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
木落青石板路,一聲快過一聲,異常嘹亮,兇仆惡主回身注視,沒了言語。
李央疾步前行,來到菜地間,看向蘇靈韻,喚道:“蘇家妹子。”
“李家哥哥?”蘇靈韻驚異凝視,轉而微微福身行禮,動作輕緩,嫻靜透骨。
“哪來瘸腿老頭,敢管我家公子閑事……”
兇仆一門心思巴結自家主子,擼袖欲打,陡見木棍光華大漲,呼嘯而去,想躲卻無從躲閃。
啊的一聲,兇仆噴血飛起,斜飛三丈遠,撲嗵落河,嗆水直咳。
“修……修行者!您是央神醫?”鼠目青年體若篩糠,顫聲道。
李央凝目瞪去,又是一棍揮出,將鼠目青年掃進河中,主仆二人半聲不敢再吭,倉惶游向對岸,馬車也不要了。
“哥,這二人勇氣可嘉……呸呸呸,魔王頭上動土,不知死活,我追上去,咬死他們,給嫂子出氣。”
小青蛇腦袋伸出背簍,吐著蛇信,惡狠狠道。
“算了,兩只小蟲子,量他們回頭也翻不出什么大風浪。”李央搖頭。
“真是便宜了他們。”
小青蛇望著河中的兇仆惡少,心道:“西山上,南華元宗那老頭從頭到尾不過說一句話,就被殺了一遍,知道沒殺死,大魔王不僅要追去滅口,還說都殺了,何等兇殘沒人性。這二人動他女人,竟能活著,定是燒了八輩子高香,積了天大福氣。”
“他……能說話?”蘇靈韻身體僵硬,有些畏懼。
“嫂子,我是血脈返祖的靈獸,能說話的。若不嫌棄,你可以和我哥一樣,喊我小蛇。”小青蛇戰戰兢兢,很是巴結,唯恐眼前也是個魔王,窮兇極惡。
“那個……李家哥哥,小妹是借你和芙姨之名自保,當不得真的。”蘇靈韻羞赧。
“這個晚些時候再說,我娘呢?”李央急道。
蘇靈韻愕然,不知從何說起,李央了然,解釋道:“我離開后,一直被困于西山,今日剛剛脫困,你把知道的,從頭說起。”
蘇靈韻恍然,輕聲道:“家父因作狂詩,被人構陷獄中,兄長被西山老翼蛇吞食當日,芙姨進城,打點衙門上下,免了家父皮肉之苦,又遍邀相關人等,設宴搭救。誰料還未開席,噩耗傳來,芙姨留下重金,委托黑家夫人運籌,匆匆離去。后面的事,小妹也是聽鎮民提及,并未親眼見到。”
李央點頭,黑家夫人便是黑寡婦,她奪了夫家權柄,是柳城名門望族黑家的掌權人。
“芙姨回到回生居,確認噩耗,當場吐血,仰天悲嘯,奇跡般啟靈,當時有個修行者恰巧經過,確認了此事,并說人到中年,還能啟靈的,平生僅見,連呼咄咄怪事……次日,芙姨托人告知,說柳城于我父女并非善地,脫困后可來回生居暫住,自此一去,便沒再出現。”
“好,娘也啟靈,成為了修行者,好!好!好!”李央不斷點頭,聲音哽咽,笑中含淚。
蘇靈韻安靜站著,許久,李央平復下來,喃喃道:“娘在世俗界本就吃不了虧,啟靈后,就算遇到修行者……呃,她不禍害別人就算好的,我太過擔心,大可不必。”
“大魔王心情激動,又說漏嘴了。奇怪,一聽到老魔王啟靈,我怎突然全身發冷,毛骨悚然?錯覺,一定是錯覺。”小青蛇縮了縮脖子。
“蘇妹子,千朧真在南華元宗嗎?”李央追問,語速極慢,不疾不緩,恢復常態。
“難說!兄長受難當日,南華元宗來了個老道,名叫齊云,將千朧妹妹引入南華元宗。應是千朧妹妹修行天賦了不得,南華元宗如獲至寶,廣邀周邊修行界人士和世俗權貴,大宴三天,普天同慶。”蘇靈韻應道。
兩人邊說,邊往回生居走,對馬車視而不見,李央目光掃過空空如也的大門兩側,微微愣神。
小蛇跳出背簍,飛竄過去,將韁繩栓牢,對著大馬直流口水,大馬害怕,雙股打顫,低鳴討饒。
李央、蘇靈韻回頭看到,相視一笑,并肩踏進大門。
院中修繕過,竹木依舊,又添花草,依稀舊日模樣。
途經當初李千朧垂釣磨性子的那處小池,蘇靈韻彎腰掬水,將鋤頭洗凈擦干,防止生銹,終把卷起小半截的袖子放下,袖角磨得起毛,幾乎開線。
至此,蘇靈韻才繼續說:“芙姨一去不回,千朧妹妹也從沒回來過,時間一久,慢慢來騷擾我的人便多了。黑姨看不過去,親自去南華元宗拜山,希望能讓千朧妹妹回來一次,威懾四方,哪怕是為我求來一紙庇護也好,結果被拒之門外。”
“南華元宗多元符師,開國時于亂軍中,取下無數敵將首級,立下不世功勛,是護國十教之一。上南華山,就算朝中大員,也需文官落轎、武將下馬,失不得半分禮數,黑姨不敢造次,苦求多次,最終未能見到千朧妹妹,更未踏入山門半步。”
“好一個南華元宗,譜兒倒是擺得不小。”李央冷笑。
“啊?”
