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迅疾而過,車窗外夜色正濃。星星點點偶而見幾處人家的燈火。
姜舊影只身坐在包廂中,面色平靜地與對面的男子相對而視。
應凌墨漫不經心地品著桌上的咖啡,抬眸嘲諷道:“想不到不過短短半月時間,你我就這么形同陌路了。舊影,我只希望你做的選擇是對的。”
“因為——我不會再回頭了。”
姜舊影看著男子熟悉的輪廓,眉眼。一時竟有些恍然,是阿,就在半月前,她還誓死效忠于他。
只可惜,那人是應繚塵。
可以讓她輕易背叛任何人的應繚塵。
“對不住。”她輕輕開口說。
應凌墨端著咖啡的手顫了顫,眼底劃過一絲憤恨,但面色仍沉靜如水。
姜舊影定了定神,恢復以往平靜態度,開口道:“就像我說的,我會助你回上海奪回自己的兵權。但你不可向南下進攻,如果你違背約定,那么抱歉,我自有辦法對付你。”
應凌墨面色一凜,見她很是篤定的模樣,不禁冷笑道,“好阿,姜舊影,姜姑娘,我原不知你何時已經歷練成為了這樣一位狠角色。”
“你放心,你在我身邊待這么久,自然知道我不是出爾反爾之人。況且如今向南下進攻對我并無好處,我最要緊的是收回自己的兵權,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會對我“敬愛”的二弟構成威脅。”
姜舊影端起面前的咖啡抿了口,沖他似笑非笑的面前頓了頓,開口道:“希望如此。”
兩人心思各異,一路上,誰也沒有再開口。
彎彎一輪圓月已升得許高,月光清寂幽長。因是包廂,隔音很好,也沒有閑雜人等打擾。
姜舊影靜靜地看向窗外,一顆心卻飛得許遠。這夜是這般漫長。
——
戰火聲已有兩月不曾停歇,這里到處都是死尸,被炮彈炸得四處橫飛的肢體。
每行走一步,都是腳踩著無數尸首而行。天還未大亮,寒意一陣陣襲來,士兵們既要忍饑挨餓,又要忍受酷寒,還要咬牙堅持著身上槍口的疼痛。
因為救護兵只剩下一個叫小劉的年輕人,他已經幾天不曾合眼了。忙著給這戰場上遍地的士兵處理傷口。
說是處理,其實醫藥物資都已瀕近匱乏了。遇到流血不止的,只好勉強上些藥,再用繃帶纏緊一圈又一圈。如果還堵不住,那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這會兒敵人的進攻明顯弱了,炮彈遠遠地轟炸著,子彈雖仍舊飛得搜快,卻也沒那么密集了。
吳胥熬的雙眼通紅,半睜半合間,大腦混混沌沌的,迷迷糊糊地想要睡去。
“不許睡!吳胥!聽見沒有!”
吳胥模糊的應了聲,他雙腿雙手都凍得沒了知覺,身下是泥濘冰冷的雪溝,那冰冷的觸感,讓他愈發想要睡著,睡著了就不怕冷了。
他窩著腦袋,Q支用兩只沒有知覺的手緊緊擁著,右手食指還下意識放在扳機口。他不知道周圍的兄弟怎么樣了,他只知道他快要撐不下去了。
一周了,他們在池哥的帶領下,加入這場攻打以孫賊為首的,已打了兩月之久的戰役,已經一周了。
先前來迎接池哥他們這支隊伍的指揮員已經戰死,戰場上,死人就像是吃飯一樣,他覺得自己好像已經麻木了。
就像昨天晚上他還和同睡的戰友共抽一支煙來著,今天他這戰友就已經被炮彈炸得四肢分離了,連個全尸都沒有。
在這個地獄一般的寒冬戰場里,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能留個全尸。都說人死了是會有魂靈的,真的會有嗎……
這樣被凍死也挺好的,總比被子彈射得腦漿子飛濺,被炮彈炸得四分五裂的好。
“吳胥!!吳胥!!能聽到我說話嗎?不許睡,聽到沒有?睜開眼睛!”隱隱約約的,他好像聽見耳邊池哥的聲音。
對了,池哥。原來他真正身份是應府的二少爺,有錢人家的子弟……,又有錢又有權,他還真不明白,為什么池哥放著好日子不過,非要出來搞什么革命。
他參軍純屬就是為了口飽飯,可早知道為著這口飽飯,自己連命都要搭上,他當初還不如選擇餓死!
