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眼神熠熠，笑呵呵的看著陳獨身，口中念道：省得，省得，你們讀書人講話就是喜歡彎彎繞繞，講的我老頭子都不好意思把書賣貴咯。

陳獨身難得的紅了臉，他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老人家說哪里的話，我不是讀書人，只是最近得閑，喜好翻些雜書而已，小子連學塾都沒進過。”

老人搖了搖頭，說道：“不要妄自菲薄，有些文字并不在那紙張之間，也不在學塾夫子的口中，而是在世間萬物的脈絡之間，你只要長了一雙眼睛，看天是在看書，看地是在看書，看花草樹木世間萬物都是在看書。”

陳獨身聽的有些模糊，似懂非懂，他疑惑問道：“老先生，你看過這么多，為什么獨獨沒有提到過人呢？那我們看人不是在看書嗎？”

陳獨身已經由老人家改口成了老先生，說明此刻的老人說的話對于陳獨身來說，有著某種啟蒙的意思，并且陳獨身覺得此刻的老人值得這聲先生稱呼。

老人的老年斑仿佛又深刻了一些，像是有滄桑的世故鐫刻在了他皺巴巴的臉上。

老人眼神渾濁，像是灌了酒的窄口壺，一眼看不見底。

老人自言自語，不像是在回答陳獨身的問題，“我也在看。。。我還在看。。。”

陳獨身沒再叨擾老先生，老先生瞧著有些累，說了句自己隨便看看，錢自己留在桌子上就好，然后開始打盹。

陳獨身簡單過一遍明面上的書籍，找到一本紙張泛黃的“東吳山異志”。

憑著稀疏的記憶，陳獨身隱約記得東吳山不在大夏，只記得幾句，東吳有異山，山中有蟲師，莫問師去何，黃泉路寂寞。。。

陳獨身拿起舊書，留下些錢銀，準備離去，錢只多不少，不能讓老先生喝了西北風去，再說春嬌姐給了自己足夠多的零花錢，手上還是很富裕的，就憑老先生先前幾句讓陳獨身能夠深思的話語，陳獨身覺得以后可以常來，哪怕以后這一別就是那永遠，陳獨身也會記得這個看人如看書的老先生。

陳獨身正要離開書鋪子，興許是在低頭想事，并沒有看見那剛要進門的女孩，于是兩個不小心輕輕碰撞了一下。

陳獨身只覺得這個身體，軟軟的，香香的，還有些涼。

趕緊道了聲歉，陳獨身低頭就要走。

那女孩俏聲說道：“先前在門口聽了公子的一席話，覺得受益匪淺，那白月光與朱砂痣，我是真心喜歡的。”

陳獨身疑惑抬頭，看見了只隔了一丈多遠的女孩。

女孩長的真是好看，兩個羊角辮，一身鮮紅色的長裙，靚麗俏顏。

陳獨身是第一次看見這么漂亮的同齡女孩，但他也只是覺得好看，并無什非分之想，按照小雛菊的說法，陳獨身就是一塊榆木疙瘩。

陳獨身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叫自己公子，赫顏說道：“這位小姐過譽了，我可不是什么公子。”

女孩笑眼說道：“你也真是有趣，這位老人家叫你先生你說當不得，我叫你公子，你又當不得，那你說說看，你到底是哪個嘛。”

女孩的嘴里帶著有趣的方言鄉音，倒是可愛。

陳獨身想了一會，然后說道：“我還是喜歡別人叫我的名字，你可以叫我澄清。”

陳獨身說的是自己的道號，至于為什么沒說自己的名字，完全是一種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隔離與戒備。

真實的姓名是連著因果的，很多大能，能憑借一個名字，輕松算卦出你的周遭因果，一些掛學大家，甚至能憑著名字，在光陰長河中捕捉到前世今生。

女孩黠猝一笑，說道：“我先前又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我怎么叫你嘛？”

這個。。

陳獨身無言以對，只好用表情表示抱歉。

女孩展顏一笑，說道：“我叫朱紅。”

自報姓名，一般是兩個人認識的開端，但是陳獨身似乎是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點了點頭，只覺得這個名字很喜慶。

在看朱紅時，這女孩，朱紅落玉，亭亭而立。

確實有那么些人如其名的意思，好看的愛穿紅裙并且不吝嗇笑容的女孩。

一個女孩，能有閑情識字看書，那就說明在世俗，朱紅定然是個大家閨秀，一般家庭的女孩子，哪有這功夫，這世道已經如此艱難，女子尤其更難，能夠接觸到琴棋書畫的女孩子定然是大富大貴之家。

比如說一般家庭的小雛菊，她哪里認得幾個大字，整天不是上山摘桃，就是下水摸魚，要不然就是與同村的農村玩摔跤，閑暇時幫爺爺干農活，曬五谷。

想到這，陳獨身笑了起來。

朱紅不解問道：“你笑什么？”

陳獨身覺得有些不禮貌，解釋道：“笑我一個朋友。”

朱紅眼珠子一轉，“那你這朋友是不是也是個女孩？”

陳獨身頷首。

朱紅再問：“那你這朋友定然是極好看的，不然你在這么好看的本姑娘面前，也不會開那小差了。”

陳獨身很認真想了想，說道：“還真不好看，不過姑娘先前不是也說了嗎，白月光與朱砂痣都是心頭好。”

朱紅沉默些許，一雙柳葉眉淡淡的，似乎是刻意畫淡的，又像是自己變淡的。

朱紅突然想邀請陳獨身一起去野游一番，但被陳獨身以有事為由很干脆的拒絕了。

朱紅有些意外，覺得沒有道理，因為自己從來沒有被人拒絕過，這讓她難得的惱怒了起來，就像是大小姐的脾氣，脾氣大的朱紅想要挖出這少年的心來看看，是什么做的，竟然能抗拒我的魅力？

陳獨身笑著告辭而去，只留下朱紅一個人呆立在此地想著什么事情。

打盹老人睜開眼睛，疑惑的看了一眼朱紅，問道：“姑娘要找什么書，小老兒可以為你介紹。”

朱紅淡淡的瞥了一眼老人，不像是剛才的笑意盈人，眼神有些涼。

許是心情不好，朱紅答道：“不是來找書的，我是來找人的。”

老人一點也不意外的樣子，接著問道：“那你找到了嗎？”

朱紅突然呵呵一笑，眼神深遠，“就快要找到了。”

朱紅走后，老人起身收拾打掃了一番，他佝僂著身子，走到外面看了一眼天，天色陰沉如墨。

老人用方言抱怨了一句：“娘西皮的！咋滴又要下雨了！”

老人不喜歡下雨，一下雨就有行人找機會進來躲雨歇腳，啥都不買，浪費口水，那帶起的雨水還會打濕書頁，真真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