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喬正義”這個廣義上的差生邁入齊曉竹位于三樓中間的辦公室時，周圍的老師們向她投來或嫌棄，或打量，或好奇的目光。

看辦公室的氣氛，就算齊曉竹最后被他說動了，其他幾位老師也不會輕易的放過他。

聽他們嘴里念叨著的都是“一考室這次變化不大”“誒你們班那個七選五錯三道，好好批評一下”“哎呀語法填空其實挺簡單的怎么大家就是要填錯呢”“……”

齊曉竹先隨口問道：“這次感覺怎么樣？”

何解點點頭：“好。”

“嘖，”一個老師翹著二郎腿搖搖頭，“小喬啊，你說的好，是掛幾科呀？”

有辦公室里的學生笑起來：“掛科怎么能叫好呢。”

“誒，你這就不知道了，小喬的水平，掛兩科就已經是很好的成績啦。”老師語重心長的說道。

何解疑惑的收回視線：

大家都不看好我，難道我是哪里做錯了？

哦。

他點點頭。

原來成績差就是原罪。

何解竟然生出了這種感嘆。

如果他一直待在一中，怕是一輩子都無法體會到這種感覺。

何解的感官一向很靈敏，他能感受到身后打量的視線中充滿惡意，可是自己明明并不是做錯的一方，人們卻總用批判的眼睛看他。

齊曉竹面色疲憊，明明才二十多歲卻勞累成這樣，拼死拼活也沒有職位的升遷，周圍的“老教師”們看她的眼里都寫著輕蔑。

年輕又不再年輕的老師涂了口紅，但已經掉色了，她的嘴一張一合，牽動嘴邊的小痣像浮萍一樣上下漂泊。

喬正義的后背，在蝴蝶骨上也有這樣的一顆痣。

何解換衣服的時候看到的。

他從來不畏懼身體，也從來不為直視裸露感到羞澀慚愧。所以何解感到和人們格格不入，而不同就是他身上的原罪。

想起一中關于自己的傳言，何解一陣恍惚，也難怪大家都覺得我是怪物。

喬正義的身上有很多磕磕碰碰結痂的痕跡，尤其是在腿上。何解覺得這雙腿一定丟進碎肉機里絞過，不然一個女孩子的腿上怎么會有這么多劃痕。

可是這么一雙算不上大眾眼里“好看”的腿，何解卻不想讓她們被不識趣的主人包裹在厚厚的褲管里面。所以他穿裙子。

在何解看來，沒有好不好看、應不應該、對不對。只有想不想。

他想為喬正義做點什么，正如同喬正義也想為他做點什么。這種天然的奉獻只能在兩個完全干凈、坦誠的靈魂上浮現。

不過才一個月不到，何解卻覺得，已經和喬正義成為舊識了。朋友是很難得的，如果有意見分歧，那友情就會從晶瑩剔透的寶石變為工地上破碎的玻璃。喬正義和他就有很多的不同。

道不同不相為謀，就像聽說他被葉爭“教訓”后就訕訕離開的學生一樣，他和喬正義也一定會有走散的一天。

或許……就在交換回來的那一刻。

何解又陷入了自我世界中。

如果是歐文永在這兒，就會等著他，然后溫和的問何解想到了什么。但是落在“不解風情”的齊曉竹眼里——

“喬正義！跟你說話，你怎么又走神了？”齊曉竹生氣拍桌子。

和她背對背而坐的老師趕忙安撫：“誒誒小齊別跟學生置氣……”

“你說說你一天到晚在做什么？”齊曉竹捏了捏眉心，看著目光呆滯的何解——好家伙，還沒醒呢……

“喬正義！喬正義！”齊曉竹拍了拍她的手背，何解一怔，目光轉向齊曉竹：“老師你好，找我有什么事嗎？”

齊曉竹無語：“你剛剛在干什么？”

何解一愣，原來這個老師也會像歐文永一樣問他“在想什么”。于是他照著回復歐文永的話回復齊曉竹：“我在想道不同不相為謀的道理。”

“我在跟你說話，你在東想西想！”齊曉竹直直的看著面無表情的少女，“我看我們倆才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喬正義”點頭：“對。”

“對什么對！別以為考試完了就能放松，你這次又要搞什么事情啊！是不是又要來找我說情啊？”

說起這個齊曉竹就來氣，喬正義每次都在某些科目上掛科，偏偏就是差一兩分及格，搞得齊曉竹怪尷尬——給她提也不是，不提又會影響評級。

喬正義也狡猾，只有大考的時候根本不提這事。

但要是平時的考試，剛剛結束就來辦公室又送水又送零食的……齊曉竹經不住誘惑和她一起吃零食，然后就稀里糊涂的答應她。考得差要改分的時候，喬正義就像是用完就丟的渣男，考得好年紀前面的時候，喬正義還要到她這里來要零食吃。

齊曉竹：世界上還有比我更慘的老師嗎？

“我也沒指望你考得多好，但你起碼要認真對不對，我看你最近東搞西搞的，也沒搞出個什么名堂來。”齊曉竹說道。

“喬正義”糾正：“現在還沒有。”

“你跟我說說，你最近在做些什么？”齊曉竹當然知道喬正義在做什么，但是她還是要故作不知的讓學生自己給她講一遍，看看對方有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喬正義”想了想：“跟老師你說不明白。”齊曉竹既然沒有在第一時間來找他，就證明這位年輕老師確實不懂他們在做什么。

不懂人情世故的何解已經果斷的給這位齊老師下了定義。

“哈？”齊曉竹一怔，她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那你知道我為什么要叫你來辦公室嗎？”

“喬正義”迷惑的搖搖頭，看向齊曉竹。年紀輕輕就有白頭發的齊老師發誓她在這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里看到了求知欲！

上輩子殺人，這輩子教豬。

齊曉竹在心里重復三遍，這才壓著脾氣，不咸不淡的說：“你說不明白，那就讓你的家長來說吧。”

終極大招——請家長！

齊曉竹說完這句就開始觀察喬正義的表情，按理來說，普通學生這時就應該已經嚇破了膽，要哭著哀求了。

齊曉竹請家長也是無奈之舉，她雖然面上答應那些“老教師”要好好收拾喬正義，但是小喬畢竟是自己班的學生，而齊曉竹也不覺得她做錯了什么——喬正義最近上課都專心不少，上次數學課還能被那么多古詩，可見小姑娘已經改邪歸正了。

組織學生抗議也是用的非暴力手段，并沒有干擾正常上課，初衷也無可挑剔。

要是喬正義在她面前——在這些虎視眈眈盼著他們出丑的老師面前服個軟，齊曉竹就算身上再多壓力也不會繼續為難她。

沒想到“喬正義”臉色未變，目光落在腳尖上，輕輕的“嗯”了一聲。

齊曉竹瞪他一眼，繼續“威脅”：“晚上我就給你爸媽打電話！”

“喬正義”神色淡然：“好。”

齊曉竹擰著茶杯：“我一定把你最近的情況跟你家長說一說。”

“喬正義”雙目微闔：“麻煩老師了。”

齊曉竹：……

“喬正義，你！”齊曉竹還想說什么，她喝了一口冷茶，又把話咽回去了：“算了，你回去吧。”

這個該死的不按套路出牌的小妖精！

“嗯。老師辛苦了。”何解點點頭，穩步離開辦公室。

好吧……頭都不帶回一下的，太渣了。

齊曉竹悲傷的想。