那池哥呢,又是為了什么。
他不是還有個未過門的妻子嗎,那個姑娘,也是等了池哥許多年了吧,池哥阿池哥你可真傻。
對了,池哥也受傷了。
吳胥掙扎著終于睜開眼睛,發覺自己正依偎在應繚塵肩上,他虛弱地笑了笑,問:“池哥,你傷口怎么樣了?”
應繚塵腦袋纏著繃帶,現在還有些隱隱作痛,胳膊上的子彈雖然已經被取出,但因為沒有藥,導致傷口一直愈合的很慢。
又加上天寒地凍地,傷口早已皸裂開來。白天又是一場惡戰,雙方交戰一打起來,就顧不得傷口疼痛了。
就這樣來回拉扯了幾番,胳膊上的傷口愈發嚴重了,都已經開始化膿了。
“沒事,吳胥,你再堅持堅持,你看,很快就天亮了,我們就又熬過去了一夜。”應繚塵開口說。
“可是池哥,我好累,真的只想睡個覺,我就瞇一會兒,你一會兒再叫醒我,行不行?池哥。“
“不行,不能睡,吳胥!睡了就醒不過來了!應繚塵忍著胳膊上的痛意,拍打著吳胥的臉。
吳胥意識逐漸模糊,手腳愈發冰冷。
他虛弱的說著:“池哥,你別管我了,你先好好保存保存體力吧,我知道我是熬不過去了。這該死的戰場,我等不到它結束的那天了。”
“不,你能等到的,我們都能等到的,吳胥!你再堅持一下,千萬別睡。聽到沒有!這是命令!不許睡!”應繚塵急切吼道。
“池哥,好冷阿……池哥……”
吳胥無意識地蜷縮起僵硬的身體,單薄的腳底板下,踩著的是層層寒冰。
應繚塵將身上的軍大衣迅速脫下,整個覆蓋在吳胥身上,“有沒有好點?還冷嗎?”
吳胥身體開始止不住的發抖,顫動,嘴唇發紫。趁著最后一絲清醒的理智,吳胥將已僵硬的手艱難的伸進自己的衣兜里。
掏出來一塊用錫箔紙包著的方方正正的東西。
是軍用壓縮餅干。
“池哥,……給……。”
話未說完,吳胥便再也沒了聲音。寒風瑟瑟中,他的尸體迅速發涼變冷。
應繚塵陰郁地坐在原地,右手揪緊了那件蓋在吳胥身上的大衣。
他發紅著眼,淚腺干澀。
抬頭望著漫漫長夜,周遭是死一般沉寂,他們能看到天亮嗎?
戰爭是殘酷的,不等人發泄悲傷情緒。
敵方的進攻在后半夜開始加重,大有卷土重來一鼓作氣之勢。頃刻間,猛攻不斷的炮彈,機關槍連綿的掃射,還有敵方的飛機時不時投下來的炸彈。
一時間燈火通明,照亮整個黑夜。
應繚塵沉著臉,目光陰鷙。
“連長在不在?”
“…………”
“排長?”
“…………“
“班長?”
“在!”
“立刻清點所有的裝備和人員,先將敵人的火力分散,各處的狙擊手務必保證充足的補位!”
“是!”
“一會兒掩護我,將他們的儲備物資盡數炸毀,這樣一來,他們堅持不了多久,定會速決這場戰役。”應繚塵面色沉靜,目光如炬,儼然身先士卒的模樣。
“池指揮員,這項任務我請求讓我來完成!”班長面色凝重,卻并無半分畏懼之色。
“您不能去,我們不能讓軍隊群龍無首,池指揮員,我請求您批準!”
“聽我的命令!難道你要違抗軍令嗎?!”應繚塵黑眸微凜,那請命的班長立刻被威懾住。
“池指揮!”
一顆炮彈準準地落在戰壕前方,上方一陣劇烈晃動后,是大量泥土石塊翻滾了下來。
應繚塵護住口鼻,沖那仍猶豫的班長喝道:“還不快去?!”
那班長腳步躊躇,終是深深嘆了口氣。腳步一瘸一拐蹣跚地迎著被火光照亮的黑暗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