院子里的其他小朋友，孤立他，排擠他。

他想和大家玩，但又沒人愿意和他玩時，臉上出現的就是一樣的表情。

像一只被遺棄的小狗，趴在垃圾桶邊哀哀的叫。

櫻早忍不住緊緊地把身前的人摟入懷里。

沒一會兒，櫻早聽見他甕聲甕氣的說：“晴天不是自愿和我做朋友的?！?

晴天這兩個字讓櫻早的心一下子變得很硬很硬。

她退開半個身子，看見迦南昂起頭來，臉上帶著笑，張嘴卻哽咽了：“他是被逼的?！?

櫻早心一下子又柔軟了下來。

因為知道十年過去了，那個孤獨的小男孩原來一直都沒有長大。

***************

櫻早隔天才從黃毛猴子的嘴里，得知那天晚上所發生的一場爭吵。

他們說程慕只是問了迦南一句，不打比賽是不是有苦衷。

迦南就說以后不要再聯系了，一臉決絕的樣子好像是連兄弟都沒得做了。

猴子還擔心自己形容的不夠好。

櫻早其實知道他們口中所說的，那個突然變了一個人讓人害怕的迦南是什么樣子的。

這幾年，自己只要一問那個問題，他就會這樣。

櫻早想問的和程慕一樣，又不一樣。

程慕問“為什么不打”，是真的想知道“不能打”背后的苦衷。

而櫻早問，旁敲側擊的是“不能打”背后與之密切相關的一個人。

那個人叫小付。

他是十一最好的朋友。

三年前，小付不見了，十一也不打了。

櫻早不斷問他為什么“不打了”，其實想問的是“小付去哪了”。

也不是真的要問出小付的下落，而是問小付為什么不在了。

他應該要在他身邊的。

但她不敢問，因為知道這件事可能和自己有關。

最后一次和小付聯系，是三年前世界總決賽的那天。

在微信里，小付向櫻早表白了，同時也告別了。

從那以后，小付就不在了，十一也變成了迦南。

變的不止是名字，他的人也變了，是那種從內到外剮了一層皮的脫胎換骨。

三年前的總決賽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讓用刀子都分不開的兩個，一個像死了一樣的不見了，一個像死過一次的換人了。

櫻早不是沒問過，但迦南的態度讓她連提都不敢再提。

每次和迦南親熱時，見到他背上紋著那個像極了蓋倫手中巨劍的十字，櫻早就心驚肉跳到不行。

她比誰都清楚背負十字劍意味著什么。

今天黃毛和猴子找過來時，櫻早和迦南正在吃午飯。

他們要來說其實還是同一件事。

迦南不打之后，聶勇就成了隊里唯一的指望。

聽說他本來是打算走的，但被陳良才“求”回來了。到底是個怎么樣個“求”法，他們不知道，只知道聶勇的作風比原來更加的變本加厲了。

黃毛說程慕這這幾天回家時身上總青一塊紫一塊的，昨天脖頸后面甚至還有被煙頭燙過的痕跡。

程慕說是他不小心弄的，黃毛再傻也知道是自己那天在網吧朝聶勇臉上揮去的一拳，全都報應到了兄弟身上。

櫻早小心觀察著迦南，他全程都埋著頭認真在吃飯，臉色沒有任何變化。

黃毛一把奪過他的筷子，問：“很餓嗎？”

迦南抬起頭來，“還給我?！?

“餓就對了！”黃毛“咔嚓”一聲把手中的筷折成兩段，往迦南臉上一摔：“不是慕哥，你到現在還在網吧撿別人桌上吃剩的外賣！”

那天吃完午飯回家，迦南捂著頭睡了一覺，醒來之后二話不說，隨便扯了個理由便發起火來。

櫻早知道這人是在報復自己把餐館的位置告訴了黃毛和猴子。

她原本是想息事寧人，但見他越說越過分，忍不住回了一句：“被人家用筷子甩臉時，也沒見你這么本事啊!”

迦南安靜下來。

櫻早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敢情你當世界冠軍那兩年，也沒少背著我睡姑娘啊。你申屠十一不是沒見過女人的，怎么被人家的手隨便碰一碰，就舉起旗子來了。還是當著整個電競圈的面，你不嫌丟人的嗎？”

迦南一愣，瞪著一雙發紅的眼，盯過來。

“你沖我發脾氣算什么本事，你有本事就把脾氣發給外邊的那幫棒子們看，發給那些等著看中國笑話的漢奸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