蘇靈韻臉色發白,心下暗顫:“京都上至皇室成員,下到文武百官,無不對護國十教禮敬萬分,李家哥哥毫不敬畏,傳揚出去,將是大禍……對了,他也是萬中無一的修行者,又一家同尊,應該無礙的。”
李央見微知著,沒有解釋,皺眉道:“口信也傳不進去?”
“是的。千朧妹妹天賦出眾,成就不可限量,南華元宗弟子守護山門,每天輪換,不可能當中連個心思活絡的人都沒有,黑姨等待數天,不見后續,我們由此判斷,千朧妹妹可能已經不在南華元宗。”
蘇靈韻吐字如珠,聲聲入心,若清泉淌過心間,李央倍感寧靜,暗暗驚嘆,不免多看幾眼,蘇靈韻錯開目光,略顯羞赧。
“在或不在,我改日前去,一探便知。”
李央輕咳,跟著四處亂晃的小青蛇走進廊房。
“好多字畫!”小青蛇叫道。
房內四壁掛滿字畫,流山霧隱圖在,消失在門口的回生聯也在,李芙人前的附庸作品皆隨手送出,留下的盡是本心之作,幅幅不凡,其中大部分,李央還陪伴身側,親眼見證。
李央一幅幅看去,睹物思人,恍覺往夕音容在,不禁失神。
回過神來,李央見蘇靈韻正在收拾案臺,臺上硯墨未干,墨香滿屋,一側,字帖娟秀而透風骨,極見功力,又見房內多了張床榻,榻邊有方立框,支起大幅刺繡,繡著一對喜慶鴛鴦,彩身鴨嘴,肥肥胖胖,憨態可掬。
此情此景,愈顯蘇靈韻泛白舊衣下的身子單薄,李央幽然道:“你長年織繡為生、書畫作伴嗎?”
蘇靈韻輕點螓首,指向壁上巨幅對聯,道:“回生聯是芙姨巔峰之作,名聲在外,我怕被人偷去,收了進來,現在兄長歸來,回頭我就重新掛出去。”
“這倒不急,蘇伯父呢,怎沒見到?”
“不在了。家父出來后更加消沉,終日借酒澆愁,去年寒冬,飽飲烈酒,一睡不起……鎮民大度,許了我鎮旁一塊向陽寶地,我便將他葬在了那兒。”
“你,沒有親朋長輩可投靠嗎?”
“不算有了。”
李央心中大憐,小青蛇盯著二人,看來看去,確定二人以前從未見過,蘇靈韻也不是魔王,頓時喜上眉梢,沒心沒肺的叫道:“蘇妹子,我快餓死了,可有吃的?”
“飯已蒸在灶上,只是不知二位會來,沒事先準備,只有些剩菜。”蘇靈韻說著,在前引路。
進了小樓灶房,灶下炭火未滅,鍋中架一木桶蒸籠,籠中飯香伴著鍋中水汽繞梁彌漫,叫李央和小青蛇咕嚕一聲,大咽口水,好不夸張。
鍋中,就倆菜,小半碟青菜、幾塊泡蘿卜,別說葷腥,連油花也沒見到。
“靈韻,你真是拿書當飯吃,超然物外。”李央胸口生疼。
“房里那幅定做的刺繡即將完工,回頭得了銀兩,能買些魚肉。”蘇靈韻略顯尷尬。
“哈哈,虧我英明,將馬栓住,沒讓跑掉,我們現在就出去宰了吃。”小青蛇竄到灶臺上,搖頭晃腦。
“馬留著有用,不許吃。你去河里抓條江白魚上來,越大越好。”
李央一把抓住小青蛇脖子,推開后窗,將它扔了出去。
蘇靈韻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